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略一沉吟，道：“《天幕》本应是一款游戏，但是据我所见，这款‘游戏’正在无限制地扩张，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天幕》会取代现实。”
事实上，这也是林升急着返回现实的原因，只要《天幕》存在的时间足够长，新生代就会将它的存在视为“正常”，到时候谁是虚拟，谁又是现实恐怕要另当别论了。
“游戏......”，钱樱咂摸着这个词，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如果《天幕》是游戏，那么它一定是杀人游戏，我虽然不知道最初是谁创造了它，但是看起来，《天幕》只青睐聪明的大脑和健壮的体魄。”
钱樱的视线落在林升身上，她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很喜欢看电视上的一档节目，那档节目叫做《动物世界》，在那些动物之中，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瞪羚和猎豹。”
“猎豹捕食羚羊，在自然界中，老弱病残的羚羊会最先被捕食者捕获，而那些先天不足，跑得慢的，同样也会死在猎豹的尖牙之下。”
“大自然以它的法则去筛选优良的基因，虽然对于不幸被捕获的羚羊来说很不公平，但是正因为优胜劣汰，几代之后，羚羊越跑越快，整个种群也不断进化。”
林升皱了皱眉，“你是说，《天幕》在帮助人类进化？”
虽然这话过于匪夷所思，但是按照钱樱的所说，林升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钱樱笑了笑，“事先声明，我只是在转述而已。”
“核心委员会推崇社会达尔文主义，这是在一切开始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原则，他们认为人权等概念严重影响了整个人类种群的进步，社会福利保障每个人生而为人的权利，但同时也阻碍了人类种群向更强的方向进化——劣等基因被留下，而高等人群却因社会因素少生或者不生。”
“所以《天幕》才会出现，作为一种强制性的优胜劣汰机制，核心委员会打算通过脑死亡的方式淘汰一大部分人类，只留下最好的那一批。”
林升讶然，从小接受的教育令他无法接受这样反人类的事实，钱樱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按着林升的肩膀让他坐下好好休息一下。
稍作冷静之后，林升很快想到了一点，“那现实中的人怎么办？《天幕》的手就算伸得再长，也没有办法左右现实世界的吧？”
钱樱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回答道：“事实上，《天幕》大规模吸纳玩家，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引起了现实世界的注意，现实世界的当权者认为《天幕》是一场新时代的反动革命，我猜测将来这两个世界必将有一战，到时候我们就会知道，人人生而平等和优胜劣汰这两种价值观之间究竟孰高孰下了。”
林升的手紧紧攥着，钱樱的话令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如果真如她所说，两个世界终有一战，那么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而且就算成功回去，难道就万事大吉了吗？
他深深看向钱樱，良久后道：“那你呢？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第56章 平台之谜底2
木木食舍顺利上线商城, 作为合伙人的钱樱很是给力，大张旗鼓地搞了个开屏广告，恨不得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木木食舍重新开张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上线第一天, 林升就被一刻不停跳动着的营业额晃瞎了眼。
看着不断跳动的余额数字, 林升蓦然想起一句话, 都说打工人拿时间换钱，而资本家则是用钱生钱, 在一瞬间，林升有了一种余生不必再辛勤劳动, 只要躺着数钱就可以了的恍惚感。
然而这只不过是......游戏币罢了，林升摇了摇头，不让自己耽溺在虚拟的泡影中。
不回到现实, 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林升想起自己问钱樱她是站在哪边的，对于这个立场问题，钱樱自然没有正面回答, 这样的反应倒也符合她一向的行事风格，然而每当林升回想起她那似是而非的笑容，脑海中总是会冒出一个不着边际的念头——
也许, 钱樱哪一边的都不是。
几天后，戴毅三人顺利从副本中回来了，林升现在手头阔绰, 干脆买了间度假别墅, 让几人好好放松一下, 除此之外, 他也打算将这里当成几人的基地来使用。
杜明本来灰头土脸的，但一看到林升和他身后新奇的大别墅，杜明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他朝着林升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给他讲起副本里发生的事。
“林升你都不知道，太惊险了，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杜明躺在太阳伞下，一边用吸管喝着西瓜汁，一边给林升讲述副本中的惊险经历。
