事实上,莱文怎么做都不合适。不唱就是不给为首的罗切雄子面子,唱就被贬低到和剧场里出演话剧的平民一个等级。
眼见手下不给力,罗切冷笑一声,决定主动添上一把火。
秉持着高傲,罗切并没有直接向莱文施压,而是面向了不远处的阿尔洛,“洛弗家的小雄虫,还不催催你的未婚夫,大家都等着呢。”
接到明示的阿尔洛刚从休伯特的甜言蜜语中缓过神,抬头迎上罗切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即狠厉地推搡了一把身旁的莱文,把莱文驱逐出座位。
“还不快去。”
克里默咬紧牙关,刚要开口,被卡尔拦了下来。
“就先看看吧。要接近必须要事先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不是吗?”
在一众催促下,莱文终于迈开僵硬的步伐,冷漠的表情不像是不情愿,而是隐隐透露出一股……蔑视?
小贵族甩甩头,把刚才的古怪想法撇除。
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座位中的虫族们嗤笑着窃窃私语,不时蹦出“呆板”“木头”“废物”等字眼。
小贵族主动递上话筒,伸出的手却被直接忽略。莱文从桌上拿起了另一支无人触碰过的麦克风。
呵,还颇有气性,等下看你怎么应付。
几乎是碰触话筒的同一时间,音乐前奏便响起了。
歌曲是小贵族早就点好的,不是贵族玩乐之间可以充当背景音活跃气氛的热力摇滚,而是谁唱谁冷场,非常不应景的《死亡颂歌》。
在场有不少雄子邀请的军雌,想必在这个时候唱上这么一首歌,以后就彻底被军部列在拒绝交往的黑名单上了吧。
引入的音乐还算舒缓,一到正式的部分,蓝调音乐忧伤凄冷,让还在玩闹着国王游戏的虫族们心情像是被泼了冷水,诡异地静默下来,满腹对演唱者的怨言。
演唱者无知无觉,开口比之音乐更加颓丧忧郁。
“我想在清晨死去,因为我的狂热已无法抑制。”
声音一出,在场的军雌全都如遭雷击,僵直在那里。“狂热”与“死去”戳中了内心深藏的苦闷,眼前浮现出前线长久得不到安抚的同伴和自己在狂热中痛苦挣扎的身影。
在军队中,长期服用安抚剂,偶尔爆发精神狂热的事情时有发生,但今年一年尤其多,这间接导致了前线的战况惨烈。
卡尔收敛了自己的玩味,眼神复杂,“是谁给他点的这首歌……”
“但我无法死去,我必须在黑夜中醒来。”
军雌们恍然,自己也曾无数次在痛苦中挣扎,因为他们还有必须面对的战场。
不仅如此,清冷的声线如同高山上流下的清泉,古钟震响的嗡鸣,一下子击打在在座所有雌虫的意识之上,仿佛经历过梦寐以求的精神安抚一般,神志从颓靡中清醒。
什么呆板麻木、逆来顺受的曼森少爷!眼前沉浸于音乐的演唱者明明是高冷不可攀折的圣子!
圣子垂下金眸,对所有雌虫一视同仁,悲切地吟唱着死亡之歌。
“我会死去,在这之前经历杀戮,无边无际的杀戮。”
小贵族愣怔着伫立良久,竟忘了返回罗切身边侍候。
他过去总觉得曼森少爷美则美矣,却是个倔强又毫无建树的废物。现在看来,曼森少爷在工作方面表现……非常突出?
抛开不明意义的歌词,那清冷的声音明明没有杂糅过多的情感,但就是轻易抓住了所有雌虫的神经。
太好听了。这感觉比之打了半年苦苦等待的精神安抚剂都要提神醒脑。
如果莱文是雄子,他怕是马上要跪在地上祈求垂怜了吧。
乐声停了,雌虫们如梦初醒,久久没有回话,沉默在漫延。
衣物被拽动的动静惊醒了神思游走的小贵族,他回头一看,雄子罗切面色阴沉,而周围的军雌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一个个面容平静。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自然是不对劲的。
那些卑劣的小手脚,莱文看在眼里,却没有理睬。
罗切的目的大概是想离间他与军部所有虫族的关系,但罗切,或者说他的手下选曲实在太不当心了。
没有了解过战场的娇娇雄子怎么能理解军雌们的内心呢?
