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夜黑风高,远游果然偷偷下了山,非道一路跟随他,却落入魔族的圈套中,被魔君玄时活捉,中了咒术,为他所控。
再清醒时他以魔界少主的身份站在了自己对面,仙魔之战结束了,乐非道的游魂似也飘荡在了无根谷。
如残花般凋零的记忆,又片片如新,非道站在那熟悉的地方,回头看去,黑暗中似有无数的手伸出来,伸向他,想拉他共沉沦,想留他同生死。
那黑暗之中更深处,还有一个人,没有五官的面具之下,他能读懂他的歉疚与痛苦。
那人将他推出那片树林,非道再抬头时,眼前似乎是青声。
“我给你一道门,是生门,也是死门。它能断开你身上的枷锁,也会给你缚上新的枷锁。是盔甲,也会是软肋。但凝视阳光下的新芽,总比凝视内心的深渊来得好。”
四周再度暗下去,他捧着那颗新芽,循着光亮的方向而去。
那颗新芽引来了阳光、雨露、虹霞、星辉……带来了所有人间美好的东西。
他伸出手,那些美好触手可及,却又像一个精心编织的梦。
“师傅!”
呼唤声拉回了非道的心神,他恍惚了片刻,朝着那人的方向踏了过去,半空中哗啦啦的下起了雨,他茫然地抬头,手中不知何时撑了一把伞。
那人将伞柄轻轻地压向他,借着那被伞阻隔于外的喧嚣,毫不犹豫地挨了过来。
他眸中的伤感与痛苦,借那柔软的触感,准确地传到了自己心中。
非道站在光与暗交界处,回过神,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我相信你,即便是……别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我也会站在你的身边。”
少年伸出手。
脸上带着笃信的笑容。
他的目光是如此澄澈,像清透的琉璃,其中有光,有暖,有爱。
他的手朝非道伸去,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
他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折礼。
温暖的、明媚的、灿烂的阳光中,是温暖的笑靥,是熟悉的呼唤。折礼向前两步,伸手握住了非道的手,温柔笑道:“走吧,是时候离开了。”
魂归□□,像一场很长的梦,当外头的声音如潮水涌入耳廓,当眼睛重新感知到亮堂的天光,非道抬起手,确认自己还活着。
他试图起身,却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阻碍了他的行动。
折礼几乎是立刻便从外头冲了进来,看到那还略带疲乏的眼皮掀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却有些迟疑。
片刻之后,折礼走到非道面前,神色沉静,但眸中却压抑着太多的情绪:“……你醒了。”
非道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
那平淡的眼神在折礼身上停留了片刻,非道敛眸,似解脱一般问道:“折礼,你想知道无根谷的事情吗……”
心头“咯噔”一声,折礼看着非道,慢慢地深吸口气,捏紧了拳头:“你说。”
“诛魔大战时,我跟踪远游下山,因我们都身着亲传弟子服,玄时将我认作远游,他本想借此掌控远游。我被他所俘,种下蛊,为他所控,之后……”
“别说了!”答案已不言而喻,折礼握紧了拳头,红了眼眶。
“当我神智清楚之后,无根谷,便已是尸横遍野,所以……杀你父母的人,是我。”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别说了!”少年愤怒地嘶吼道,与非道的平静相对,是折礼猛烈起伏的胸膛,“所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走火入魔,你不收我为徒也不是因为不愿意收徒!”
非道没有反驳,他垂着眸,平静地接受着折礼的宣泄。
“那两首曲子,是叶星阑为你所创,第一首能压制你的蛊,第二首能伤你心脉,甚至能杀了你。你教给我,不也是想把选择权推给我吗?!”
折礼嘶吼道:“你觉得我知道了那首曲子能杀你我会感激你用心良苦吗?我只会觉得你太自私,你把所有的后路都想好,你只求一死,你只求我知道真相能杀了你报仇,你便能得到解脱,你从来没有想过我!”
折礼的骂声在屋内回荡,他凶狠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喘着粗气看向非道。
“你想过吗?如果我真的杀了你,世上少了乐非道,却又会多了一个如你一样的苏折礼!我也会像你一样,永远陷入痛苦之中。”
那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更别说半句回应,折礼气得砸门而出。
破旧的木门晃荡着,良久,非道才敢抬眸,一滴泪滑过他的脸庞,他慢慢地松开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他的掌心仍旧留下了几个指甲印。
终于走了吗?
