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岳劳和孔阙亲征,能为宋亲卿拖延住这二人。
灵力悬殊、突破有限,因此师父师叔再拖延,神骨领域的维持还是有时限。
宋亲卿必须抓紧时间,在己方落入颓势之前,找到易蘅。
“冥界如果能就这么被你们一群爱神突围,岂不是叫外人看笑话?”
正当宋亲卿预备强闯冥界地狱时,他眼看着黑判官贺川持刀杀到门前。
“贺川?”宋亲卿回头看师父的方向,见两位长辈联手仅牵制冥王一人,就用尽了所有力气。
更不用说再加上一位黑判官了。
也对,那毕竟是泰山府君。
哪怕神骨削了一半,哪怕临时出关,也依旧是神冥中位居首列的冥王。
“你还真是衷心于冥王呢。”宋亲卿满眼悲哀。
“判官效忠冥王,天经地义。”贺川冷脸回道。
“这是庄老师教你的?”
“呃……”听到这个名字,贺川眉心一动,不耐道,“不许提他。”
“为什么呢?”宋亲卿反问,“是因为你亲手弑师的罪孽感吗?”
“那是恩师他先……”贺川险些破防,迅速整理好情绪。
只是握刀柄那颤抖的手,依旧暴露了其难以抑制的感情。
“果然,到死,你都相信他是有罪的。”宋亲卿轻轻挑起嘴角,声音温柔,用词却狠辣,“是不是不这么误解他,你就无法理直气壮地存活?”
“你……”贺川双眼怒睁,身体觳觫,“你在说什么?”
“换做是先前的我,大概会遵照他的遗愿,允许你误解他一辈子,好让你坦然活下去。”宋亲卿淡然道,“但你面对的是现在的我。我想,与其让我更欣赏的人遗臭万年,不如让碍我事的人,意识到自己对至纯的恩师做出过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从而煎熬一生。”
宋亲卿虽然没有明说,但贺川是聪明人,已经听出了对方话里隐含的意思。
那只手终于还是握不稳刀柄,贺川手指一松,夺魂刀重重坠落在地。
“我的那页生辰册一直都在易枫的手上。至于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
宋亲卿的这句话像是不见血的刀,直接捅进贺川的心口,叫对方无力抵抗。
威震八方的黑判官脸上,第一次爬满了恐惧的神色。
甚至当初,宋亲卿亲眼看见对方手刃恩师时,脸上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毕竟那个时候,贺川是恨庄颜的。
恨庄颜以权谋私,恨庄颜不曾偏袒过他。
哪怕对庄颜心存复杂的感情,凭这份恨意,贺川就能坚守对方的教导,下得去狠手。
可如今,宋亲卿告诉他,那份恨意是不存在的。
庄颜是干净的。
庄颜甚至宁愿背负骂名,也要让他昂首挺胸活下去。
贺川一双眼血丝密布,额角青筋暴跳。
黑判官像个癫狂的疯子,面目狰狞地抓着头发,咆哮着跪在了地上。
宋亲卿不再看黑判官一眼。
他轻轻推开这个崩溃的男人,就仿佛掀开了一页纸般轻盈。
他从那师生的恩怨中抽身,直奔向他的爱人。
冥界的地狱,有十八层。
宋亲卿先前不曾闯过地狱,也就未曾见识过这样的可怖景象。
第一层,拔舌地狱。
无常们拿长钳拖拽着罪人的长舌,梦魇般的嚎叫不绝于耳。
宋亲卿被这遍地的残忍画面冲击后,立刻稳定心神,凭神骨感应易蘅的存在。
神骨没有反应,他就马不停蹄前往第二层。
第二层,剪刀地狱。
无常们拿巨剪,剪断罪人的十根手指。
宋亲卿在这里没感应到易蘅,继续前往下一层。
第三层,铁树地狱……
宋亲卿心想,若是换做过去那个一无所知、被保护着长大的自己,也许根本闯不到地狱的最后一关。
这里充斥着太多的痛苦、煎熬、折磨与刑罚,几乎是个断绝人性的地方。
那时的他心太空,需要被人界情绪影响,也容易被他人情绪影响。
若是当时的他误入地狱,怕是会被这极度绝望的氛围困住,再也无法脱离。
可如今的他,已经战胜了心魔,熬过了内心的炼狱。
他的心已经满了,不再缺失一块。
这些外界的情仇,不再会轻易左右他的情绪。
宋亲卿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他只会向着他的目标,昼夜兼程、孜孜不息。
