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易蘅手忙脚乱地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是不是因为我最近很倒霉,所以你才想离开我?”宋亲卿抽抽嗒嗒地问。
“你说反了!”易蘅忙说,“其实是因为我是死神之子,你才会遇到这些意外。”
“你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证明我遇到这些事,都是因为你。”
“虽然没有,但是……”
“那你果然还是因为我太倒霉了,才想离开我的。”
“不是!真不是!”易蘅心急,“你本不该遭遇这些的……”
“你有证据吗?”
“又要什么证据?”
“证明我遭遇的这些,本不该属于我。”
“没有。”
“易蘅。”宋亲卿牵住好朋友的手,眼底含着泪,认真说,“不要把什么都怪罪到你自己身上。我接受我自己的命运,是好是坏,我都接受。”
“呃……”
“你能接受我不好的命运吗?”
“不能。”易蘅还是坚持道,“要是你没有遇到过我,就好了……”
“道歉。”宋亲卿收回了手,一边抽泣一边凶道。
易蘅以为对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说法,“是,我是该道歉。对不起……”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宋亲卿点头,“说错了不要紧,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什么?我道歉不是因为我说错了……”
“不是你的错。”宋亲卿坚定道,“所以,不许再说什么,「要是没遇到你就好了」。知道了吗?”
“呃……”易蘅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自私地应了句,“知道了。”
易蘅试着远离过宋亲卿一段时间。
可他发现,死神对其的骚扰只会变本加厉,易蘅不如就在近处守候。
岁月虽然艰苦,但宋亲卿还是挺了过去。
十七岁夏天的一个傍晚,宋亲卿给易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录取通知书到了,宋亲卿成功录取了公安大学。
“过了这个夏天,我就可以上大学了!”宋亲卿捧着邮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易蘅今天却一直感觉眼皮狂跳、心跳虚快,像是有不好的预感,因此笑不出来。
宋亲卿见他这样,误会了,“你是不是因为我要去外地上学不高兴了?你可以来陪我啊!或者我也可以经常回来找你!”
“不,我很高兴。”易蘅打起精神,勉强笑着回应,“你终于要实现你的梦想了。我很高兴。”
“谢谢你!”宋亲卿说完,两手一伸,环过了易蘅的脖子。
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易蘅混身僵得像断电的机器人,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是他梦里常常出现的画面。可真的发生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少年的身体坚韧又柔软,纤细又坚强。
洗发水的好闻香气弥散在夏夜里,让易蘅意乱情迷。
“易蘅,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少年温柔的声音随风飘来。
“记得。”易蘅喉结一滚,“明天是你的生日。”
“明天我就十八岁啦!”宋亲卿笑着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为什么你过生日,我会有礼物?”
“明天再告诉你。”
“好。”
易蘅抬手,勇敢地回抱住对方。
想用力拥紧,却又害怕弄碎;想浅浅享受,却又害怕沉迷。
少年们拥抱在一个浪漫的夏夜。
拥抱在十八岁的前夕。
哄着宋亲卿睡着后,易蘅还是不放心这不详的预感。
他怕次日生是非,便连夜回到冥界,找易枫对峙。
“不愧是父子。”易枫感叹,“血缘这种东西真是奇妙。”
“少恶心人了。”易蘅冷漠道,“我是来和你谈判的。放过他,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唯独不许碰他。”
“易蘅,生死是天道,不是任何个体可以说了算的。”易枫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我们不能决定谁什么时候死,但到了时间那个人如果不死,我们却会受到天道惩罚。你觉得,是不是很有趣?”
“我不信什么天道。”
“不信?那你是怎么预感到,为父知你情动不忍动手,已经亲自帮你动了手?”
“已经?”易蘅裂眦嚼齿,“你对他做什么了!”
