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耳廓都是麻的,严绥的声音很低,似是沉浸在个迷离恍惚的梦中:“又要去哪?中州,明州,还是再远一点,绪绪要去北州?”
但江绪此时哪还能辨认出他在说什么——浑身都软得站不住,全靠圈在腕上的那只手掌勉强立着,好不容易支支吾吾嗯了声,手上猝然一疼,严绥的呼吸便全部撒在了发热的脸上,手心被迫摊开,严绥在他空着的那只手上圈圈画画,他根本无暇去分辨对方在画什么,全部精力都用在克制自己不往旁边躲开这件事上了。
“中州大地上有着芸芸众生,凡俗界的都城便在不远处,”严绥在他耳边缓慢说道,“明州在千百年前便是仙家聚集之地,无数潜藏洞府,上古遗迹都在那处,而北州——”
他在江绪呆滞迷茫的眼神中轻轻笑了声,重新抓住江绪手腕,将脸埋在他的肩上,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北州我也去过,绪绪想去哪只需同我说一声,我都可以带你去。”
“师兄常年游历在外,”江绪终于开口,迷茫地说道,“我去的地方,想来师兄都不稀罕。”
五海十二洲,于严绥来说不过是早就看遍的风景,可对江绪来说,那是他从未能涉足的,属于严绥的天地。
长风呼啸而过,来了又走,却从来无人能留住一阵风。
假若,他在醉意中想着,假若我也自己走过这万水千山,是不是能离严绥更近些?
窗外风骤雨急,严绥整个人都栽倒在他身上,江绪能感觉到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攥得很紧,凉风悉数被严绥的身躯挡去,他摸了摸唇,又轻轻叹了口气。
被这么一打岔,倒是忘了更重要的事情。
下山前见到的景象再次在脑中浮现,江绪垂着头,终于从昏沉中抽离出一丝神智。
那女子,究竟是何来路?又为何会被自己梦到?
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个结果,但独自清醒几天后也渐渐回过味来,索性将此事搁置在一旁,也缩了缩身子,闭着眼轻轻靠在了严绥肩上。
这无情道还能修出情爱来么?
怎么都不可能。
……
肩上的呼吸渐渐归于悠长平静,严绥睁开眼,眼神深暗难辨,他手上不过换了个动作,便轻而易举地将江绪搂进了怀里,手指顺着那截细瘦伶仃的腕骨往上摸去,最后提着江绪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个轻缓长久的吻。
“绪绪,”他低低呢喃着,终于启唇叼住一根细长手指轻轻磨着,“你又能走去哪里呢?”
即使没有池渊的消息,最多再晚上半日,他同样能找到这来,只是没想到来得正是时候,哄着江绪说了实话,才彻底摸清楚他与高航是何关系。
严绥想着,轻柔又不容拒绝地将手指插入江绪握紧的拳间,那片细白手掌早被留影石硌出深深红痕,他不过轻轻一触,脑中便浮现出这石中所留的内容。
半晌,严绥眉尾一扬,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原来是这件事,”他托起江绪沉沉趴在肩头的脸,视线落在水红湿润的唇上,“绪绪果然还是个胆小鬼,以前给你借酒壮胆的机会也抓不住,现在也没什么长进。”
明明都敢偷偷溜下山喝酒了,还会因为这么点东西就束手束脚,害得他好一番误会,以为高航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江绪窝在他怀里轻轻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酒气终于上了脸,熏出一片潮热红晕,严绥定定地看了会,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却莫名其妙沉了脸色。
“叫我不要随便同旁人喝酒?”
他托起“m”“'f”“x”“y”%攉木各沃艹次江绪的下巴,俯身贴上那张水光润泽的唇,声音模糊不清:“我倒是觉着,你才是不能贪杯的那个。”
……
江绪只觉着这一觉睡得头昏脑涨,连胸口都在发闷,他勉力自黑沉梦境中睁眼,首先感觉到的便是舌尖的一点刺痛感。
怎么喝酒还把自己舌头咬到,他迷茫地捂着嘴发呆,却听得头顶传来声和煦的笑:“醒了?”
