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前两天，圭毳还主动在海信里面求玄天策可不可以把洛双明的结局改一改，这事要是放在一个月前，圭毳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他会在有这个念头前就打消掉——自己怎么配，哪来的脸。
　　可这脸是玄天策给的，圭毳想到这里就不由得会露出小得意的笑容来，但是玄天策面对圭毳难得主动的要求，表现得特别冷酷无情，而且他说得还特别有道理。
　　他说：“洛双明那样的妖，活在那个世界就是最大的悲哀，如果他不死，迟早一天会被其他人改变……那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接受。”
　　圭毳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痛恨自己，为什么特别容易就被人说服，他当时真的觉得好有道理啊……可是当真正演绎的时候，他倒在地上，像真正的洛双明那样，过起了走马灯，过往的事一幕一幕的从眼前掠过，从爹娘健在，到突遭大变，从立下宏远，到步步落空，从被人误解，再到原谅。他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去扮演，去构思，去呈现，一个完全没有对比对象的，只能靠自己的想象丰富其中内容的角色。
　　他把洛双明演活了，而洛双明也好像真的就活了。
　　他那样的一个妖，一个用美好二字都不足以去形容的妖。圭毳是真的佩服玄天策竟有如此敏锐的笔触，他没有塑造那种一看就易破碎的那种美好，或者说他把一个看起来虚幻美好的洛双明砸碎，再从逆境锻炼出一个更好的，更积极，更乐观……一个世界以最大不平待我，而我仍以美好待世界的洛双明。
　　但你不能说洛双明是纯粹的圣母，他也有杀伐果断的时候，面对该杀之人绝不犹豫，他心中好似有把救人刀，那把刀，刀刃开两端，一刃杀敌，一刃克己。
　　当然他还是有力不能及之时，比如他面对将军的质问，他也还是怀疑了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错了，甚至动过放弃的念头，但放弃的念头谁都会有，这不能说他懦弱，只能说，真实。他不是那种纯粹的真，善，美堆积过剩的产物，甚至到让人觉得虚假的地步，他的小私小念也同样很重，比如他打算救人并不是真正的要为世界做什么，而是因为对自己未能救下爹娘的遗憾的弥补，驱使他去当一个能救下别人爹娘的‘人’。
　　接着又遇到种种挫折，但他都能很快站起来，每次告别苦难的背影简直潇洒帅气到让人心醉……圭毳越是理解，越是佩服，同时对比自己，甚至有种自惭形愧之感。
　　可是特么的，这么一个妖……最后的竟然是那么个结局！！
　　圭毳向来觉得自己胆子不大，能怂则怂，此时面对玄天策若无其事的递红包，说：“去去晦气。”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着眼争了一句：“洛双明没有死。”
　　玄天策：“……”他觉得自己真是，每次都能奇异的被圭毳戳中笑点。
　　好在这种情形在这一个月当中，发生的也不少了，玄天策今天难得穿得如此休闲，也是不想让圭毳看到他，反倒觉得更加沉重。
　　今天的这个戏其实并不好演，他跟圭毳在开始前就对过几次，关于最后一句台词，玄天策是想描绘出一种接棒人的意向，善念通过死亡传递到下一个人的手中。这一刻洛双明是笑，还是哭传达的是两种意思。
　　笑代表着释然和解脱。哭则代表着不甘，委屈和眷念。
　　圭毳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玄天策，要笑着念完那句台词。他从好几天前，就对要演这幕剧表现了极大的抗拒，甚至不惜主动恳求他能不能改掉洛双明原有的结局，给一个好的结尾。
　　玄天策真的差点就被说动了，但是好在理智尚在。虽然圭毳当时的模样确实又可怜又可爱，但是玄天策想到改剧本头痛的是自己又不是圭毳后，最终还是残酷的拒绝了这个要求。
　　不过到底是不放心，玄天策这天亲自到现场把关，没有坐在导播室就是因为这个……圭毳表演的洛双明在说那句话时确实笑得很让人心疼，但是那一幕都赶不上最后被女演员覆上眼睛后，一行眼泪从眼角划过那刻细节来得让人心碎。
　　他想，圭毳真的是把洛双明这个角色演活了。红包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剧组里面演了死人后，都会送红包去去晦气，但是没想到这个举动竟然让圭毳好像被冒犯一样，脸上还带着泪，愤愤的对他争辩，洛双明还活着。
　　他好半晌才把嗓子眼里的笑声给咽了下去，这会儿真笑出来了，还不知道圭毳要怎么气急败坏，指不定就以为他是在嘲笑洛双明。
　　虽然洛双明这个角色是他写的，但是真正把洛双明呈现出来的却是圭毳，他比玄天策还要发自内心的爱这个角色，并把角色的创始人当做魔鬼后妈。
