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拜托同期的修神无常,给冥界灰判官转递了数百封手写信或传音符,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直到一次,灰判官回复了。
只不过,字里行间清冷陌生,只嫌弃他姬歌没出息,出事之后更不能成大器。
她劝他好好修炼,再另寻个志同道合的恋人。
卫梓溪这人,虽然傲娇,但从不会拿分手开玩笑。
但在这次的回信最后,她郑重提了分手,且不可挽回。
姬歌不接受女友的突然转变。
他发了疯似的努力修炼,只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只为了有机会与她当面说清楚。
奈何,他的身体经历过那场大病,实在太过贫乏。
凭他再怎么努力,也回天乏术。
也许是运气好,姬歌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个机会。
那次,冥界的三大判官,来向修真院的死神志向学生宣讲。
姬歌混进宣讲会,看到了白发苍苍的灰判官。
那老妇人看起来陌生,但五官和声音,分明就是他熟悉的卫梓溪。
姬歌找到机会主动接近,要与她谈话。
她看到他出现,却只是疑惑且陌生地回视,仿佛不认识他。
那种不认识不是伪装,看起来是真的不认识。
茫然,且觉得他莫名其妙。
“卫梓溪,你不记得我了?”姬歌难以置信。
灰判官只淡漠道:“想必你是我修神前在人界的缘分。但修炼就该靠自己,不要私下找我攀关系。我瞧不起这种没本事的人。”
攀关系……
没本事……
卫梓溪不但不记得他了……
甚至,在他心中,还成了这样不堪的人。
也是,她一直都是那样事业脑的人。
为了事业,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放弃的。
那么,爱情,恋人,甚至青春……
也都不过如此吧。
姬歌彻底放弃了卫梓溪。
但同时,也放弃他自己的人生。
他退出了修真院。
相比与以前浑水摸鱼、却难掩意气风发的状态,大病之后的他颓丧且狼狈。
他终日留连于人界吧台,酗酒到没有一刻清醒时候。
某一天,他在酒吧后巷,遇见一个碧发鹤颜的老者。
老者声音轻飘飘的,像极了神仙,“年轻人,我同你有眼缘。我收你为徒,让你成为爱神,如何?”
姬歌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心想:要不就答应了吧?
就当为曾经相恋过的她,实现了另一个梦想。
第68章
梦境缓缓结束。
旁观者宋亲卿和易蘅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需要处理梦境剩下的场景,千秋和姬歌醒得稍晚些。
宋亲卿注意到,一场梦过去,姬歌已经比一开始时,老了将近十岁。
这就是神格被回收后的结果。
姬歌作为神明凝滞发展的那20年,会迅速作用在此时这具凡体上。
“师兄,你还好吗?”宋亲卿有些担心姬歌的身体状态。
姬歌坐起,似乎也被自己身体的沉重感惊到,观察自己的四肢适应了许久,才摆手回答:“还好。”
“原来……”看完所有的回忆,宋亲卿垂眸感叹,“师兄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却一直也不知道。”
“傻子,你这是在自责吗?”姬歌牵强一笑,捏了捏师弟的脸,“你又没问过,我也没说过,你要上哪儿知道去?”
“师兄现在记起一切了,想怎么做?”
“我……”姬歌捂着额头,“我确实没想过,在我重病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千秋整理完梦境,缓缓从阵中回归神智,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意识回归之际,她捕捉到了这对师兄弟最后的对话,清醒后她直接回答:
“就像我在醒来前,能听到些你们的对话一样。卫梓溪收到冥界邀请函的事,之所以能出现在你的记忆里,是因为你的身体听见了,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谢谢您帮我们!”宋亲卿忙向醒来的千秋道谢。
姬歌也点头致意,随后才说:“如此看来,易蘅说的不错,梓溪她确实是中了圈套,甚至可能是为了我,才变得那么苍老……”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加上姬歌此时不再表现出敌意,易蘅也不再戒备,开口回道:“比起说是「甚至可能」,我更觉得,那「就是」。”
“易蘅觉得,梓溪就是为了师兄,才……”
姬歌着急追问:“能再展开说说吗?”