这首《死亡颂歌》并不是罗切以为的自怨自艾的发泄之作,反而是一位战士内心的真实写照。
战士随时面临战争的压力,面临精神狂热的痛苦,他想要回家、想要解脱、想要死去,但最终他毅然决然地忍受痛苦、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种真实的悲切并不会引起军雌的反感,反而会让军雌们认为,自己是懂他们的。
不过……
莱文迟疑地观察着那些普通雌虫们。
军雌也就罢了,怎么雌虫、亚雌们看他的眼神那么热切?热切到他快要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一片寂静中,传来雄子罗切的怒喝,“唱的什么东西?我好好请大家过来玩,全被你搅弄冷场了!”
全场最尊贵的雄子发怒,即使心里不平,也没有虫族敢为莱文说话。
“唱得很好,不用在意恶意评价。”
一片鸦雀无声中,同为法雷尔家族的克里默毫不吝啬地鼓起了掌,唱起了反调。
“对啊对啊,唱得不错,你要是雄虫我就要追……啊,痛,好兄弟,你干嘛?”
卡尔调戏的话语被克里默一个肘击打断。
两位风头正盛,今天刚被授予铭金徽章的军雌公然叫板刚成年还未婚娶的尊贵雄子,一时之间,气氛陷入焦灼。
“你跟我来。”
休伯特飞速从座位中站起,面色凛然,用眼神向罗切示意后,一把拽过莱文的手,雷厉风行地走出包厢。
克里默正想起身,被罗切站立的身影堵住了。
“哥哥,我们的事还没解决呢,别想走。”
包厢外,莱文一路被休伯特拉着带往盥洗室的方向。
亚雌的力量不大,只要想,他就能轻易挣脱。
盥洗室没有虫族,休伯特却推着莱文进入了隔壁员工专用的清洁间。
莱文神情麻木地看着亚雌熟练地锁上门,无奈地叹气,然后放松身体,向后靠向墙壁。
“忍那些自以为是的雄虫忍得我都快吐了。莱文,你都不和我说话!我想你了,你怎么不联系我?”
休伯特转过身,笑容甜得仿佛莱文是他热恋中的对象。
“这就是你不听我话,硬要接触阿尔洛的原因吗?休伯特。”
第7章
休伯特笑靥如花,身着红衣的他抛弃了贵族的骄矜,像一团火似的主动扑向莱文。中途却被一只手抵住肩膀,打断了本次投怀送抱。
休伯特撇嘴娇嗔,“我不就想主动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嘛。”
休伯特的笑容越发不对劲,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无声息地把手搭上抵在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指尖在苍白病态的皮肤上勾划。
“你看你,还没和他结婚就病成这样,按洛弗那个蠢货的性子,结婚之后岂不是一下就把你玩死了,嗯?”
清洁间刚使用过的清洁工具还向下滴着水,水声滴答滴答,在一片寂静中填补了沉默。
祖祖急了。
[呜呜!宿主不要克里默了吗?怎么可以被其他雌虫轻薄。]
这算哪门子的轻薄……
莱文被精神海里的大嗓门喊得头疼,休伯特刻意渲染的暧昧气氛退了个全。
莱文忍下被碰触的不自在,收回手,目光凶狠地盯紧不安分的亚雌。
休伯特是个狠角色,只要在相处中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就会被乘胜追击夺走主动权。
莱文压着嗓子威胁,声音却被狭小的空间汇聚。
“收回你的好心。我早就有了新计划,还用不到你。你现在这么殷勤地接近阿尔洛——怎么?是想和我共侍一夫吗?”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休伯特最讨厌阿尔洛那般拿腔拿调又自以为是的雄虫,莱文说这话的目的只是为了恶心休伯特。
休伯特翻了个白眼,又假装歪着头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和你一起,倒也不是不行。”
话到最后,休伯特终于嗤笑着后退半步,退到了合适的社交距离。
双方都知道这是个玩笑话,在场两位都不会嫁给阿尔洛。
莱文甚至认为休伯特看不上任何一位虫族,包括他。因为他们从来就是相看两厌的,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一方面是只有在他面前,休伯特能毫不顾忌地展现恶劣本性,另一方面嘛……也是因为休伯特的恶劣本性。
在身患精神狂热,被贵族社交圈排斥的最初,这位从来不给好脸色的交际花一见他的憔悴病态竟然一反常态,死皮赖脸地要把自己塞入他的常驻联系列表。发出的第一条消息让莱文记忆尤深——病痛摘下了你的桂冠,但傲慢早已刻入你的骨髓,请慷慨给予我一个机会,见证你在痛苦中凋亡的凄美时刻。
如此自大、傲慢的发言几乎想象不到会出自一位亚雌。
这位亚雌不是一位简单的亚雌。身为康华里家族的头生子,休伯特备受宠爱,甚至在家庭成员繁忙的情况下,成为了康华里小雄子的教养者,把弟弟教养成了言听计从的兄控。休伯特的控制欲可见一斑。
浅薄的贵族陶醉于休伯特的话术,聪明的弄权者忌惮休伯特在康华里家族的话语权。
所以最初休伯特肯主动在他面前出现莱文只觉得不可思议。
几次试探之下,休伯特想折断他脊骨打碎他尊严的目的没有达成,反被莱文拿捏住了,只是这拿捏的手段实在算不得体面——休伯特是真的痴迷于他病痛交加徒留傲骨的模样,认为这充满了凋零的美感。
莱文自诩正常,即使摆脱不了休伯特的纠缠,也不会对其病态的心理给予认同。
“总之你不用插手这件事了,接下来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我会通知你。”
休伯特扶额叹息,好似被负心汉伤透了心,“妄我今天为你争取了这么多自由时间了,简直无情。”
下一秒,反复无常的亚雌又在嘴角挂上微笑,“不过我喜欢。”
[宿主,这亚雌不行,是个光速变脸的黑莲花!]
