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感觉到杜风的手在他后背安抚般拍了两下。
听见杜风说:“不要想这么多,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书奕轻没问怎么结束。
但以他对杜风的了解,他相信他总不会违逆自己的心意做事。
所以他在暗处勾了勾嘴角。
而另一边还不知道这一切的黎非凡,在莫名遭到跟车尾随之后唤醒了他一直以来只要事情不来找我,我就可以只专注自己的无所谓心态。
他一整晚的不愉快在于他很难脱离事故现场带给他的冲击。
冲天的火光,空气中各种杂质烧焦的刺鼻味道,盖着白布的尸体。
人一旦真的身处现场,那感受完全是不一样的。
死人是真实的,杜家常年涉黑涉毒所侵害的每一个人也是真的。
你亲眼看见,亲耳听到,那不再只是你从书里读到的一段文字那么简单,你身在其中就没办法做一个瞎子或者聋子。
大桥上他手肘撑着石桥栏,第一次问霍韫启:“要想解决杜家不容易对吧?”
“针对杜家的行动整个盛京市的公安系统从未停止。”霍韫启这样告诉他,“应该有将近十年时间了。”
“但杜家依然存活。”黎非凡说。
霍韫启将手里的烟蒂碾熄在石栏上,又伸手拿走他手里那半根,再次碾熄,开口说:“杜家内部这些年其实已经损伤严重,杜老爷子死了三个儿子,后代不成器的居多。近些年更是因为上面的严查不得不把大多数生意彻底转到地下,现如今看来,更像是穷途末路的最后挣扎。”
黎非凡侧身面向他,“你是指杜风得到重用这件事?”
“这只是一个信号,证明老爷子自己快不行了。”
霍韫启自己靠着栏杆,把黎非凡带到自己身前,和他说:“但他既然选择了刚回到杜家不久的这个私生子,证明老爷子看出了这个杜风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草包。”
黎非凡愣了一下。
书里的杜风没详写,一个为了书奕轻甘心杀人坐牢的人自然是够狠的。
但是黎非凡突然不确定,如今的书奕轻靠着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想要利用这样一个人,不知道结局会不会如他所愿。
“烦。”黎非凡皱眉抱怨。
霍韫启被他这么直白的抱怨逗笑,开口说:“快了。”
“什么快了?”
“最多一个月。”霍韫启说:“杜家要走到尽头了。”
黎非凡这下是真的惊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笃定?”
以前要是遇上杜家,黎非凡会毫不犹豫抱紧霍韫启的大腿,告诉他天气凉了,该让杜家破产了。毕竟他把霍韫启当成书中的最后赢家,书里他斗赢了秦百夜,斗一个杜家希望也很大。
但现在的黎非凡绝对不会和他说这种话。
因为他自己都成了这个世界的人。
很多事情变了,杜家牵涉的东西又太深,谁都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黎非凡不会真的拿霍韫启去冒险。
但是霍韫启却在这样一个夜晚,以一种平平常常的语气告诉他。
杜家要完了。
而且是用的陈述句。
但是对于黎非凡的惊讶,霍韫启却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用一种淡淡的凉薄的神情,像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情,开口告诉他,“因为杜家连杜老爷子都不清楚自己找回的不是一个私生子,是条想让整个杜家下地狱的毒蛇。”
黎非凡在两周后发现,霍韫启口中的最多一个月,还是用了夸张的说法。
那些天整个盛京市的人都显得战战兢兢的。
玉京园常在外卖菜的刘婶,一天提着篮子匆匆从外面回来。
碰着正要出门的黎非凡说:“黎先生,你就别出去了,外面抓人呢?”