易蘅回答:“灰判官上任之前,已经是现今苍老的状态,所以不存在什么「为了修炼走火入魔青春溃散」的可能。”
“她上任后期,身体愈渐匮乏,只能待在书院里,也逐渐忘记了书院外发生的一切。”
“书院可能在维系她的工作记忆,而所有被遗忘的过去,大概都是她苍老躯体的副作用。”
宋亲卿明白了,“再想到那封邀请函,梓溪一定是先交付了青春,再上任成为灰判官。”
“是的。”易蘅点头,“此任灰判官接收到的禁术效果比较完整,牺牲了青春,但不减阳寿。想必是为了把青春转移到闭锁的姬歌身上,直到足以支撑姬歌重获行动力,她才苍老到这种程度。有这样的能力帮她完成禁术的,只能是冥王了。”
“冥王做的事应该不仅仅是诱骗梓溪交易青春。”宋亲卿推测,“甚至一开始师兄会出事,也多半是冥王出的手。”
“冥王是为了创造筹码,才策划了这一切。最开始的起因,大概只是梓溪没有乖乖配合、拒绝成为灰判官候选。”
“自负的冥王,不允许任何人耽误其计划,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其权威。”
“居然……”姬歌混身颤抖,“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这位素日里酗酒酗得昏聩糊涂的男人,此时因为震怒,手背青筋暴起、双眼怒目圆睁,似乎恨不得把故事中的始作俑者挖出来生吞活剥。
“师兄……”宋亲卿把手附在师兄手背上,小声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亲亲,我想去冥界,把人抢出来。”姬歌回答。
“师兄?”
“如今得知梓溪在那种人手下办事,其中的血海深仇,让我不能继续把她留在那里!我想把她抢出来。能做到吗?”
“可是师兄,你现在是凡体,去冥界对你的损伤几乎是……”宋亲卿话说到这,被姬歌眼中的坚定之色打断。
姬歌说:“亲亲,我没问我的身体会如何。我只问,能做到吗?”
“能。”一旁的易蘅出声。
“易蘅!你!”宋亲卿皱眉瞪过去。
但也许是出于某种默契,姬歌与易蘅竟难得的休兵罢战。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某种不必言说的信念。
那是只有这两人之间才理解的信念。
“这……”一旁的千秋有些尴尬,“你们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去冥界抢人的事,就当着我的面商量?”
宋亲卿一惊,“您……会去告发吗?”
看到宋亲卿惊慌的样子,千秋扑哧一笑,“瞧给我们小银雀吓的。告发?我要告发什么?我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哦!”
一听这话,宋亲卿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莞尔,“谢谢您。”
“我先回神界了。”千秋环视在场的诸位一圈,敬佩道,“在座的都是了不起的人。今后有需要,随时再找我。告辞!”
“告辞。”
……
姬歌执意要去冥界,宋亲卿没法横加阻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少冥界对师兄凡体的伤害。
他先是驱动小结界,模拟出人界适宜的环境,将师兄护在里面。
随后,宋亲卿又拜托易蘅在结界外再施法术,最大程度上削减了冥界阴森环境会带来的侵害。
一番准备工作完成,易蘅带着师兄弟二人直接下了冥界。
因为有泰山少主作陪,这次一路依旧通畅,不仅无人敢拦,众无常更是毕恭毕敬。
姬歌苦中作乐,笑道:“难怪上次跟你一起来的时候,安检那么顺利。原来那时候你们就勾搭上了。”
宋亲卿本想回应,一转头见师兄的唇色发白。
显然虽有防护,但区区凡体终究还是禁受不住冥界环境的摧残。
宋亲卿没多说话,只继续加快脚步前往目的地,以便师兄待在冥界的时间越短越好。
灰判官所居的竹间书院很快就到了。
也许是近乡情怯,姬歌在踏入院门之前,小小地迟疑了片刻。
宋亲卿理解师兄的感受,耐心安慰劝解,才让姬歌重新迈了步。
院中的老妇人依旧躺在竹椅上摇晃,翻阅着一本旧旧的书。
这些年,她每一天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一天也不嫌枯燥。
就这么重复、且孤寂地独活着。
踏进院门的成年男子,面目虽憔悴,但看起来年纪比老妇小了不少。
可他看向她的眼里,竟积累着怜惜,每靠近一步,怜惜就越深一寸。
那椅子上的老妇人感应到有人进来,抬起眼,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却清澈透亮。
她看向院子里走来的一行人,眼中全是陌生。
不管这些人里有没有她的上司,有没有与她几面之缘的人,又有没有与她曾朝夕相处的人……
她全都不记得了。
“你们是来?”灰判官起身,例行公事,礼貌又淡漠地询问。
“梓溪……”姬歌双手颤抖着伸出,似乎想触一触眼前的人,被她后退避开。
灰判官显然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辨识不出面前这位男子眼中的深意,只平静重复一遍,“你们是来?”
