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觉得对方无端牺牲,但即便是夺去了全部修为,最多也就是沦为如九嶷百姓一样的普通凡人,这不更是天道好轮回!孩子,要知道无毒不丈夫,成大事,当不拘泥细末,比起整个琉月族,赔上一两个不相干的外人又算什么呢。”
百礼骞说完长长的一段,仿佛也用尽了热情,面色转而落寞,看着已有自己一般高的安樾,他轻叹一声道:“孩子,我知道将这么重的担子交给十几岁的你过于残忍,而且此任务风险极大,哪怕出现一点纰漏,不但前功尽弃,你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没有坚定的信念,忍辱负重的勇气,是万万无法完成的。 ”
他的声音越发低落:“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出于私心,我又何尝希望你去冒此等风险,罢了,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便禀明国主,去退了与天衍宗的联姻,至于九嶷国的前途,听天由命吧。”说完,背手转身,步伐蹒跚地往殿外走去。
沉默良久,眼见百礼骞就要走出大门,安樾大喊:“师父等等!”
他快速奔到百礼骞的面前,撩起衣服下摆跪下:“师父,安樾知错,师父将襁褓之时便被遗弃,差点冻死在街头的我找回,给我锦衣玉食,对我悉心教导,待我如亲子。我却忘了身为九嶷国圣子,受百姓供奉却存一己之私,妇人之仁。”
“从今往后,我将摒弃一切妄念,潜心学习,为九嶷国祚,琉月一族披肝沥胆,舍身成仁。”
第11章 哥哥
仿佛幻境破碎灭,洗灵殿和洗灵阵散成万千碎片消散,眼前春光明媚,樱花雨落,花瓣时不时就有一片飘落到靠着亭柱看书的安樾身上。
安樾脸上已褪去少年时的婴儿肥,面部线条柔软中带着刚毅,有一种难辨雌雄的华美。
他随手拈下落在袖口的一片花瓣,看到通向亭子的石径上,百礼骞满面春风地正走过来。
安樾收起书,起身立在亭子边。
“王叔。”待百礼骞走到面前,他微微躬身行礼。十八岁时,安樾被九嶷国主赐同王子位,自那以后,百礼骞便不让他再叫师父,安樾便依辈份称呼王叔。
“天衍宗督使送来了迎亲礼书,安樾,与你联姻之人是天衍宗重光仙尊的嫡传弟子,如今风头极盛的岚日仙君——苍楠。”
“苍楠……”安樾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
再睁开眼时,蓦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红衾香帐的大床上,床对面的月洞窗外天光已明,窗棂上,一个大大的囍字……
他脑中空白了片刻,然后想起来,他已经在天衍宗,在岚日仙君的床上。
刚刚“苍楠”他是喊出了声?安樾心中一惊,好在身旁床铺是空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稍稍心安。
就听到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苍楠手持一个托盘,从外面进来。
“你喊我?” 他已经换了一身灰蓝常服,只佩了一只玉制发髻冠,将一头乌丝束缚在头顶,又如瀑布一样披在身后,较之昨日的华美矜贵,显得玉骨清风,亲切近人。
没有等安樾回答,苍楠已经将托盘搁在桌上,自己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看他。
被他瞧着,安樾撑坐着起身。一晚翻腾,中衣已经有些散开,这一起,衣服扯得更开,脖颈及胸前露出一大片雪白,他下意识地去掩,手忙脚乱反而越拉越开。
苍楠忍不住笑起来,他牵起一旁的薄被一角,轻轻搭在安樾身上,指腹滑过安樾胸前的肌肤,有一丝几乎不被察觉的停留,他迅速收回了手。
“抱歉,我昨晚太困了……不过,我依稀记得你睡得并不安稳?”
安樾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他定定看了苍楠片刻,脸上渐渐飞起红晕,羞赧道:“仙君取笑了。”
“仙君?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喊的是—苍楠?”
还是听到了?安樾转念也便释然,修士五感灵敏,而像苍楠这样的出窍修士,方圆数里,一丝一毫的动静又如何逃得过他的耳目。这也提醒他要更加小心。
“梦中呓语,仙君勿以为念。”他略显紧张道。
“呓语?”苍楠笑意更浓,直视安樾眼睛,“你梦到我了?”
