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显然是那个开枪打他的人。
认出是何人,江楠缩着双肩意图往一边挪动,然而在动作同时碰到伤口,不禁冷嘶一声,双眼也在这时候清晰起来。
“你可别乱动。”贺祈之站在他床边,眉眼不似在外头那样凶恶,“半小时前才把子/弹给取出来了,现在缝合了伤口,你可别动一动就把伤给重新扯裂了。”
江楠用拇指擦去眼角因为疼痛冒出的一滴湿润,并不开口,一副犟模样。
贺祈之也不知道他在犟什么。
“还记得我是谁吗?”贺祈之站在一边,正式做出自我介绍:“我叫贺祈之,是九八特种队的队长,军衔陆军中校,是一个Alpha。”
江楠没管他说的军衔,移开目光,低声说:“我知道,你就是打我那个。”
贺祈之:“我对这次的失误感到非常抱歉。”
“如果你那一枪打中我的脑袋,还能说是失误吗?”
贺祈之:“.…..”
贺祈之往前半步,战斗靴用力踩在瓷砖地上,发出重响,同时人站得笔直。
江楠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转过头时满脸疑惑,就看到对方认真注视着他,说:“判断失误导致您受伤,这是我的问题,明天早上我会给您手写一份道歉信,以表我的歉意,也请您以后继续相信我们,我们身为军人,不会把枪对准任何无辜群众。
现在,九八特种队队长贺祈之在此,正式向这位Omega男士进行道歉,对不起!我不会要求您原谅我,只是如果您需要,在您伤好之前,您可以任意差遣我或九八特种队中的任何人。完毕!”
话毕,他对着江楠深深一鞠躬,弯下的腰停顿了三秒,才重新直立起来,目光重回江楠脸上。
还真是个军人。
江楠避开目光,答了声“哦”,反手去掏枕头,想找个合适的位置坐起。
“别动,躺好,我帮您调。”贺祈之立即阻止,上前替他把床摇起。
一口一个满带歉意的“您”,反倒让江楠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道了谢,转头就看贺祈之在一边椅子上坐下,看来是没打算走。
“你还有事吗?”江楠抬起眼眉,与他正视。
“有。”贺祈之从腰包里摸出小本,“我们现在是在华南基地里,基地里的每个人都有详细身份记录。你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我要了解一下您的身份和情况,接下来的问题还需要您如实回答。”
什么问题?会很刁钻吗?
算了,既来之而安之吧。
江楠一只手塞在被子里,手掌是紧拽着病号服下摆,“你问吧。”
“您的姓名是?”
“江楠,木字旁的楠。”
贺祈之低头在本子上写下,接着问:“您今年多少岁?是什么时候分化成Omega的?”
都是些关乎身份信息的问题。
江楠:“今年19岁,是……半年前分化成的Omega。”
在他记忆里,确实是半年以前。
“详细出生年月是什么时候?”
抓拽着衣服的手一紧,江楠嘴唇微张,却不知如何作答,若说是4548年,这个军人肯定不会信的。
他在脑中迅速回忆着安伯和他说的年份,计算着数字,半晌才颤颤对上贺祈之的目光:“4598年,12月13日。”
贺祈之目光如鹰隼般,直勾勾的盯着江楠的眼睛。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在说谎,但他还是低头一字一句的记录下来:“Z4598年12月13日。”
他接着问:“男性Omega,信息素是柚子对吧?”
江楠再度沉默,他低头看着白净的被单,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其实他能隐约闻到自己身上飘散出来的味道,那味道确实像是柚子香,可与他而言,无论是性别还是信息素,都是偏为陌生的。
他分化的那一年,世界上的人还不接纳他们这种异常分化的人群,在此之前,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高二学生,因此他从不会去了解这批基因变化的人群。
直到在生日后的半年,他的身体出现了某种令他恐惧的变化,他隐约知道自己成了分化人群中的一员。
也是这个原因,他成了班里被欺凌的一员。
直到那一天被人推搡倒地,一个装满书的书桌重重砸在他的腰上,他因此进了医院,注射了一针麻醉剂,醒来世界就变了。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贺祈之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都4617年了,AO平等,和几十年前不一样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江楠看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两只手不知何时攥到了一起,他能和这个人说吗?这个人值得信任吗?
垂在被单上的眼睛朝前方望去,他知道被子底下盖着的是一条受伤的小腿,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严严实实包扎着。
这个人打伤了他,却又把他送来了医院,不久之前还进行了一个真挚的道歉。
他思考着,贺祈之也不说话,等着他道出真相。
江楠轻轻咬住下唇,上下唇轻碰——
说吧,万一他信了呢?