“呃……”姬歌叹了口气。
被心爱的人忘却,被陌生且戒备地注视着……
心如刀绞,大概就是此时这种感受吧。
“人界有个任务,需要你出个外勤。”易蘅事先在系统里已经设置好单子,“我们是来接你走的。”
果然,灰判官打开系统,看见了上级派发的任务,便顺从地点头,“我稍事准备。”
灰判官转身朝屋内步履蹒跚几步,却突然猛地转身,手中已经握上了一柄剑。
神剑的剑锋直对着闯入厅中的三人,灰判官眸光中带了些敌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易蘅不慌不忙反问。
灰判官镇定回答:“想必各位有所不知,小官上任后身体欠佳,冥王后来便不再派我前往人界执勤。既然如此,怎么会有需要我出外勤的任务?”
“居然还有这种约定……”
“各位目的何在?”
“目的……”易蘅笑意沉下去,“自然是抢走你。”
这位冥界少主向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所有疼人的能力似乎全给了某个小爱神,除此之外的一切生灵在他眼中都不过蝼蚁。
哪怕这蝼蚁的身份是冥界的高阶死神,也毫无例外。
只轻巧一个响指,附着在易蘅身上的灵力便暴涌而出,直袭向那老妇人的手腕。
黑色的灵力如蛇往她腕上叩击,灰判官手一脱力,那柄剑就掉落在地。
随后,「黑蛇」缠上老妪手腕,将其捆在一起折在身后。
因为姿势被外力骤然改变,老人的平衡感本就不好,她当即踉跄几步,就要摔倒。
好在姬歌眼疾手快,上前将人半搀半扶带进师弟的结界之中,才没把人摔着。
“喂!死神!”姬歌怒道,“你倒是轻一点!”
“心疼?”易蘅不服,“那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嘶……”宋亲卿不耐烦抽一口气。
两个龃龉不合的大男人立马乖乖闭嘴。
灰判官眼见闯入者居然要强行把自己带走,正欲挣扎着给冥界众无常发送信号。
但易蘅眼尖,动作神速,直接将四人打包一起传送出冥界范围。
几乎是在离开冥界的一瞬间,灰判官的动作就僵凝了。
她双眼瞬间一白,仿佛断了电的机器人,即刻失去所有能量,直接昏死过去。
众人迅速重返隐秘小屋。
姬歌细心地将灰判官安置在床上。
老妇人脸色苍白,额角冷汗密布,看起来十分虚弱。
姬歌看得心疼,“我们是不是该把她送回去?这样对她的身体是不是会造成负担?”
见姬歌优柔寡断,易蘅又开启了嘲讽,“行,送回去吧。然后她就一辈子在仇人手下行事,接着你老死病死,再也不用惦记着有这么个为你牺牲一切的人。”
“易蘅……”宋亲卿忙去拉易蘅的衣角,示意对方不要说了。
可这次被怼,姬歌居然安静受着,完全没有发作。
宋亲卿小心道:“师兄,我尊重你的决定。你也尊重自己的感受、做自己想要的就好。”
“我的感受?我想要的?”姬歌看向床上的妇人,喃喃道,“我想知道真相。我想和她在一起。”
“那我会永远支持师兄。”
“我明白了。”
宋亲卿与易蘅退出了屋子,只留下这对特殊的恋人独处。
他和她实在太过特殊:外在的年龄差距,内里的信息差距。
这些差距,使他们看似永远无法像寻常恋人一般相处。
可就算这样,姬歌也还是选择守着她,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充满爱意。
就好像对他来说,她看起来年纪多大,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