“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疯子。”
易蘅怒骂一句,也顾不上当场和易枫动手,转而返回了人界。
在宋亲卿原本温馨的住处,他看到了胜过炼狱的画面——
满目火焰。
刺眼的火光冲天,几乎要照亮整片黑夜。
殷红的火舌吐着浓烟,几乎蒙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易蘅眼见曾经温馨的屋子,瞬间湮没在火色中。
“亲卿?”易蘅心乱如麻,扯着嗓子嘶喊着少年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宋亲卿!亲卿——宋亲卿——”
“咳咳……”
易蘅低头,见地上躺着那对父母,身上一片烟灰,显然是刚从屋中被抢救出来的。
“宋亲卿呢?”易蘅忙蹲下去问。
两人都被烟呛得说不出话,那名父亲艰难地伸出手指,指向了屋中的方向。
目测判断,父母都在外面,可能是被宋亲卿救出来的。
那宋亲卿这个傻子,还冲进去干什么!
易蘅忙冲向那房舍,也顾不上高温炙烤着他的皮肤,就要往门内冲。
但路过落地玻璃门外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屋内的一道人影——
是宋亲卿。
少年手中托着那只家养的团啾,鸟儿的羽毛被烧焦,应该是受了伤。
而少年也不住咳嗽着,闭着眼,眼角流着泪,似乎被火燎了眼。
“宋亲卿!宋亲卿——”
明知屋中的人可能听不见,易蘅还是隔着玻璃用力敲击,发出声响企图让对方注意到。
宋亲卿也许是听见了,茫然地抬起眼。
他看见少年眼中一片猩红,眼眸在其中如浮珠一般快速颤动。
宋亲卿被烧坏了眼睛。
“你等我!我这就进——”
话音未落,易蘅眼见一根房梁倒塌,正好砸中对方的头颅。
他眼看着他心爱的少年倒在他眼前。
他眼看着他心爱的少年瞬间被满地的火树袭卷,疼得满地打滚。
易蘅发了疯似的咆哮着,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切,就发生在一句话都说不完的时间里。
火烧着他的皮肤,灼着他的头发。
但易蘅不在乎。
哪怕浓烟灼热他的眼球黏膜,他也莽撞地朝客厅方向冲去。
哪怕空气烫到窒息,他也全力呼唤对方的名字。
“宋亲卿——”
“宋亲卿!!”
易蘅是死神,是神明,不受凡间俗物所伤。
可惜,他的少年不是。
他进了客厅,眼看着那个曾经鲜活微笑的美好少年,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再也不会笑,不会撒娇,不会反反复复叫他「破折号」……
不会过了今夜给他一个礼物,不会过了这个夏天,去上梦寐以求的大学。
他的少年死在了十八岁前夜。
他的少年,永远停留在少年的模样。
……
消防队赶到,迅速扑灭了火势。
昔日温馨的小家被火势夷为废墟,一切都被烧得看不出原形。
唯独其中有个男生,抱着一具尸体,跪在废墟之间。
他虽然全身被烧得微红,但居然没有受伤。
一名消防员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男生抬头转过来——
蓝色的眼眸充着红色。
他淌下了一行如血的泪。
第77章
易蘅抱着宋亲卿的尸体走出了废墟。
他听着那对父母的恸哭声,一言不发,将尸体放在了地上。
他伸手想触碰他的脸。
可手指颤抖着,他几乎辨认不出他的五官在哪里。
那么好看的男孩子……那么那么好看的男孩子……
却被烧得……
面目全非。
就在众人忙碌得热火朝天之时,空气突然降温。
易蘅抬眼,淡漠地看着一队死神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首的一名死神被易蘅的眼神吓到,表情惶悚不安,瑟瑟缩缩朝他怀中那具尸体的额头触碰了一下。
随即,一道轻盈的灵体飘出其额头,与尸体分离。
易蘅看见了宋亲卿的灵魂。
也只有这个时候,易蘅庆幸自己是个死神。或者说,是个神明。
至少,还能再多看一眼。
为首的死神见易蘅虽然表情阴沉,但身体僵直,似乎不准备有什么动作。
这死神就瑟瑟发抖地过来牵引那还有些迷茫的魂魄,对易蘅打了个招呼,“我们来回收死人……”
“不许碰他。”易蘅只冷冷道。
“别为难我们哈!”那死神有些惊慌。
其身后另一名死神说:“你怕他干什么,他还什么官都不是呢!”