非道慢慢地撑着坐起来,又慢慢地站起来,扶着家具往外一步步挪动,但很费力,显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
他挪到门口,便靠着门框休息了会,又往外挪。
右面的墙刚好遮去了院子的一半,待他挪到台阶前,猛然便瞧见折礼站在石磨旁,右手捏拳放在石磨上,红着眼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非道喃喃低语。
“我怎么没走吗?”折礼轻声嗤笑,带了几分鼻音,“我为什么要走?你还在这里。”
非道唇角轻微地抬了抬,似在自嘲,又似有些茫然。
“那你又要去哪里?”折礼冷着脸问。
“回青芜……”非道虚弱地回道。虽不知躺了多久,但想必已是数日过去,如今六派形势严峻,他要快些,以免生变。
“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挂念着青芜。”折礼有些怨念又有些嘲讽地说道,“唯独就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他末了又辛酸自嘲,“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唯独这句话,非道无法赞同:“我从来没有不把你放在心上。”他认真地看着折礼,靠着门框,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你若是将我放在心上,便同我道歉。”
台阶下的少年别过脸,赌气似的生硬地说道。
非道看着他通红的鼻尖,沉默着,便瞧见他恼怒地回过头看自己,四目相对,那哭红的双眸中的委屈化作凶恶,他三两步上了台阶,走到非道面前。
非道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无言,喃喃问道:“我要从哪里开始道歉呢……折礼,我欠你的,太多了……”
第129章 缠绵无尽痛
少年眸中的委屈霎时如决堤一般,他猛然将非道抱住,压在门板上,抵着他的肩膀,无声地哭诉。
“我从知晓这件事情开始,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办。”折礼垂眸,喃喃低语。
“我该恨你吗?”
“可我没办法坐视不理,师傅。”
“如果‘错不在你’是我为自己找的自私理由,那就让我一直信服下去。没错,我恨不起来,就算是迷了心智也好,是非不分也好,都没办法骂醒我。我见不得你受伤。”
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也曾怀疑过,喜欢,是一种错觉,还是仰慕过了头,是不是我离开,就能想的更明白,是不是我遇到更多人,就会分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错觉。”
“我也曾思索过,如果你知道了,会怎么看待我,会不会我们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没办法保留。”
“我小心翼翼收着自己的心,可它仍告诉我,不是错觉,不是仰慕,哪怕你是我所追寻的一道光,我也要同那光归于一处。”
“我的心,我想告诉你。我还是想求一个答案。”
即便在千棱万意镜中,已经证实过一次。
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折礼放开非道,小心翼翼地抬头,礼压抑着呼吸看向非道的唇,他能感受到那垂着的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知所想。
深吸口气,折礼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与千棱万意镜中的吻不同,这个吻更加轻柔,轻的毫无分量,也更加珍重。
随着距离稍微拉开,非道的眸掩在长睫之下,看不清情绪。
折礼紧紧地盯着他,在寻找他些微的反应。
半晌,他失落地垂眸,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对不起,师傅。我……”
眸中盈满热泪,“我不恨你……可我也无法再以师徒的身份面对你……我们就此别过吧。”
折礼想转身,手腕被紧紧攥住,他抬眸时,被非道翻转着,抵在了木门上。
几乎是他怔愣的同时,略带凉意的唇覆了上来,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沉浸的一个深吻,像一道巨浪,将折礼拍懵在原地。
就连非道自己,也在这一吻后,震惊了良久。
他能感受到身上咒痕的热烈,也总算明白了之前咒痕的失控缘由,细究之下,那些不着痕迹渗透于心的情意,早已是欲盖弥彰……
这又算什么?
折礼困惑地望着非道。他能感受到非道的震惊和僵硬。
是他的一时冲动吗?