安樾红着脸避开了苍楠的视线。
“其实我喜欢你这样叫,仙君仙君,那是外人喊的,你我不是已经成亲了么。”苍楠道。
“仙君若喜欢,那无人之时,我便以姓名相称,如何?”安樾抬眼。
“无人的时候,叫哥哥。” 苍楠靠近了一点,轻笑低语。
见床上的小东西在自己的调戏之下窘迫到手脚无处安放,苍楠十分愉悦,站起来朗声道:“好了,不与你玩笑,你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
“你的箱笼物件,常务司已派人送来,就在隔壁厢房里,不过这里一应衣物日常所用也都足够,随你取用……因为我并无太多需打理的事务,所以天麓峰只一名侍从司吉,昨日你已见过,如若觉得不够,让常务司再派几名过来也可。”
苍楠在桌边坐下,看着安樾起身穿衣,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这个小道侣。轻便丝滑的中衣裤下的身形隐隐显现,背部平滑的曲线滑进腰肢又在臀部挑起饱满的弧线,虽然中衣裤遮盖住了大部分的肌肤,但天鹅一般的脖颈和下面露出细白的脚踝都仿佛凝脂一般,联系到昨日和刚刚因为触碰而带来的指尖的腻滑柔软的感觉,苍楠有点后悔昨日不该着急服了宫驰的药,让他整晚都困顿不已,结果软香在怀却如同抚木抱石,不能不说颇为遗憾……
正思绪飘散,听到安樾说:“不用,就司吉挺好的。” 安樾依旧将昨日的喜服套上,已经穿戴齐整。
苍楠回过神,又说:“哦对了,这是司吉去取来的早膳,也幸亏他提醒,我才记得你还是要吃饭的……若不合口味,也可让伙房依你的喜好每日烹制。”
安樾走过来,在另一侧坐下,看了看桌上的餐食,一碟桂花松糕,一盅南瓜粳米粥和一枚香卤蛋,便说:“这样就很好。”
坐下来拿起汤匙舀了一匙刚准备往嘴边送,抬头就看到苍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便笑笑放下汤匙,将碗轻轻往苍楠那边推了推:“仙君要不要尝尝。”
“不用,我辟谷已久,便是昨日也只是应景之举,无需食物果腹,你吃。”
安樾听了,便顺从地将碗又拉回来,舀了两口慢慢咀嚼吞下。但对面如烤如炙的目光让他吃得颇不自在,他微微垂目,再抬头时眼中已是含情脉脉。
“仙君,你靠近些。”安樾道。
苍楠不明所以,往前倾了倾,因为近了,眼睛抬起一些,显得更加晶润明亮。
安樾舀起一匙,伸到他唇边,笑容温暖,声音轻柔:“张嘴。”
苍楠难得得脸微微红了,他视线往下扫过汤匙,又回到安樾脸上,正要推辞坐回去,就听到安樾接着喊了一声:
“哥哥。”
皮酥骨软。
鬼使神差地,他僵在原处,等到口中尝到南瓜的清甜和米的软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张嘴被投喂。
吞下口中食物,苍楠颇为窘迫地坐直身体,并且掩饰道:“好久没有吃东西,偶尔尝尝也不错。”
“那哥哥若有空,樾儿吃饭的时候,哥哥可否陪着樾儿吃一点?” 安樾甜甜笑道,娇憨可爱。
苍楠目光注视着刚刚被自己舔过,现在又被安樾若无其事地放到嘴里的汤匙,心念微动,“……好。”
见安樾吃得差不多,苍楠便说:“那个……樾儿,你初到宗门,这两日我左右没有安排,今日与各峰长老见礼后,我便带你在宗门四处转转,熟悉一下。”
“嗯!”安樾欣然答应,又似乎无意道:“昨日宗主让我去见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师尊既然单独喊你去说话,自是无需他人知会,你记着便是,不用告之于我。”没等安樾说完,他就打断。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宗主说如果我闲来无事,可以去帮忙整理藏书阁禁区里的文书典籍。”
“禁区的典籍涉及本宗内门心法秘笈,若非师尊亲允,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我虽得师尊口令可以进出,但此事枯燥繁琐实在无趣。若由本门弟子去整理,难免挟有私心,你全无修炼需求,倒确实是合适的人选。”苍楠侃侃而言。
“我不嫌繁琐,也喜欢读书写字,做点事情,也好过游手好闲。”安樾说。
“好,若有困难之处,尽可以来对我说。”
这时,门外传来司吉的声音:“仙君,圣子,飞舟已等在前峰起落坪。”
苍楠答了一声知道了,听安樾说他换一下衣服,便先自去往前厅。
不久安樾出来,换了一身浅蓝束腰窄袖襕衫,宽约一掌的灰蓝腰封修饰出极为匀称的身形,不知是不是凑巧,与苍楠的服色刚好遥相呼应。缫银发冠同样将墨发束起,在两额自然垂落两缕,整个人随性洒脱神采奕奕。
苍楠视线在腰封上略作停留,眯了眯眼,待人走近,道:“很好看。”
安樾回以笑容,道:“哥哥也好看。”
苍楠歪头一笑,手自然伸出:“走吧。”
安樾犹豫一下,伸出了手,随即被苍楠握住。
