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夜不是非要麻烦宿问清,而是他本人的确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抹橘色的流光从巨兽的胸膛穿过,留下一个窟窿,左丘夜捏着一枚妖丹,神色微冷,毫不犹豫一把捏碎,巨兽哀嚎一声,“砰”地跪在地上,然后缓缓倒下,真成了一座小山。
宿问清见危险散去,轻声询问:“妖尊一个人吗?”
左丘夜没有回答,他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宿问清,眼神专注而古怪,脸上再没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挣扎跟向往。
宿问清一愣,下意识后退,紧跟着反应过来,天灵体!
“妖尊。”宿问清嗓音清冷,携着霜雪般的寒意:“静心凝神,您一个人待在这里,我离开就好。”
但是来不及了,纯粹天灵体的浓郁香味勾起了左丘夜骨血里的疯魔,妖族不是善类,此刻本能作祟,左丘夜看着点点头,实则却向宿问清一步步走来。
宿问清见状不再犹豫,扔出一个蕴含奇门八卦的法阵,将左丘夜笼罩其中,然后转身便跑。
左丘夜看着那抹倏然远去的纤白身影,瞳孔骤然一缩,刚才打巨兽都没这么用力,此时倒是把法阵打得碎裂不堪。
身后劲风袭来,宿问清果断转身挥出朗樾,浩荡剑光恍如轰然灭顶的奔雷,直逼左丘夜的面门!
威力不小,差点儿削掉左丘夜的左臂,妖尊低头看了看胳膊上的血,似乎更着迷了。
宿问清到底只是元婴期的修为,很快被左丘夜一一躲开,男人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问清仙君原本冷淡的脸上顿时浮现怒意,朗樾剑光大盛,不退反进,冲着左丘夜那张脸就砍!
但主人修为不够,本命剑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朗樾几乎竖着切开左丘夜的拇指,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左丘夜握紧朗樾,神色阴冷,好像这是什么绊脚石,他猛地一甩,朗樾发出嗡鸣,倒飞出去,然后一下下砸在树木枯枝上,神剑何曾这么狼狈过?
宿问清眼神冰冷,待他恢复修为,第一件事就是抽死左丘夜!
又一道嗡鸣,焚骸穿过密林,剑锋忽而一转,将停不下来的朗樾轻松一挑,朗樾顿时上天,焚骸跟着上天,剑灵在空中帮朗樾稳住剑身,然后托着它,缓缓下落。
第四十九章 你这臭脾气跟谁学的?
左丘夜的眼中已经不剩什么了,他体内妖血沸腾,被天灵体的醇香完全摄住了心魂,只想遵循本能,将宿问清按于身下。
妖尊冲过来的速度极快,已然化作流虹,宿问清疾步后退,眼看着左丘夜就要贴近面前,一只手自侧面忽然探进,晃入眼前的还有一截紫色的袖摆,然后妖尊那张鸟嘴就让捏住了。
忘渊帝生气的时候脸上通常没什么表情。
“你在做什么?”柳妄渊沉声。
这嗓音犹如一根插入脑髓的冰锥,左丘夜一个激灵,眼底的猩红褪去,稍微正常了一些,“忘渊?”他强忍着浓烈的窒息感,视线一转看到了面如寒霜的宿问清,心里一惊,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在做什么,顿时结巴起来,“不、不是,我……”
不等他说完,就被柳妄渊狠狠一掼!整个人脸先着地,摩擦着飞出去老远,左丘夜可能几百年了没被人这么打过,人有些懵,下一秒十方禁制落下,将他圈在其中,左丘夜猛地抬头,发现柳妄渊竟然来真的!
“柳妄渊!”左丘夜有些慌乱地拍了下结界,“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妖尊不清醒,特意给你醒醒神。”柳妄渊说完,禁制随着他心念而动,出现了专门用来轰妖族的天雷,这还是从前人妖大战时柳妄渊悟出来的秘法,许多年都没派上用场了,不曾想再显露锋芒,被左丘夜优先享受了。
“帝尊!”段子阳从傀儡背上下来,因为伤了一条腿所以走路并不平稳,眼瞅着就要摔倒,他却顾不得这些,急不可耐地给左丘夜求情,“妖尊乃是您的挚友,不至于此。”
柳妄渊猛地扭头,强大的威压当即让段子阳脑子一个空白,“砰”地跪在了地上。
“忘渊!”左丘夜一边用术法抵挡住这令妖毛骨悚然的天雷,一边说道:“此事与子阳无关,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他顿了顿,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世人常言“兄弟妻不可欺”,他之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宿问清逼得步步后退,若非柳妄渊及时赶到,他真的会……真的会对宿问清做出什么事来。
光是这么一想,左丘夜就脸上臊得慌。他虽然是妖,但从来没有夺人之妻的爱好,今日之事无异于一个耳光,能让他在柳妄渊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你们倒是情谊深切。”柳妄渊嗓音嘲弄。
段子阳维持着下跪的姿势,将头磕在地上,字字恳求:“求帝尊放过妖尊!”