“嗯,头有些疼。”
江绪含含糊糊应了,终于觉出点不对,先是脊背一僵,接着才发觉自己正坐在严绥怀里,一只手中还扯着截水青色袖子。
那袖子的主人动了动手,嘴角边落了只手指,来回轻轻摩挲了遍:“我醒来时见你趴在桌上,想着这么睡应当会难受,绪绪现在可还好。”
江绪哪里有精神听他说什么,手忙脚乱要往地上跳,却听见严绥轻轻嘶了声,又重新顿住不动了。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严绥温声宽慰道:“无碍,只是绪绪长大了,的确不如小时候那般好抱,腿上有些麻。”
“冒犯了师兄,”江绪甚至不敢抬头,只是垂着眼闷声道,“那样睡其实也不会怎么难受。”
根本用不着像如今这般,他终于自己站到了地上,脸上一阵阵发热。
上一次这么被严绥抱着还是很小的时候,他漫无边际地想道,只有小的时候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黏着严绥。
结果听见严绥轻轻唔了声,肯定道:“那便是难受的。”
但喝完酒哪会有不难受的人,江绪咽了咽干涩的嗓,问他:“师兄可还记得……醉前的事?”
但严绥只是摇了摇头,犹疑地问他:“我可是……说了什么?”
江绪也摇了摇头,闷声道:“没什么,师兄每次醉了都是直接睡过去的。”
不记得刚好,他忍不住想,不然严绥要是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会杀掉我灭口的吧?
什么去哪都行,不用脑子想都知是醉话,他要真有这心,哪会一个人下山游历!
醉话嘛,只能听听而已。
他思及此,主动换了个话头:“我听栖幽君说,师兄此次下山是为了去明州参加论道大会的。”
他说完终于抬眼跟严绥对上视线,表情明晃晃只差写明:你何时离开?
不过严绥现在心情颇好,只是温煦笑着道:“绪绪不是要游历吗?恰逢论道大会,也没有别的去处能比这更好的了。”
江绪背后一凉,飞快反驳道:“我修为尚低,就不去给无极宗丢脸了。”
“怎么能说是丢脸呢,绪绪只需在旁看着,也能收获不少,”严绥轻轻笑了声,从袖中抽出份玉简递给他,“再说了,这是师尊的意思。”
江绪脸色一垮,不情不愿地打开那卷玉简,只见大片空白上只有简楼子龙飞凤舞的五个字:
听你师兄的。
根本就没得给我选,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玉简,勉强露出个笑来。
我还能在严绥眼皮子底下成功跑掉不成?
岁迟
你插翅难飞.jpg
本质就是个狗血烂俗梗
第21章 设问
他本以为严绥应当是打算直接将自己带走的,可云袅那事始终还是令他放心不下——虽然是交给了池渊,但谁知无情宗的那些人会不会在他们走后转头就让天雷把云袅劈了。
好歹池渊也是能跟严绥并肩相提的人物,江绪可从没指望区区一个聚灵阵便能难住对方,结果还没等他找到妥帖的理由开口,便听见严绥对自己说:“走罢,带我去看看你的那位朋友。”
江绪懵了懵,犹豫问道:“是去……见哪位?”
严绥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绪绪在此处还有别的朋友?”
“没有,”江绪闷声道,“先前都说了已经没有朋友了。”
“那便去看看那只活魃,”严绥边说着,边抓住了他的手腕,“我想,你应当也放心不下池栖幽来处理此事。”
话虽是这么说,江绪还有些迟钝的脑子慢慢回过弯来,此处毕竟是无情宗的地界,他们并不适合掺和。
偏偏严绥的表情似乎是根本没把这些事放心上,江绪用余光看了他会,才讷讷应了声。
又在片刻后迟疑问道:“会不会不太好?”
严绥将他往自己身侧拽了点,素面青伞把江绪遮了个严实,语气漫不经心得要命:“池栖幽愚钝死板,绪绪担心也是正常,既是你的朋友,过去看一看也无甚大碍。”
“但,”他张了张嘴,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但总归是不太好。”
严绥却不欲同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他揽着江绪的肩,宽阔衣袖挡去了飘飞的雨水,慢悠悠地说道:“我与池栖幽还是有几分交情的,再者,此事涉及我们无极宗门下的弟子,理应两宗一同处理。”
原来只是因为这样,江绪恍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点明显轻快的笑意:“那我领着师兄过去罢。”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严绥身上——其实过于亲密了些,但统共也就那么块能遮雨的地方,他仍旧有些懵的脑子完全没办法注意到严绥露在雨中的半边肩膀依旧是干燥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伞几乎没用。
他就这么傻兮兮地跟着严绥在雨里慢吞吞地走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七扭八拐地绕回了那座小院前,便看见半遮的门后转出个面容俊朗的白袍剑客,在见到他们时明显地愣了愣,才抱拳道:“又见面了,子霁君,江……小兄弟。”
正是那叫做萧钧的弟子。
这称呼也太难听了些,江绪腹诽着没说话,只是侧头看向严绥,对方则是微微颔首,缓声道:“雨天不便,失礼了。”
萧钧连连摆手,一迭声道:“不失礼不失礼,子霁君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与我们大师兄交代?”
