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鹏：“人，总不是要死的吗？”
　　刘为先：“可不应该是这样死。”
　　孙鹏终于绷不住了：“他们不死，到时候死得就是你们，刘为先，你躲在屋里不能出来的日子，你忘了吗？那些人就是要你死！他会管你，在乎你死了值不值吗？”
　　刘为先叹了一口气：“我没说不让你打。”
　　孙鹏愣了愣。
　　刘为先却道：“但不应该是这么的打。”
　　孙鹏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你……”
　　刘为先走过来，跟他一起捆树：“院子里的这棵树长了这么多年，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人砍了，不是只有你生气。我也生气。”
　　“因为一句无心之语，忽然牵连这么多人，人在世间，活得像个草芥……没招谁惹谁，偏偏谁都要让你死。”
　　刘为先摘掉了眼镜，一边擦一边说：“凭什么？”
　　孙鹏是真的没想到，他以为刘为先会为了那些学生，劝他跟李远分开，或者让他直接向朝廷投降，他万万没想到，刘为先冷淡平静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这样一颗……
　　静默燃烧的心。
　　刘为先又把眼镜戴上，看孙鹏都惊呆的脸，笑道：“很惊讶？”
　　“你真当我，读书读坏了脑子不成？既然人都把刀顶你脖子上了，你还指望能跟匪徒讲道理？”
　　孙鹏喉咙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李远说着狠话的时候，他只觉得有点意思。
　　但刘为先漫不经心说着石破天惊的话，却让孙鹏觉得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
　　太TM迷人了。
　　刘为先松开手，退了一步，拍了拍手：“只是一味的让人害怕长久不了，孙鹏，你要让这些绝望的人看到希望。”
　　“村庄可以打，但不是这么打。”
　　“孙鹏，你没看见吗？他们太绝望了，只要一点希望，就能让世间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刘为先有些惆怅的看向远处：“我一直在克制，可是一味的克制退让，什么都不会被改变。”
　　孙鹏轻轻道：“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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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远没想到，一直对他若即若离，像看热闹一样看他表现得孙鹏会突然拦住他攻打村庄的举动。
　　孙鹏道：“我要带你见一个人。”
　　那个人，哪怕孙鹏没有说名字，但是李远却已经在心里头念出来——
　　刘为先。
　　那个被孙鹏至今保护得很好的男人，那个唯二逃离学生当中的之一。
　　其实李远早就想会会这个被妖放在心里的人类是个什么样子，早在知道只不过是个普通学生的时候，李远心里面就有种隐隐的不妙。
　　他总觉得这个人会坏了他的事。
　　而现在那种隐隐的不妙就要被实现了。
　　刘为先仍旧穿着那半长不短的旧式青衫，他戴着厚重的眼镜，望着窗外的夜空。
　　等李远迈步进去，刘为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却让李远忍不住一惊，这个学生的目光，竟像是一个老狐狸，一眼过来就能给人极大压力，仿佛把你看透了似的。


第84章 壳没了的第八十四天
　　那天刘为先到底跟李远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守在门外的人只听到李远不断地说不行，这不可以。
　　甚至怒叱道：“别人都说我是魔鬼，比妖魔还要可恶，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妖魔！”
　　最后孙鹏一声：“住嘴。”
　　李远才止住了声音。
　　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喽啰是李远的跟班，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胳膊，其实他们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李远要对孙鹏言听计从，知道孙鹏真实身份的人早就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还肯做事。
　　李远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中用，但是小喽啰可以退，他不能退。
　　他舍不得手上的荣华富贵。
　　而且都走到了这一步了。
　　李远心里发狠道，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