宿问清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犯错的人跟受害者的身份一下子就能调转过来,还有段子阳这委曲求全、一心维护安宁和平的样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白冷砚跟段子阳似乎是好友。
宿问清:“……”悟了。
柳妄渊无视段子阳的话,禁制内的天雷劈得不带停歇,若待在里面的不是左丘夜,换成寻常妖修早在十道天雷以内就魂飞魄散了,饶是左丘夜也只是勉力抗衡,他挺直的腰板躬下,狼狈地躲避着,就在这时焚骸跟朗樾回来了,朗樾径直飞回宿问清身边,焚骸则拼命撞击着结界,嗡鸣声较之平时要刺耳急促很多。
看焚骸骂骂咧咧的样子,柳妄渊含笑开口:“怎么,你也要进去?我帮着出气就行了。”
焚骸不答应,业火浓烈,一副一定要把左丘夜弄成烧鸡的架势。
看左丘夜束发的玉冠都掉了,粉色的衣服上沾染泥土,天雷一旦落下必见血光,宿问清想着到此为止,毕竟是妖尊,帝尊若是化神期修为还好说,如今是合道,这十方禁制的威力放大了十倍不止,左丘夜用不了多久妖骨都要被劈出来,届时回到妖界定然引得妖族不满,要知道帝尊才斩杀了两位妖王,妖族的妖后哭闹绝望得不行。
然而不等宿问清开口,段子阳忍不住了,“求帝尊放过妖尊!您不是曾经说过,凡是我的要求都能满足吗?”
柳妄渊没放人,他无意间碰到宿问清的手背,觉得温度有些低,于是握在掌心一点点暖着,然后幽幽看向段子阳,“你还记得你的元婴期是如何突破的吗?”
段子阳肩膀一颤,轻声道:“是帝尊助我。”
“你原本与修道一途无缘,所以才会筋脉阻塞,迟迟突破不了元婴,但是本尊给了你一个新生的机会,还的是你我二人的因果。”柳妄渊朝宿问清的手上哈了口热气,细细揉搓着:“之后灵药灵石也赠了一大堆,段子阳,你是于本尊有恩没错,但人不能贪得无厌。”
段子阳苍白着一张脸,满目委屈地看向柳妄渊,像是没料到自己在忘渊帝心中竟然是这种形象。
宿问清了然,帝尊用的是激将法。
修真一路上,越是大能越是注重因果,斩断因果的最好方式,是施恩的那一方觉得可以了,天道才会默认这段因果结束,如此不亏不欠,道心稳定。
果然,段子阳的自尊倏然间爆棚,他很想跟忘渊帝再无瓜葛,但妖尊躺在禁制中生死未卜,段子阳攥紧手指,忽然一字一句:“帝尊安心,我愿意用余生所求,换妖尊一个平安。”
柳妄渊眼底闪过异色:“当真?”
段子阳点头:“当真!”
“噗——”一根缠绕在柳妄渊神魂上的细线断裂,虽然用了点儿小手段,但只要是段子阳所言从心,这便作数。
柳妄渊侧目看向宿问清,见青年点点头,然后他将问清仙君被捂热乎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同时禁制撤去,左丘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法袍没一处完好的,右肩膀上被天雷劈得深可见骨,元气大伤。
“焚骸。”柳妄渊淡淡。
已经飞上高空,打算一口气斩下,将左丘夜“分尸”的焚骸蓦然间定住,神魂召唤,它没办法,回到了主人身边,业火焚烧不停,明显还在气头上,且很不满意柳妄渊阻拦了自己。
忘渊帝蹙眉:“你这臭脾气跟谁学的?”
宿问清:“……”
问清仙君看着焚骸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握住它的剑柄,只见刚刚还暴怒的神剑一下子收敛锋芒,乖巧起来。
柳妄渊见状冷哼一声,“矫情。”
问清仙君一碗水端平,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帝尊的掌心。
柳妄渊不自觉抬高下巴,轻蔑地看了眼自己的本命剑。
“啊,你们在这里?”一道惊呼,青衣遥遥行来,竟然是青瑶,看来柳妄渊一剑劈开秘境入口,跟着跳进来的不少。
几乎是他出现的瞬间,纳戒中好不容易积攒起一点儿力气的春启又开始剧烈挣扎,“还我……”这孩子的嗓音带着哭腔,“还给我……”
还什么?