莱文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我不比你知道?
许久未有动静的走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娇贵的亚雌也终于受够了狭小的空间,便向莱文嘱咐道:“莱文,今晚你就先行离开好好休息吧。我去应付那些包厢里的贵族。你的大事还没做完,不能这么快死了,我可不想自己期待已久的戏码因你的突然猝死而告终。”
“好。”
门打开的那一刻,两位雌性重新挂上假面。休伯特露出略显得意的笑容,莱文则依旧面无表情。
这番景象在克里默眼中就不那么好了。
克里默锐利的一个眼神过去,被休伯特一个讨巧的笑容应对。
“上校您这样我可招架不住。”休伯特耐人寻味的目光在两位雌性之间逡巡,“我先回去了。”
脚步声渐远,克里默目光灼灼地望过来,眼神中透露着询问。
军雌久久没有开口,堵在盥洗室门口。一米九的身高比莱文高出半个头,经受过军队系统训练的身材充满了野性的魅力。这样一副完美身材紧紧包裹在白色军服之下,配合着军雌沉默寡言的性格,性感又禁欲。
或许是沉浸于奢靡聚会已久,象征荣誉的军服稍显凌乱,让人情不自禁想上前整理,或者——把它彻底扒掉。
沉默的时间足够气味的扩散与沉淀。
莱文恍然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气味的源头正是克里默。
他怎么记得克里默向来滴酒不沾呢?而且,军队管教如此严格,真的会纵容军雌喝这么多酒?不会又是和战友们学来的陋习吧。
“你喝酒了?”
“他欺负你了?”
两位雌性同时开口,皆被对方问得一愣。
啊……之前没注意,休伯特和他前后脚走出清洁间的样子确实像是在实施欺凌。
不过,以休伯特和他的表面关系,欺凌这个事实几乎是公认的了,不然罗切也不会允许休伯特带走他。这样一来,想要向克里默解释就难了。
莱文耷拉着眼睛,避重就轻,“我没受伤。”
克里默自然不信,酒性一起,便把先前的克制隐忍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直接上手撩起了莱文的袖子。
酒精加快了血液循环,使克里默的体温不断攀升。炽热的手掌小心地覆上方才被休伯特拉扯过的手腕,掌下冰冷的触感竟好似在触摸一具尸体,这个骇人的想法让克里默心头一震。
他睁大双眼细致地审视着莱文,努力确认着眼前是个鲜活的生命而非死者。
偏偏那被审视的雌虫还不自知,天真的说道:“看吧,他没伤害我。”
话语的内容更是激起了克里默心底的愤懑,苍白病态的皮肤像一道刺眼的光线扎进眼里,他终于忍不住把握住的手圈在自己的双掌之中,指尖细细地摩挲着苍白的手腕处,想要消除亚雌残留的气息。
手掌逐渐放肆,自手腕一路向上攀,企图把所有冰冷、病态都消除在他的体温之下。
克里默的暖手收效甚微,长期折磨下的病体岂是一朝能捂暖的,他却像认不清现实一般徒劳地重复着动作。嘴里不自觉地把心中的话嘟囔出来,“……怎么捂不热呢?怎么会这样?”
若是此时莱文再看不出克里默对他心存爱意,他也不用自诩心智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