“抓人?抓什么人?”黎非凡问。
刘婶拍了拍胸口,一脸被吓着的样子说:“谁知道呢?大街上都是警车,我还看见那种背着枪的武装警察到处拉警戒线,街上都是用水冲洗过的红水,吓死人了。”
“知道在什么地方吗?”黎非凡问。
刘婶摇头,“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儿知道,看都不敢看。”刘婶说着又感慨,“今年这年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在这盛京少说也有三十四年了,还是老太爷还在那会儿见过这种事,真的是可怕。”
黎非凡猜到刘婶说的街上都是血水这种细节,一定是从那堆一起买菜的大婶口中听来的。
但事儿肯定是出了。
所以他说:“最近都注意一点,盛禾下学也找人去接,不要让她一个人来回。”
“多谢黎先生了,这种时候还记得那丫头。”刘婶一脸感激地看着他,然后又担忧说:“您最近也别出去了吧,二爷这两天忙得根本就没回来,我总觉得外边不安全。”
黎非凡笑笑,“知道了。”
这种风声鹤唳的感觉维持了整整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盛京市的上流大家族都有种安静异常的感觉,黎非凡这期间再没有接到过任何宴会邀请函,有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感觉。
反而是普通人口中的说法众说纷纭。
什么黑帮火拼,恐怖袭击,各种说法都有。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盛京市晨报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巴掌大的版面的一则新闻,让人觉得窥探到了这段时间的冰山一角。
新闻说的是,盛京市追寻多年的贩毒网浮出水面,背后的资本牵涉了盛京某个名门大家族。
有了这个开头,网上开始流传各种小道消息。
最可信的是一个名叫八土的网友。
他说:“我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只能算小有资本,所以知道一点这个家族的八卦。”
“这个家族在几十年前真的是风光无限,那时候盛京对于走私贩毒的管控还没有如今这么严,让他们狠发了一笔横财。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丧尽天良的事情做多了,这个家族的后代死的死,残的残,就跟被诅咒了一样,没人能活过三十岁。”
这话说出来当然有人不信。
质疑说:“逗我呢?我家也挺有钱的,我还土生土长的盛京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个家族?”
最初爆料的那个人回复:“这个家族早在十多年前就逐渐转到地下了,毕竟干的是那种事,就算再有根基也不会轻易拿到台面上,至今除了一些早年的名门很少有人知道。”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几个月前这个家族找回了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又有人开始骂他编故事。
说每一个上流家族,都有一个私生子作为标配。
还有人说,你是不是要说这个私生子回来大杀四方,成为了这个家族新一代家主。
但是这次爆料的没再回复这些质疑,而是接着说:“这件事奇就奇在这个私生子还带回了一个男人,私生子特别爱他。说到这个男人,就得牵扯出盛京另外两大望族,这个按下暂时不说,跑题了。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个私生子带回的男人一心想靠着这个私生子风光无限,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私生子是个表面草包实则扮猪吃老虎的。他一边答应着带回的这个男人和两大望族对立,转头获得家主的信任就把家族老底掀了,加上另外两大望族的领头人左右夹击,盘踞了这么多年的一个大家族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完蛋了,真的让人唏嘘。”
网上不少人骂这个爆料的。
质疑的点有很多。
有人说;“你说这个私生子爱他带回来的男人,那他们这岂不是属于互相利用,爱?这要是爱我他妈这辈子都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了。”
还有人说:“这种大家族信任一个私生子也轻易了吧?编故事也不编得像一点。”
又有人说:“私生子为什么要搞自己家族你也没说啊,漏洞太多了。”
但是最初的爆料人在说了这些后就隐匿了,再也没出现。
反而是民众讨论的越来越起劲。
后来又有一个神秘注册号现身。
名字都还是随机乱码,这个人在下边说:“我就是无意中看见,忍不住上来替楼主说一句。他这说的内容虽然不祥尽,但真实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另外还有一点我替楼主说一下,这个家族之所以灭亡得这么快,其实是因为楼主提到的两大望族中的其中一个真的是在把这个家族往死里搞。我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我怀疑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私生子是什么人,我甚至怀疑就是他引导的这个私生子搞死了自己家族。”
下面的人纷纷跳脚让他细说。
有人问:“为什么?家族有恩怨?”
楼主回复:“家族恩怨算不上,我只能说因为爱情。”
立马有人猜测,“私生子带回去的那个男人其实是这个望族喜欢的人,私生子横刀夺爱?”