“鼓……”春启哑声。
心头一下子受到牵引,宿问清不由自主地朝青瑶袖中看去,依稀瞧见了一个红皮白鼓,约莫拳头大小,紧跟着,青瑶的袖口像是不经意地一卷,一切又像是宿问清的幻觉。
宿问清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青瑶跟着进来,就是为了这个鼓。
或者换个意思,青瑶之前说瑶云派并未有什么出口变幻的秘境,全是假的,他在掩藏什么?
问清仙君有一双洞察万事万物的澄澈双眼,他的目光不加掩饰,青瑶在这样的注视中虽面色平和,可藏在袖中的手却一点点攥紧。
“呀!妖尊这是怎么了?”青瑶惊讶地看着左丘夜,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柳妄渊既已斩断因果,就懒得跟这些人废话,莲子也到手了,瑶云派再也没有让他留下来的价值。
“帝尊,妖尊受了伤,不如咱们一起……”青瑶还剩半句“找出口”生生卡在了喉咙口,因为他看到柳妄渊抓住焚骸在面前的空气中一劈,倏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缝隙,然后缝隙越来越大,等能足够容纳人身的时候,忘渊帝牵着仙君走进去,眨眼消失。
青瑶的一颗心恍若沉入寒潭,不对……撕裂时空的术法虽然化神期大能都可以,但是秘境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化神期绝无可能连通两个时空!
合道!
青瑶倏然反应过来,柳妄渊早已迈入合道!
段子阳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看着一向温和儒雅的青瑶长老脸色瞬间无比难看,甚至透着疯癫跟扭曲。
青瑶怎么都不敢相信,柳妄渊在封印灭灵君沉睡后,明明该十分虚弱,至少两百年不得恢复,怎么就一下子迈入合道了?!他自是不知晓,忘渊帝那抹游历人间的残魂是问清仙君用全身灵力跟心头血养的。
天灵体养之,天地万物亦养之,柳妄渊得到的是天道全部的偏爱跟庇佑。
“泽喻……”青瑶喃喃:“没想到……”本以为封印了你,这个大陆便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合道,却忽略了不问世事的忘渊帝。
“合道……”青瑶的神色又紧跟着高兴起来,略显诡异地连连点头:“合道好!合道好啊!”
只不过是历史再一次重演,从危笙仙君,变成问清仙君罢了。
“哈哈哈哈!”青瑶忽然捂着脸大笑,像是提前感知了某种快感,他从指缝间溢出的目光森冷而癫狂,最后一手抓住段子阳,一手抓住左丘夜,从即将消失的缝隙中一步迈出!
第五十章 别怕
宿问清跟柳妄渊落入了一处荒山中,四周了无人烟,只能听到悠远的鸟鸣。
“来,让我看看。”柳妄渊抓住宿问清的手,搭上他的脉,害怕左丘夜在迷失神志的时候打入什么禁术。
片刻后,柳妄渊紧蹙的眉舒展开,还好,只是些许神魂震荡,体内灵气乱窜沸腾。
两人席地而坐,按理来说,妄渊帝只需要给仙君一点儿灵气便可,但这人不,他跟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犬齿轻轻啃咬着宿问清的脖颈,强大的神魂跟对方的依偎在一起,双修之法虽然修复力很强,但委实没必要。
宿问清耳廓发红,下巴搁在妄渊帝肩上,任由他的造作,轻轻喘息着,清冷无双的仙君能顷刻间被某人折腾得没脾气。
“你睡会儿。”柳妄渊轻抚着宿问清的发,“我给你找点儿吃的来。”
宿问清确实疲惫,他扯住柳妄渊的衣袖,想了想,“烤兔子吧。”
“没问题。”
鸾车停在荒郊野地,面前插着焚骸,绝世罕见的神器,正在当宿问清的守护神。
宿问清睡在柔软蓬松的帐子里,身上盖着那条熟悉的白毛毯。
山野间空气清新,宿问清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正好日落时分,重山茂林的缝隙中,是一轮缓缓下沉的橘色圆日,骨节白皙的手挑起轻纱,一股肉香立刻往鼻尖钻。
柳妄渊不止抓住了兔子,还抓住了一只灵鸟,收拾得干干净净,烤得焦香四溢。
“醒了?”柳妄渊拨了拨火,抬头对上宿问清的视线,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眼底的笑意是何等缱绻。
宿问清应了一声,没动,他像是隔着什么,只露出清俊绝艳的眉眼,期间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装满了无法宣诸于口的东西,非要妄渊帝形容,像是一个稚童,在偷偷观察自己收藏的宝贝。
柳妄渊很愿意当这个宝贝。
他像是读懂了什么,起身上前,在日光消失的最后一刻,天地骤然一暗,抱住了同时伸出手的宿问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