“但他有幽冥骨啊!”
“不是说控制得还不够熟练吗?对我们造不成威胁的。”
说完,这队死神押着那茫然的魂魄,就要离开。
“我说,不许——碰他——”
伴随着凄入肝脾、撼天动地的怒吼,易蘅后颈的骨头失控地灼热起来。
随即,黑暗的灵压铺天盖地横扫四野。
在场的所有死神都被威压制伏在地。
不仅如此,周围的万物似乎都一时静止。
连置身于此的一切人类都僵在原地。
像是被剥夺了行动力。
无人可动。
只有易蘅机械地站起身,神情麻木,气场狠戾。
他走到那迷茫魂魄身边时,却一瞬温柔。
他牵起他的手。
如初见时一样。
他牵着他,往前走。
一直走。
远离这是非之地。
去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得到的地方。
过了许久,那魂魄神智回归。
易蘅就坐在它对面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它。
它定格成了少年生前最后的样子。
红色颤动的眼眸,发红的指尖趾头,微红的发尾。
就好似被火烧红了边缘的一幅画。
因为是灵体,它的状态很不稳定,像是随时都会被打散消失。
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好像被风一搅,就只剩残音。
——“他们,是来带走我的吗?”
易蘅点头,「嗯」了一声。
——“我的阳寿尽了?”
“也许是。”
——“易蘅,你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是。”
——“所以我的家人,我的工友,都是因为我没死,才遇到那些事的吗?”
易蘅喉结一滚,艰涩道:“是。”
那魂魄颤动起来,像是禁受不起一阵悲伤的情绪:
——“你本不该护着我的。要是我早点死了,就好了。”
到现在,它还能说这样的话。
都成了这样的下场,它还能……
易蘅哽咽一下,深呼吸之后,问它:“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要是没遇到我就好了?”
那魂魄颜色极浅极浅。
就连笑意,都淡得快让人看不见。
它说:
——“道歉。”
——“不许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
……
宋亲卿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脑子也昏昏沉沉。
他险些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
直到吃力地坐起,他看到身边一脸关心的、沧桑的姬歌,这才明白——
自己脱离了梦境。
回到了现实。
“师兄……咳咳……”宋亲卿一开口,就感觉胸口涌上来一阵血腥味。
姬歌叹了口气,给他端来一碗水,示意他喝下去。
温水入了喉,那腥甜的味道才被冲刷下去。
“你也太冒险了。”姬歌这才教训他,“直接从神界坠落?要不是千秋动作快,你怕是要被摔个粉身碎骨!”
“师兄不也很冒险。”宋亲卿轻笑,“一具凡体还敢去冥界。”
“哪有你疯啊?还敢挖骨头?你这条小命还留着真是万幸!”
“师兄也不遑多让啊,现在看起来,是真的老了20岁。以前只是颓废得像一个大叔,现在真的是一个大叔了。”
“你还说我?”姬歌本理直气壮怼回去,却在看到宋亲卿的脸时,难受地低下了头。
宋亲卿意识到什么,抬手摸自己的脸,皮肤还算平滑,似乎尚未衰老。
他又摸到自己的头发,发现发尾已经到了及肩的长度,确实比以前长了不少。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四肢也长了些,似乎是长了个子。
宋亲卿平静地问:“师兄,我开始变老了吗?”
“还没。”姬歌叹了口气,“只是长大了一点,但,终归还是会……”
师兄没把话说完,但他听得懂。
终究还是会老的。
虽然如此,宋亲卿却并不遗憾。
缺失的记忆全部回来,那些过往再也不是陌生的故事。
他的内心感觉到真实的充盈与疼痛。
他觉得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