“无甚大事,”严绥将江绪往阶上一推,顺势收了伞,“只是我师弟总是放心不下,非要过来看看。”
语气颇为无奈,江绪低着头撇了撇嘴,瞬息便明白了严绥的意思。
什么我放心不下,分明就是自己想要过来一趟。
我不过就是个好用的幌子罢了。
但这么想想他反倒安心了不少,自觉乖顺地挪到了严绥身后再往里走,中庭里的那两个铜缸明显被人挪过位置,江绪微仰着下巴朝里头望了眼,只能隐约从叶间瞅见点安静的鲜红尾鳍,果然不出所料,池渊的确是在想法子破掉此地的这座巧阵。
还好没翻肚,他不合时宜地想,这一尾红鲤可贵得很。
但不得不承认,此处阵法的确精妙,或许高航终其一生也造不出第二座如此地这般的阵了。
正屋的门依旧敞着,里头昏暗得看不清人影,倒是池渊自己主动跨出了门槛,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子霁君好兴致,”他说着,眼神自江绪身上一“m”“'f”“x”“y”%攉木各沃艹次掠而过,最后落在严绥手上,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意味深长,“这伞倒是精妙。”
“宗里新做的,”严绥不急不缓地回了他的话,“栖幽君喜欢,也可以让你们宗里也研究着造一把。”
池渊却是笑着道:“炼器一道并非我们所擅长的,想不到啊,无极宗竟是连炼器和阵法都颇为精通,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
他说罢,终于明显望向江绪,隔了会才慢悠悠说道:“甚至连这唤灵之术,简楼子前辈都有所涉猎。”
江绪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露出个乖顺的笑来:“所有人都知无极宗的藏书阁占了整整半座山头,自然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说着又几乎不可察觉地扯了扯严绥的衣袖,讨好地眨了眨眼:“你说是吧,师兄?”
严绥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始终用那副温和的神情同池渊对视着,语调没都没变:“栖幽君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拜入我师尊门下,当我师弟的师弟。”
“我可不想凭空多个师弟,”江绪略微抬高音量抱怨道,“琼霄峰可容不下栖幽君这尊大佛。”
一旁的萧钧拧着眉凝视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让无情宗大师兄叛出师门,这无极宗的人都如此……不拘小节的么?
好在池渊也不想同他们过多纠缠这些不着调的话,敛了笑意正色问道:“子霁君过来可是有事要交代?”
严绥反手扣住江绪的手腕,伞尖在台阶上轻轻一磕,慢条斯理地抬眼轻飘飘一瞥,才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因为我师弟不放心你。”
但哪会有人信,江绪想着,闭上嘴对着池渊乖巧点头,还反手握住了严绥的手掌,力图当个尽职尽责的“幌子”,丝毫没发觉对方眼中那点微不可查的满意之色。
池渊倒是反应得快,对着他们淡淡一笑,侧身让开了点位置:“我们正好在想改如何处理,子霁君不妨帮我们出出主意。”
这是又打算将这事甩给严绥做,江绪脑中飞快权衡了番,最后暗暗骂了池渊句阴险——毕竟此话一出,要真是出了什么问题要追责,必然会有我们一份。
他想通了这点后又生出点内疚,刚准备松开的手也重新握了回去,任由严绥领着自己往里走,经过池渊身边时才听到声意味不明的笑:“子霁兄还当真是对自己的师弟,照顾有加。”
“师尊有命,自然得好好看护着,”严绥目不斜视地答了他,终于松开江绪的手,侧头温声道,“绪绪,你觉得此地之事该如何处理?”
江绪却没立刻回他,云袅依旧被绑缚着跪于空荡荡的堂中,黑幽幽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进来的自己跟严绥,不知为何,他竟从那堪称无神的眼中瞧出了几分恨意。
恨什么呢?江绪只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堵,无端想到了云袅还活着时的样子,跟如今对比一番,只觉得面前是全然陌生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