又有人骂:“楼上傻逼,谁他妈会大费周章帮横刀夺爱的仇人搞垮他背后的家族啊,直接搞死这个私生子不是更容易?”
那个楼主再次出现。
只说了一句:“这事儿挺复杂的,这当中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人物,但我就不便多说了。”
这楼主说到这里又跑了。
惹来下面一片愤怒叫骂声。
第66章
盛京市城北一处普通的老旧居民小区, 这里大多都是六层楼高不带电梯的自住房。
住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居民了,楼上楼下都很熟悉。
但是最近周围的邻居却经常听见五楼的那户经常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惹得附近的人议论纷纷。
这天隔壁的两位大婶正站在楼道里唠嗑。
见着提着塑料袋从楼梯上上来的年轻人, 两位阿姨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对着年轻男人笑眯眯说:“杜风啊,又出门卖菜啦?”
“是。”年轻男人并不热情, 但还是礼貌点了点头。
那个大婶把手里的瓜子壳丢在地上,小声又含着好奇和试探道:“你这前几个月不见人影是干什么去了?还有你那屋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人,这整天吵吵闹闹的也不消停。”
年轻男人看了两个大婶一眼, 神情更寡淡了两分。
“没人。”他说。
说完拿出钥匙打开门直接进去, 进去后又把门关上。
身后的两个中年大婶直接议论开了。
最开始问话那个抱怨, “肯定藏了女人在屋里,还不肯说呢,扰民了知不知道。”
“哎, 算了。”另外一个拍了拍说话的大婶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我一直就觉得这孩子阴沉阴沉的, 他也不容易, 摊上那么个妈,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说到这个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均露出唏嘘的神情。
最初那个大婶又说:“也是, 丁点大看着亲妈死在眼前,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烂了。这些年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外干的都是啥,平常看着还挺正常的, 但你有时候看他那眼神, 吓死个人。”
这些言论通通被关在了门外面, 在这片地方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平常这个杜风也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 但这次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月, 再出现的时候屋里又多了动静,这才惹得周围人注意。
但是只要进了房子内部,就会看出这里内部设施虽然多有老化和陈旧,但看得出来主人一直用心打理着,处处透露着规整和干净。
只不过最近几天,屋里经常会有各种碎片和渣滓,严重的时候宛如狂风过境。
杜风进了屋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桌子上,像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一般跨过一地的瓷片进了厨房开始淘米煮饭。煮好饭,开始打扫。
等一切都准备好后,他走到一个关上的房门前,推开门。
“吃饭了。”他说。
说完就迎面飞来一个玻璃杯,擦过他的脸啪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碎成碎片。
同时伴随着一声:“滚!我不吃!”
“又要我强迫你吃?”杜风淡淡问。
然后拱起的床上倏然坐起来一道人影,他看起来眼皮红肿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像瞪着杀父仇人一样盯着站在门口的人。
杜风像是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一样,转身拿来东西又开始收拾房间的地板。
看着他默默做这一切的书奕轻终于崩溃了,他不记得自己自从醒来发现被关在这个房子里他崩溃过多少回,但是看着眼前这个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一个多余表情的杜风,他觉得他就像个疯子或者魔鬼一样。
他歇斯底里一样扯着被子狂吼,“你就是一个神经病!你放我出去!”
“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这个骗子!”
很快打扫完的杜风转身出去,只是重复了一遍:“出来吃饭。”
书奕轻倒回床上,瞪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如果五分钟后他还没出去,杜风是真的会端着碗进来强迫他吃下去。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现在书奕轻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好像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杜家就彻底乱了起来。他记得杜家那个压得他毫无反抗之力的老爷子还坐在位置上,胸口中了一枪,他一边吐着血一边看着站在下边的杜风,缓缓说:“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杜家最后败在你手上,也不算丢人,终究是杜家对不起你。”
那个时候的书奕轻已经完全懵了。
压着他的人都没了,换成了杜风揽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