在第十八层地狱,宋亲卿终于找到了易蘅。
作为冥王独子、犯下重罪的高阶神明,易蘅会被藏进这一层,并不奇怪。
只不过,令宋亲卿讶异又庆幸的是,易蘅只是被拘禁,并没有收到伤害。
他预想中鲜血淋漓的画面,没有发生。
在一间纯白的单间中,易蘅坐在一把红木梳背椅上。
男人浑身被无形的缚神索,捆在椅背的梳齿状木条上。
几乎每一条都捆上一根绳索,需要如此密集的程度,才能真正束缚住这人的行动。
嘴上扣着止咬器,易蘅低垂着头,应该是挣扎到疲惫,健硕的胸膛随呼吸起伏。
这人看起来像一只被困住的狼犬,一时颓靡,却依旧弥散着令人心悸的狂气。
而单间另一头,蹲着一个抱着膝盖的白衣小孩。
那是白判官,修果。
“哎哟?”看见宋亲卿的到来,修果并不惊讶,甚至笑眯眯地出声,仿佛期待已久。
听到小孩的声音,被困在梳背椅上的男人这才抬起头,与来人对视。
第一眼,先是诧异。
随后,则是无法描述的震撼。
长发青年的外表,是易蘅不曾见过的。
可就这么一眼,只需要一眼的时间,易蘅就可以认出来——
那是宋亲卿。
是他的亲卿。
宋亲卿立刻上前,蹲在男人面前,伸手小心将其止咬器摘下,随后心疼地捧上对方的脸。
因为惊讶,易蘅的视线游走在他的脸上,甚至连双唇都不自知地微张,呼吸愈发急促。
他与他对视。
很近很近的距离,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和他,谁也没有说话。
但就一眼的瞬间,他和他都读懂了彼此的深意。
毕竟他曾为他莽上凌霄。
他也能为他闯下地狱。
“你……”易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自控的哽咽,“你还是,知道了……”
“嗯。”宋亲卿虽在短时间内被真相冲击到几乎麻木的程度,可看到易蘅的瞬间,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意,“我都知道了……”
易蘅抬眼看他的银发,又低头看他的眉眼,只觉得陌生又熟悉,长长叹出一口气,呼吸都是颤动的,“你本不用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好看吗?”宋亲卿哭笑不得。
易蘅摇头,再摇头,似乎要否定对方心中可能的想法,“很好看。非常好看。我只是遗憾,自己还是没能保护好你,让你「长大」了。”
宋亲卿「长大」了。
不仅仅是身体而已,更是在精神上,艰难又迅速地成长了。
宋亲卿笑起来,故意问对方,“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后悔遇见我。”
这个对话,易蘅十分熟悉。
只不过在曾经,两次问起这个问题的人,都是自己。
而这次问起的人,却是宋亲卿。
易蘅知道他此时提起这个问题的深意。
于是,低下头,易蘅额头抵着宋亲卿的,声带的振动,似乎透过头骨传递过来——
“永远不曾后悔过。”
“哎哟哎哟!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一旁小孩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缱绻的气氛。
宋亲卿直起身,一边给易蘅解绑,一边回修果,“当过多少年神仙了,还装小孩呢?”
“啊哈哈哈!”被这么怼,修果不但不气,还笑得满地打滚,“宋亲卿你好酷!你突然变得好酷!”
“谢谢你夸我。”宋亲卿哼一声,“顺便还要谢谢你没有伤害易蘅。”
“宋亲卿你也知道的,我只是看起来像小孩,并非真就是小孩。”修果笑完,坐了起来,脸上笑意未褪,却带上几分阴狠,“我也懂的,想倒戈一方,必须先讨好对方。”
“倒戈?”宋亲卿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
修果咧起嘴角,用天真的语气,说出狠戾的话,“我要倒戈,我要复仇!我要摧毁易枫,不惜一切代价!”