折礼失落地别开头:“你不必因为愧疚,而勉强自己回应我的心意。”
“对不喜欢的人而言,再真挚的心意,也毫无价值。”
非道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折礼回眸瞥了他一眼,他眸光深邃,不似往常那般干净温和,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混着复杂的情绪。
他伸手扶了扶折礼的下巴,目光从眼睛移到唇上,偏头,再度吻了上去。
覆在后脑勺的手掌似有掌控之意,逃不掉,脱不开。
若方才的冲动,是对折礼就此别过的暴躁回应,那此时,便是确认心意的温柔索取。
唇齿交接中,二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和吞咽声,非道环住折礼的腰,向自己的方向揽得更紧了。
一吻结束,两心相映,于胸腔中跳跃,听着耳畔的心跳声,非道贴着折礼的额头,捧着他的脸,低声唤道:“折礼……”
他抱得很紧,就好像要将折礼揉进自己的身体那般。
“对不起,不管是你父母的事,还是隐瞒你的事。”
“这么多年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比起你恨我,我更怕伤害到你。”
“我从来没有不把你放在心上……”
他放开折礼,望着他的眸,认真而又热烈:“我原以为,你知晓真相后不恨我已是妄想,又怎能奢求……”
仿佛梦境初醒那般不真实,折礼的心神清明了些,又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惹得非道轻叹了一声,他伸手拂过折礼的泪,感到略有些眩晕。
“师傅!”
折礼抱住了下滑的非道,将他抱回房里,非道虚弱地掀开衣袖,咒痕旖旎。
他低声慨叹:“果然如此……”
不明所以的折礼唤出天冶瑶芳,又为他疗伤一番。
疗伤过后,非道乏力地躺在床上,折礼便将他昏迷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
听到锦萸仙逝,非道睁开眼,神色有些惋惜。
“山上有百善师叔和沉星师叔,你也不用担心,云白一时半会也不大可能会再对我们出手,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如何打算。”折礼说道。
非道心中,还有别的担忧,折礼看出来他还有心事,便闹着说:“师傅,你在想什么,可不许瞒着我,若你瞒着我,我可会生气的。”
非道看向他,无声一笑,又流露出担忧:“魔界攻上寒丹,星阑竟也没有消息传来,看来,他果然是出事了。”
折礼心下思忖,觉得不无道理,星阑出事,那笺云岂不也十分危险?
非道看出他的心思:“在担心笺云?”
折礼点头:“只是如今我们也自顾不暇,更别说想打探到他们的消息了。”
非道“嗯”了一声。
后山有好几处温泉,二人打算前去洗浴一番。
慢悠悠上了山,非道褪下衣袍,折礼本还有些不自然,但见非道打趣地看着他:“怎么,这时候不好意思了?方才是谁把我按在那门板上……”
折礼脸上一红,匆匆脱去衣物下了温泉池。
非道一眼便瞧见了他背后与腰间不遑多让的伤口,那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新肉粉嫩,非道拧眉,伸手过去。
略有些凉的触感激得折礼惊了一惊,他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却被非道拽住。
微凉的指尖划过新生的淡粉色肉芽,当触摸未曾发生在可见之处,人便格外敏锐,非道的抚摸,带起些微肌肤的战栗。
“是……那日带我离开锦阖受的伤吗?”非道心疼地伸手环过折礼的腰,下巴靠上折礼的肩,但并没有贴上他的背,而是留出了一些缝隙,“还疼吗?”
折礼轻轻摇头:“好得差不多了……”
非道的呼吸声在耳畔带起轻柔而湿润的微风,他们紧贴着的肌肤逐渐发热,渐渐漫上脸。
“对不起,折礼。”非道叹了口气。
折礼从他的怀抱中转过身去,严肃地说道:“师傅已说过对不起了,今后不要再说了。”
非道瞧他红着脸却仍故作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温柔一笑:“好。”
他圈着折礼,将他抵在池边,挨着他的额头笑着看他。
“倒是应了我往日同你说的那句话。”
折礼不明所以,红着脸问他:“什么话?”
“耽于情爱……”非道打趣着,吻了吻他的额头,松开了他,“可惜当下时机不合适。来,开始疗伤吧。”
折礼的脸越发红得离谱,待非道退得远些,他才平复下来,慢慢地进入了状态。
木灵珠的灵力铺开,折礼开始为非道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