　　他满脸阴沉的从屋子里走出来，外面的人都心怀忐忑的等着他，本来是要马上出发去村落的，这会儿人都等着他，等着他的吩咐。
　　他们手上是镇上储备的枪支火药，还有刀剑，因为李远平日里跟贪污受贿，这些人连军备都凑不齐，有的人甚至拿的是家里找来的镰刀。
　　不过这都不重要。
　　相比较他接下来说的那些，这些都不重要。
　　李远说：“等下，刘为……刘先生要跟我们一起。”
　　有小喽啰就问：“老大，他跟我们一起做什么，一个读书人，他是会打架还是会杀人？”
　　李远冷笑了一声：“读书人，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这个读书人。”他也没解释什么，直接一脚把那个小喽啰踹到一边：“滚到一边去，对刘先生客气点！”
　　孙鹏跟刘为先是后出来的，他说：“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去。”
　　刘为先知道孙鹏不放心，朝他露出了个笑。
　　待李远带的人把村落包围起来，刘为先跟孙鹏两个人举着灯往沉默的村庄走去。
　　刘为先一边走一边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这些人通通都不会反，可是这个希望，没人给他们。”
　　他敲开村庄的大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同样穿着长衫的老人，他朝刘为先作了个揖：“年轻人，你也是读书人，为什么要跟这些反贼混迹在一起？”
　　刘为先回了个揖：“老先生，我只问你，你们村民交税几何？”
　　老先生被问得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刘为先会说这个。
　　刘为先继续道：“前年，在蔚县，建了座工厂，说不用种地就能赚钱，大肆招工，很多田地里的劳壮力去了，回来却寥寥无几，钱也没带回来，竟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剩下些许孤儿寡母，还要承担沉重的赋税，有人要去讨回公道，去了省城，去了首都，最后这些人都没回来。”
　　“去年，有学生说了句工厂的问题，招了忌讳，今日朝廷大肆抓捕学生，学生不知道自己有何错，只是说了一句真话，就连活路都没有了。”
　　老先生叹息了一声：“我在王村也有耳闻，你是被抓去的学生？”
　　刘为先：“老人家，如今蔚县已经不在，整个县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再有上山成匪，田地已经荒废，可是那座吃人的工厂仍在。”
　　“不是我们要反，是这世道不给我们活路，如今蔚县的例子摆在前头。老人家，再不拿起榔头，难道等着那官兵把刀放在脖子上吗？”
　　老先生：“可……”
　　刘为先：“老人家，我到底是个学生，不愿见多杀戮，但是我能像你保证，如果你愿意，村里的人今年不仅无需交税，我们还会给您发钱。”
　　“村里的一米一粮，我分文不取。”
　　老先生很是诧异，不敢置信的看向刘为先。
　　刘为先继续道：“到时候朝廷官兵来了，我们的人也都拦在前头，尽量不让你们上去。甚至如果情势不妙，你大可反了我们，拿了我们的人头去讨赏。”
　　老先生望他：“年轻人，你这又是为何啊？”
　　刘为先笑了笑：“绝境之人，奋力一搏罢了。”
　　三言两语，村长权衡利弊，答应了刘为先，他跟人商量过后，刘为先给了钱，又给村长送去几个劳壮力，第二天，村们大开，刘为先带人在村里修建堡垒。
　　李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被人花了出去，他却毫无办法。
　　接着刘为先又带着学生去挨家挨户的劝说，宣扬自己的观念，告诉所有人，他们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是为什么要反。
　　第三天，刘为先站在李远的面前，李远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冷笑道：“刘生，你要知道现在镇上的武力都靠着我，你要真拿我去给那些人泄愤，到时候朝廷的人来，你真以为靠那些人就能顶用？”
　　刘为先叹了口气：“李远，这句话反问你，你以为你的那些人，你真以为能顶什么用？”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远的那些小喽啰慌张失措的冲进来：“老大，老大，不好了！我们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李远脸色一僵：“我不明白……”
　　刘为先：“李空门，靠你们这些人，是打不过谁的。你也知道，你能指挥的，也就那些常年跟着你，受了你恩惠的那些人。而其他人……恨你入骨。我要调动他们，就必须要动你。”
　　李远冷笑道：“好，很好。刘为先，我早就知道你不简单。从昨天到今天，你桩桩件件看似没什么逻辑，但却全部窜连起来，件件都在针对我。成王败寇，没什么话讲！”
　　“只是，我到想亲眼看看，你们这些连人都没杀过的娃娃兵，怎么面对朝廷的官兵。”
　　刘为先：“那你就看着好了。”他转过头，冲向那小喽啰：“把你的老大抓起来。”