　　所以玄天策低咳一声，他缓缓道：“……他确实没死，从今往后的所有人，都是洛双明。”
　　圭毳忽然有一种虚脱之感，他觉得玄天策真的是一个特别会说话的人，要知道刚刚那一刻，那么多情绪堆积在心里头，他是真心为洛双明不平，洛双明不是不可以死，而是不应该死得如此可笑，哪怕是被将军杀死，被妖报复，都好过被主角像对垃圾一样一剑戳死，如同对待任何不值一提的小妖。
　　而玄天策这句话，真正安抚了圭毳的内心的不甘。
　　洛双明没有死，他也终不再孤独，因为他们都是洛双明。


第46章 壳没了的第四十六天
　　玄天策说完之后，拍了拍圭毳的肩，他们其实平常见面的时间不多，大部分都在海信上聊，毕竟两个都有点社恐，也就在网络上才稍稍自在些。
　　圭毳眼睛还是红着，身体里率先放松下来，他低头接过红包，小声道：“……对不起。”
　　玄天策就笑，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要不是怕圭毳生气，他早就想笑了。因为其他人还要继续拍摄下面的场次，玄天策就带着圭毳走到另一侧，摄影被工作人员推着走，也没人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对他点头哈腰，大家都各自做着各自的工作。
　　圭毳这段时间早已经被工作人员八卦得差不多了，有些他觉得不理解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人家工作人员也是怕他不适应，或者把其他剧组养成的习惯也都带到这里来，就跟圭毳说了好多，比如在剧组里头见不到玄天策是其一，其二就是哪怕真的有天见到了，也不用特意去奉承，他玄导最讨厌别人这么做，只管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就行了。虽然圭毳没去过其他的剧组待过，但是这一个月待下来，玄天策的剧组确实是最省心，事儿最少的，大家都埋头干自己，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也是圭毳待过最与世隔绝，除了壳之外最舒服的地方。
　　那工作人员特地还举了个例子，说以前就有个干摄影的，年轻小伙子，大概也有讨好的意思，当时正拍摄，看到玄天策了，其实玄天策都没看到他，他把手上的摄像放下来，朝玄导打招呼，正常可能就点点头，有的可能还会觉得这小子会来事。但是玄导就看着那小子，一声不吭，过了会儿才问：“你摄像关了没有？”
　　那小子答不上来。
　　玄导又说：“你知道我拍这一小段，几分钟下去要烧多少钱吗？”
　　那小子直接给吓蒙了，然后玄导也不打算再跟人说下去，直接就把人开了。
　　所以圭毳偶尔在剧组里头见到了玄天策也没有特意打招呼，他有时候看到他就站在摄像架下头，那下面有块遮阳伞，坐着副导和场记，玄天策偶尔也会去里头坐坐，但都待不太久，他有一个专门的导播室，所有的摄像都呈现在导播室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那里，发现问题就会通知现场的副导，副导就会把人给撤下来，或者暂停，把演员叫到面前说明问题。
　　如果现场说不明白，玄天策就会直接发邮件。圭毳见过他发给其他演员的邮件，讲真，能够学到很多东西，玄导不愧是演员出生，很多观点一针见血，不过圭毳这边从没收到过玄天策的邮件，有什么事，他跟玄天策直接就在海信上聊了。
　　事实上，圭毳是到后面才知道剧组里面也不是谁都能有玄天策的海信，所以趋于某中隐秘的心思，圭毳也没有跟别人说过。
　　这会儿，玄天策特地出现在现场，还谁也不找，就找他搭话，虽然圭毳垂着头，但是也能感受到其他工作人员表面正经工作，但余光却牢牢锁定在他们待着的地方上头，还不知道内心怎么八卦。
　　圭毳有些紧张，他不知道玄天策带他过来是要说什么，他一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明明聊海信还能聊上几句话，但是真的面对真人，玄天策那张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摆在他面前，他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刚刚从洛双明的情绪里走出来，立刻就察觉到玄天策在望着他笑。
　　有那么一刻，他的心脏都缩紧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玄天策缓缓开口：“……你怎么那么爱说对不起？”
　　圭毳手指有些抽筋，想咬唇，又怕被嫌弃娘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没这么紧张，这会儿单独跟玄天策走在一起，就突然快不行了。
　　玄天策只以为他的沉默是不好意思，他找木兰了解过圭毳的情况，知道这孩子其实是有些内向，看起来很软，但是骨子里自有峥嵘，他把所有的光辉都内敛于体内，不小心挖掘，还真不易发现。他还是希望圭毳不用在他面前那么胆怯。