“我们开着车一路往偏远的地方走，到了第十五天的时候，公路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村子。”
“那村子里的人提前在路上放了钉子，我们的轮胎被扎爆，只能被迫停车。”
“村子里不剩什么人了，为数不多的男人拿着棍棒拦住了我们的去路，郑宇哲提议给他们点吃的，舍财保平安，谁知道那些人心狠手辣，早就让人在一边埋伏好，那人手里有枪，冲着我就开了一枪。”
开枪？
林升听得胆战心惊，他把杜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你受伤了吗？”
杜明摇了摇头，看他精神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他随即又叹了口气，一边起身一边从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
林升看到那本笔记本的封面就觉得眼熟，他想起当初在南极科考站的时候，杜明总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杜明有些感怀，他伸出手爱惜地抚摸笔记本的封皮，然后把本子翻到背面。
林升大吃一惊，只见笔记本的背面赫然是一个弹孔！
“就是它保护了我。”杜明喃喃道，“一开始我也很疑惑，普通的记事本怎么可能抵挡住子弹的攻击，后来等到我把它翻开，顿时就明白了。”
杜明把记事本翻到最后一页，林升探头过去，只见雪白的纸页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弹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还记得吗？”杜明对林升道：“当时在南极科考站的地下室，脱离副本之前我在这上面写下了曲颖的名字。”
“后来我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杜明抱着记事本，神情有些哀伤，“遇到你们三个之前，这个本子里已经记了六七人的名字.......”
林升当然记得，杜明重情重义，曲颖姐姐死得太冤，他心中难过，于是把她名字写在笔记本上，永远铭记，可是现在看来，杜明的笔记本上却一个名字都没有了。
林升闻言一顿，立刻明白了杜明的意思。
“你是说，他们保护了你？”
死去的队友替杜明挡下了一颗子弹，然后他们的名字就消失了。
杜明点了点头，“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郑宇哲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事过于匪夷所思，他和戴毅也没搞清楚其中的原理，这时也不禁感慨道，“曾经的队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他们应该也没有想到你会一直记着自己，也许这就是他们对你的回报。”
众人唏嘘，一路走来，谁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天幕》就像一把高悬于头顶的利刃，纵使眼下再怎么欢欣惬意，可依旧是朝不保夕。
沉默的戴毅忽然道：“我从前以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但现在看来，也并不完全是。”
四人一时有些沉默，戴毅说得没错，人死了并不是什么都没了，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可现在却坐在别墅的庭院中吃吃喝喝......想到这里，林升把手上的烤肉放了下来。
一想到自己还被困在虚拟的世界中，他嘴里顿时没了滋味，如同嚼蜡。
虽然在《天幕》中实现了财务自由，但是林升想要回到现实的心愿却从来没有被动摇过，究其原因，还是不愿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环境之中——如果某一局游戏出现了闪失，就算账户里积攒了再多的财富也无济于事了。
戴毅说，人虽然死了，但也不是什么都不剩了，林升不禁开始思考，在星空的另一边、遥远的现实世界中，亲朋好友们大概也在缅怀自己的逝去吧，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神奇地“复活”了，他们又会作何反应呢？
在二进制算法呈现出的静谧星空下，林升第一次把自己以后的计划讲给其他三人听。
“......我和钱樱上次的会面就是这样，不出意外的话，再通过一次噩梦副本，就能回到现实中去了。”
一听说能回家了，郑宇哲欢欣鼓舞，“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恐怖游戏了！”
怕鬼怕到嘤嘤嘤的郑宇哲巴不得明天就进噩梦副本，可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按照林升的计划，他们要为这场一锤定音的终局之战做好充分的准备。
“哥，那你回去之后还看恐怖电影么？”杜明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真能回去，郑宇哲一定会倍加珍惜自己平淡但安全的生活，他笑嘻嘻地拍了杜明脑袋一下，“你这臭孩子。”
气氛一时轻松了下来，看着二人打闹，林升久违地笑了，虽然这个世界是假的，但他的朋友们却都是真实的。
“明天咱们就去黑市扫货！”听说林升现在日进斗金，郑宇哲大胆放话道：“咱们把能买到的道具都带上，我就不信了，这个噩梦副本......”