与从舟船上下来时为稳住身形而牵手不同,这次安樾才注意苍楠的手大而修长,几乎能将他的整个手包进去,而此时对方显然是轻松愉悦的,四指松松卷起,却毫不费力地将他的手圈在掌中。
安樾体质至阴,长年四肢偏冷,手指冰凉,因而对掌心传来的温热之感尤为敏感,不由得手指微颤。
“这么凉。”苍楠看了一眼安樾,手没有放开,反而稍稍握紧了些。
很快,掌心的那一点热仿佛温泉之眼,丝丝暖流自泉眼四散奔流,沿着安樾的手臂扩散到全身,瞬间寒意尽去,好像刚刚在暖泉中泡过了一般。
体感温暖的同时,安樾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似自己长久以来紧紧裹住的内心屏障,被猝不及防地剥开了一层。
安樾心生不安,他微微蜷手,想要从对方掌中抽出时,苍楠的四指忽然转了一个方向,从握着变成贴掌相对,还没等安樾做出抽手的动作时,对方长指已经自他的每个指缝间插入,同时指尖微微用力,令他的手掌紧贴上去,直至彼此的指缝间再无一丝空隙。
指根的填塞之感令方才的不安更甚,他忽然有点喘不上气,在更大的反应出现前,迅速收拢手指自苍楠掌中挣脱,看到苍楠望过来时,又以撩发的动作掩饰:“头发挡到眼睛了。”
见他面色忽然发白,苍楠顾不上探究其他,问:“樾儿,你怎么了?”
“唔……大概是因为要与各位长老见礼,有点紧张。”安樾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两手交叠在一处握紧以示所言非虚。
苍楠伸指探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即收回说:“不必紧张,只是见见,不妨事。再说,有我在。”
安樾点点头,还在思考苍楠再伸手过来如何应对时,对方已经笑笑往前走去。
他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
不多时,两人便走过了来时的石板路,来到了昨日落地的起降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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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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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忌讳
已等了一会儿的司吉见到二人,赶紧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并且自行发挥:“恭喜仙君、圣子龙凤呈祥,永结同心。”
苍楠和安樾俱是一愣,随即失笑。安樾道:“司吉,虽然……奇奇怪怪,但谢谢你的好意。”
苍楠却哈哈笑道:“说得不错!回来赏你。”转头对安樾说:“樾儿,登舟吧。”
难得被岚日仙君当面夸赞,司吉顿时心花怒放,喜滋滋地看着二人上了通行舟,飞舟缓缓腾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仙君话语里的不一般。
岚日仙君,他刚刚称呼圣子什么来着,樾儿?
猛抽了一口气之后,司吉在原地激动地扭成一团……
通行舟主要用作宗门内的来往交通,自然体积不大,外形也如普通的小船,分为前后两舱,前舱驾驶后舱载人,船尾一块观景甲板,五、六人颇为拥挤,一、二人就甚是宽敞。
昨日安樾独自乘舟,又是晚上,所以便在舱内未出,今日不同,他坐了一会儿,就表示想出去看看。
苍楠欣然随出,二人立在观景台中,视野极为开阔辽远。
不同于晚间,白日的天衍宗又是一番秀丽画卷,因为形体精巧,通行舟无需像大型舟船一样飞在距离山顶很远的高空,而是在峰峦间穿行。
就见眼前青山叠翠,飞瀑流泉,重重林木间有建筑掩映,露出或一角飞檐或一壁石墙,下面或深涧或幽谷,鸟鸣猿啼,鹤舞闲云。
舟行平稳缓慢,如果不朝下望,会令人生出舟行水上,人游画中的错觉。
“真美呀!”安樾由衷赞叹。
苍楠对此景显然已司空见惯,视线时不时就落在身边对着美景如痴如醉的安樾身上。
牵手都如此紧张,所以前面主动靠上来的种种,其实是怕得不到宠爱的讨好之举吗?
曾经的灵狐也是如此,胆小怕生,但又想寻求保护,总是在犹犹豫豫之后,仍是钻进他的怀里黏着。
小道侣侧颜也堪称完美,晨日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精巧的轮廓,仿佛神来之笔。眼珠因为映入一缕日光而呈现出琥珀色,与他最喜爱的灵狐真的很像,苍楠忽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