　　那小喽啰愣了愣，最后糯糯的点头。
　　李远恨声：“连你也背叛我？”
　　那小喽啰：“老大啊，大势所趋，您就稍作忍耐……”
　　刘为先看着李远被带走，顿了顿，接着他转身出门，孙鹏靠在墙边等他，说道：“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都不打算留了。”
　　刘为先没忍住露出个笑：“孙鹏，你不怕我吗？”
　　孙鹏：“啊？”
　　刘为先走到他身边，把他肩膀上的落叶放下来：“发现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孙鹏哈哈一笑：“这算什么啊，再说我也有瞒着你的事呢。”
　　刘为先怔了怔，拍了拍孙鹏的肩膀：“走吧，娘做了许多好吃的等着我们。”
　　孙鹏：“刘姨的手艺那是没得说。”
　　穿过街道，经过广场的空地的时候，刘为先的声音却慢慢低落下来：“孙鹏，明天这里……会死很多人？”
　　孙鹏：“死就死，再说，那些人，不都是该死之人吗？杀人放火，夺□□女，罪大恶极。”
　　刘为先缓缓道：“但这却只是个开始。也许后天，也许大后天，会死更多的人……到时候，坏的人会死，好的人也会死。”
　　孙鹏愣了愣：“为先，你在害怕吗？”
　　“不，”刘为先摇头，他抬头，望向天空：“孙鹏，我不怕，我甚至……忍不住，兴奋。”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现在走的每一步，在很多天前，在无人知晓的时候，都细细的在心里编排了一遍。
　　“孙鹏，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内心藏着一只妖魔，而现在，它终于出来了。”
　　孙鹏道：“是吗？那我也是呢。”
　　“你是什么？”刘为先侧过头。
　　孙鹏道：“我是一只大妖，你是魔，我就是妖。”
　　刘为先以为他在开玩笑，皱着眉头：“这不好笑，孙鹏。”
　　孙鹏想，可是这不是玩笑啊，但是嘴里却道：“是吗，那我不说这个了。”
　　过了会儿，刘为先又道：“其实，妖又怎么样呢？”
　　孙鹏被他这句话惊到，想要看清刘为先脸上的神色，可是刘为先没有看他，他在看远方的天空：“都说妖，无恶不作……可是只不过是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命，要讲个先后，反倒是他们先来的呢？”
　　孙鹏忍不住接道：“就是，就是。”
　　但是，这短短的路途已经到家了，刘为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孙鹏忍不住想，刘为先是不是……不讨厌妖的呢？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
　　就像是孙鹏此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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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没有？李空门被抓起来了！”
　　“真的假的？”
　　“嘿，那些个学生娃做得，他们前天不是挨家挨户的说什么，要我们为自己站出来，什么乱七八糟，我是不懂。虽然现在日子确实是越来越难过了，但是真要在李空门的手上过，不是更难过吗？还不如朝廷呢！”
　　“没想到，那些学生娃真是狠，一声不响的，说抓就抓了。”
　　“那可是李空门！他们就不怕吗？”
　　“今天就要在广场行刑，说什么还要念他的罪名，游街示众。”
　　“真的啊，那我真要凑这个热闹！”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个学生娃，可真不能小瞧。”
　　“他们看来是真心想要过好日子的。”
　　“那可不，都是镇上自己的娃儿！”
　　“唉，前两天还骂了他们，都是好娃儿啊，要再来我们家敲门，就不赶了。”


第85章 壳没了的第八十五天
　　最开始，孙鹏只是想要跟在刘为先的身边，离他更近一点。
　　再后来，他想保护刘为先，让他能够再开怀的笑。
　　对于深海里的一条鱼来说，大海是宽阔静寂的，而人类的世界那么吵闹，又有那么多，数不尽的烦恼，他不太理解，但却又觉得很有意思。
　　刘为先看着下面的人，想着却是其他的事情——那颗栀子花树竟然真的被种活了。
　　“大家好，我叫刘为先。”
　　这是这个镇上能够动员的所有人，而还有更多的人都藏在屋子里面，面对没有未来的明天，忐忑不安。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畏惧多过敬意。
　　也许他们心里头想，真是稀奇了，这年头，连学生也要造反了。
　　“我是个学生，你们会不会想，稀奇了，这年头，连学生都要造反了。”
　　底下有人没忍住笑了两声，看来果真是这样想的。
　　刘为先：“是，这年头，什么稀奇的大家没见过，什么西洋镜大家没有瞅见过，你瞧皇帝老爷们都要跟商人抢生意了，那可真才叫吃人不吐骨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