杜明立刻制止了郑宇哲的“豪言壮语”，“哥！你不能立FLAG！”
林升注意到戴毅一直没参与他们对于噩梦副本的讨论，对于回到现实这件事，戴毅看起来也兴致不高的样子。
“戴毅，你怎么了？”
戴毅的目光落在仙人球上，那是林升从自己的上一个住所带来的。
“我没什么，只是......，如果你们要去噩梦副本，那我们以后就不同路了。”
林升一愣，旁边笑闹的二人闻言也都安静了下来。
郑宇哲：“不同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在三人错愕的目光中，戴毅点了点头，“我从来没跟你们说过我的过去，既然今晚以后大家就要分道扬镳，那你们就索性听听吧......”
原来，戴毅在成为排行榜上的代号“D”之前只是一名普通的玩家，那时他和自己的队友在游戏中摸爬滚打，渐渐找到了一些经验窍门，两人也像现在的林升他们那样，一心一意想要回到现实世界。
然而，在进入一场沙漠背景的副本中时，戴毅的队友不幸死亡。他们二人在荒芜的沙漠中足足坚持了一个多月，其间全靠自然生长的仙人掌过活。
他们在绝望中互相依靠、互相鼓励，可惜戴毅的队友却死在了游戏通关的前一天。
而至于那天发生的细节，戴毅已经不愿意再提。
“就是这样。”
在场三人都能感受到戴毅简短的言辞中蕴含着汹涌的情绪，林升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忽然就明白了很多关于他的事。
“噩梦副本难度很高，需要玩家拥有坚定的意志，然而我......，我已经没有了回去的动力。”戴毅把手指探进仙人球的盆里，摸摸土壤的湿度如何，林升看到，他的眼角忽然浮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戴毅自嘲地轻笑一声，道：“我是担心，也不知道死在现实世界的人和死在游戏里的人，灵魂去的是不是一个地方......”
*
对于戴毅的选择，林升虽然十分吃惊，但还是决定尊重他的意愿，同时这件事也令他认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脱离《天幕》回到现实。
为了提前做好准备，林升和其他二人开始了道具的采买，不得不说，穷有穷的难处，富有富的困境，面对黑市上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三人竟一时不知该买些什么了。
“可以用来提升基础属性的都买了，我最多只能再带一件道具了。”郑宇哲早就挑花了眼，可惜空位有限，不然他能把整个黑市搬过去。
谁都没有想到，只知道和橘猫玩的夏普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或许是因为夏普本身是副本BOSS，他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哪些道具好用，哪些只是花架子，甚至是黑心商家编造的谎言，在夏普的建议下，除去基础的提升道具，三人又各挑了一件带在身上。
回到住处后，三人聚在一起讨论明天的安排，林升把橘猫放出来陪夏普玩，谁知今晚夏普的兴趣却全在他们几人身上。
见几人出去大采购，夏普摇晃着林升的衣袖好奇问道：
“林升林升，你们要去哪里？是出去玩吗？会带上我么？”
林升犯了难，他们要去的是噩梦副本，如果通关成功那么将会回到现实，可夏普本来就是《天幕》中的角色，林升不知道他能不能跟自己一起去现实世界，而如果通关失败，面对的又是未知的惩罚，无论怎么想，带上夏普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你不去，夏普，你留在这里。”
林升利用复制道具复制了菜谱的部分功能，以后即使他人不在“平台”，食舍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影响，至于夏普......
在上次回到“平台”的时候，林升其实已经给夏普建立了一个信托账户，就算自己遭遇不测，那些钱也足够夏普安安稳稳地在《天幕》中度过一生了。
夏普不知道这些，他显然对林升“出去玩”却不带自己的决定感到十分失望。
三人继续讨论着回到现实的事情，夏普则背过身和橘猫作伴，三人就这样说着，倒也没刻意避开夏普，毕竟夏普只是一个游戏中的小男孩，想来也没法理解什么叫做“回到现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