……
成功劫出易蘅后,爱神林快速退兵。
众神本以为冥王会穷追而上。然而,冥界似乎没有要纠缠的打算。
高高在上的神界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自然而然以为冥界在养精蓄锐,准备一战击溃爱神林。
但宋亲卿却清楚,冥王早已是穷兵黩武了。
三大判官,死一、崩一、逃一,冥王痛失得力战将。
爱神们有应战的也有避战的,反推冥界无常们,也会是一样。
第一役吃了瘪,冥界士气大减。
加上平日对封建礼法的不满,有私心的无常只会更多。
不仅如此,冥王自己还灵力有匮。
当初为了让易蘅上位,主动把一半幽冥骨分出去不说,甚至连闭关修炼,都没能成功完成。
宋亲卿知道,冥王已是强弩之末。
击溃冥王,势在必得。
只是,宋亲卿需要的,是一招致命。
不要将战线延长,不要耗空无辜的爱神们。
因此,不到确信的时候,宋亲卿不准备再次出兵。
更何况,此时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那便是,易蘅的颅钉。
第81章
易蘅头上的脑钉,是修果打进去的。
打进去很容易,要取出来,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因为是很精细的工作,宋亲卿不能陪同。
爱神林明王殿的某处厢房内,只有易蘅与孔阙、修果三人在屋中。
宋亲卿唯一得知的线索是,这钉子需要在易蘅清醒的状态下被取出。
当时修果说完这句话,就被孔阙狠狠按在地上揍了。
修果因为投诚,不能反抗,一边疯笑一边乱叫:“啊啊啊!我是为了缓解他的焦虑,才告诉他的!”
当时听完这句话,易蘅和孔阙的表情都很迷惑。
宋亲卿也很迷惑——
得知易蘅要遭罪,这只会加重他的焦虑啊!
就像此时,他已在厢房门外徘徊许久,也没等到里头传出什么新的消息。
甚至,里面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亲卿知道他不能打扰,再担心也不能出声。
因此除了独自焦灼等待,他什么也不能做。
……
屋内。
清气熏点燃,吸引着屋中一切不洁的微尘。
一个男人手脚被缚,任由身后两位戴手套的、一大一小两名男性在头上寻找着什么。
修果摸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身边的高个子男人。
孔阙也随即摸到了另一枚,与小孩对视。
那是两枚脑钉所在的位置。
“易蘅。”修果再次提醒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一会儿我们会同时拔出钉子,这很痛,但你要忍住。”
“嗯。”易蘅应道。
“你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否则脑内伤口闭合的瞬间,你可能会死,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知道了。”易蘅语气平淡。
“你怎么这么冷静?”修果疑惑。
“嘁……”易蘅不屑一顾,“之前从你那儿受的,哪个不比这个疼?”
修果一听,双眼放光,看向孔阙,“他这是在夸我吗?”
孔阙厌恶地瞥一眼修果,没有搭理这疯小子。
被无视,修果感觉新鲜,居然就要放声大笑起来。
结果小孩刚一张口,就让孔阙抓了一把香灰塞进嘴里,被逼着闭了嘴。
脑钉的拔除正式开始——
在清醒状态下被拔出脑钉,犹如将一块与血肉紧密生长的骨骼,硬生生抽离。
两人刚揪住钉头开始动作,椅子上的男人就被疼得险些弹起。
椅子被施加了千斤的咒术,就算这样,也差点被男人掀动。
有些疼,是哪怕意志可以承受,身体也接受不了的。
易蘅疼得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忍不住叫出声,赶忙令身后人拿布料,塞进自己嘴里。
也正因此,屋外焦急等候的人,才听不到屋中男人疼得全身湿透,也没有发出的一点声响。
孔阙拔除钉子的过程中,持续注意着椅子上人的动态。
有一瞬间,易蘅几乎疼得休克,孔阙连忙出声,用其最在意的人提醒对方——
“对了,你后来找到亲亲的时候,第一面感觉如何?”
“呵。”易蘅的神志果然被拉了回来,从牙缝中吐出这口气,才勉强没有晕死过去。
“现在你先想想要怎么回答我,等结束了,再告诉我。”
“唔。”也许是这个约定起了作用,后来的除钉过程中,易蘅一直都很清醒。
脑钉彻底移除钉瞬间,易蘅的头颅在孔阙的施法下愈合好伤口,嘴里的绢子才被取出来。
孔阙长舒一口气,问:“答案,有了吗?”
易蘅劫后余生,疲惫一笑,回答:“我庆幸把他送进爱神林,被保护得这么好。但也怨自己把他送进了爱神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