　　于是他就道：“圭毳，你抬头看着我。”
　　圭毳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玄天策那张脸此时为了照顾他，弯下腰来，离得他很近，那一刻圭毳连呼吸都快要止住了。
　　玄天策的嘴一开一合，圭毳竟是靠唇语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刚刚好像耳朵都失聪了一样，他的目光全凝在了玄天策的唇上。
　　“……以后把对不起换成另外三个字好不好？”玄天策柔和下来的眉眼，温柔到让圭毳心慌，他感觉喉咙像是塞进了什么异物，难以吞咽一般。
　　于是玄天策又问：“……好不好？”
　　圭毳：“……嗯？”
　　“当你每次想说对不起的时候，就说……我知道。”玄天策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按在圭毳的肩上，他弯着腰，双眼直视着圭毳的眼，“我知道，我没有对不起你，我知道，可能还是会让你失望，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尽力了，下次就会做得更好。”
　　圭毳微微怔住。
　　玄天策缓缓道：“……就那么怕人失望吗？木兰说你一句全偶节目组不好的话都没有跟她说。”
　　圭毳：“……”他忽然觉得自己龟缩在角落里的心像是被人拿手捏了一下，一个发颤，躲开了玄天策的手。
　　玄天策看他，圭毳想要躲避，可是对着那双眼，却发现自己怎么躲都躲不开……他好似无所遁形了，但是这一次没有像以往无数次那般带给他如若针刺般的感受，也可能是玄天策的目光太过温柔的感觉。
　　“不是的……”他小声辩解了一句：“我不是怕你失望……不说节目组的话，是因为我直接就把他们抛到脑后了，不想一直记着……我想记更多好的事情。跟你说对不起，也不是怕你生气……我，我是在为刚刚跟你争论的话道歉，我想洛双明始终是你写出来的角色，你比任何人都要在乎，是我误解了，我觉得应该说声对不起……”
　　他结结巴巴的说完，又有点难为情，忍不住想自己拒绝会不会让玄天策觉得难过，他抬头看玄天策。却看到玄天策正温柔看向他，脸上半天猜错的难堪都没有，只是道“……真好。”
　　圭毳愣了愣：“……什么？”
　　“你最开始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敢……现在能跟我说这么多了，我说真好。”
　　圭毳：“……”他实在忍不住红了脸，心道自己竟然让他偶像被冷落了，又是羞窘又是难为情。
　　玄天策又笑：“原来你每次不说话是这样子的啊……”他想，竟然还会脸红，这也太可爱了吧。
　　圭毳连躲的地方都没有，他也不知道，在电话里听到的笑声真正呈现在眼前，会这么……这么的……圭毳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之间连个形容词都找不上来，他紧紧的咬着牙，把所有沸腾的情绪都压得死死的，不敢表露出半点……要是在打电话，他早就挂了电话扑在床上翻滚了。
　　看出圭毳都快不行了，玄天策才抬起身，他缓缓道：“圭毳，不用为任何事向我道歉，我希望圭毳啊……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否则我也是会伤心的哦……”
　　圭毳眼里沁起水汽，他茫然的看向玄天策，不懂他为什么会伤心，他又想，他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对他这么好呢？一边觉得自己配不上，一边又忍不住的……忍不住的想再多听一点。
　　玄天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开开玩笑，圭毳竟然是一副快哭的模样，他心里头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这部戏是他为圭毳专门写的，他没有告诉圭毳这件事情，虽然他很想说，你真的很优秀，优秀到让我甚至不惜放下曾经的坚持，电影就只是电影的坚持……这一次，他第一次那么想把一个人捧上去，这不是他应得的吗？他想要更多人看到他的光芒。
　　可是只不过才刚刚说了一句不算多么过分的话，圭毳就已经露出这么可怜的模样了，他竟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其实也不用强求他什么。玄天策想，他本身就已经很优秀了，不用告诉他太多，反倒还给人造去压力。
　　可他又忍不住想笑，不是那中觉得你很有趣这中轻佻的笑，甚至这会儿他心里头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于向来古井无波的内心，此时都有点酸有点涩，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