如果他不信,让他把自己当成精神有问题的好了。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不是4598年出生的。是4548年,Z4548年12月13日出生的。我在4567年被打了一针麻醉后睡着,醒来就是到现在了。”
贺祈之只觉得离谱,也觉得这人是把他当傻子使,后背往椅背靠去,讥讽的笑意停留在脸上,准备开口却被打断:“安伯说,他是把我从一个冰冻仪器里救出来的。”
贺祈之脸色一沉,并不发言,要听他继续。
“我听安伯说你们一直在追他,那应该也有看到他把我救出来吧?”江楠看他们对安伯的反应,猜测他们是信任安伯的,便抓上脖颈边的碎发,继续说:“他救我到那个屋子前,我的头发很长,所以你们看到的我,应该是长头发的我。但那些头发后来被我用剪掉了,都留在那间屋子里。你们去找,安伯说的那个冰冻仪器,还有那些头发,一定能找到。”
大量的葡萄糖、冰冻仪器、长头发……
贺祈之将这些关键词联合在一起,没有接江楠的任何一句话,而是站起身,掏出对讲机。
看到对讲机的那一刻,江楠便知道,他信了大半。
贺祈之走到窗边,他现在要找当时能看到远方的狙/击/手。
对讲机滋滋作响,很快连接上了信号:“这里是九八特种队伊青,编号45930307-2,请问有什么问题?”
“九八特种队贺祈之,编号45910908。伊青我问你,你给安伯打掩护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带着什么人?”
“有的。安伯当时带着一个有黑色长发的人,只是由于视角问题,我分不清男性还是女性。贺队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祈之转过头看了江楠一眼,忍不住皱眉——他怎么这么淡定?
“伊青,你和伊丹带上两个人往回走,按照路线先去发现安伯和那个Omega的房子,看看有没有剪下来的头发,然后返回到安伯带人出来的房间,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仪器。安伯就让苏万里和余嘉名继续跟,你们发现情况立刻拍照和我汇报,万事小心,结束。”
“收到。结束。”
贺祈之将对讲机别回腰带上,他走到水壶旁,倒了杯温水递给江楠,听他道谢后对他问:“如果你真的是从五十年前来的,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江楠抬手接水:“我最不淡定的时候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指的是被枪击中的时候,“你现在拿枪对着我,我还是会害怕到发抖,可能还会崩溃大叫。”
这话题略显尴尬,贺祈之苦涩的扯动嘴角,飞快的转移话题:“你知道为什么你可以住单人病房吗?”
江楠将水饮尽,淡淡摇头。
“因为你的信息素收不住,如果住普通病房,会对其他Alpha和Omega带来严重的影响。”
江楠将空了的水杯放在一边柜子上,“我不知道要怎么收起来。”
“我教你啊。”贺祈之大大方方的坐在椅子上,双肘撑在双腿上,“把你的食指抬起来。”
江楠听着他的话把手指抬起。
贺祈之说:“收起信息素就和你要抬起手指一样,用你的大脑来控制他,让他不要往外散发……对,就是这样。”
江楠有些迷惑,他分明什么都没干,只是想把这些气味收回去,周围的柚子香味竟真的减弱不少。
一个问题冒上了脑中,他不住发问:“不是说我的信息素会给别带来影响吗?你刚刚说你是Alpha,那你怎么没有反应?”
“军人一般有过特训,对信息素抵抗能力比较强,但生理上的东西还是比较难克服的。我现在不受影响,是因为我刚刚来之前打了支强效抑制剂。”
“噢……”江楠轻轻点头,问题又跑来了,他像是本《十万个为什么》,“什么是抑制剂?”
贺祈之反问他:“你知道Alpha和Omega之间有一个特殊时期吗?”
江楠点点头:“我查过,易感期和发情期……我经历过发情期,很难受,当时也不敢出门。”
“这个抑制剂,就是抑制这两个时期的药物。”贺祈之说,“大概是在4572年研发出来的。”
江楠伸出手指点了点,“那是我睡着后的五年研发的啊……真好。”
贺祈之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将视线转移到窗外,见灰蒙天空底下晕染了一层黄昏,觉得时间差不多,扭过头说:“医院食堂差不多开了,你目前走不了路,我去给你买个病号餐。”
“谢谢你。”
“客气。”
贺祈之离开了房间,江楠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医院的枕头不算柔软,但对于一个刚做完手术的人来说,休息是正正好的。
他往向窗外朦胧的余辉,思考着往后要如何生活,又想着等贺祈之回来了,就找他了解一下这五十多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只是没等到病号餐,眼皮翕合,睡着了。
…
端着病号餐回来的贺祈之没来得及进病房,对讲机就来了消息。
照旧念了姓名编号,贺祈之问起消息,伊青由头到尾的汇报着:“我们按照指示,到达了那个房子,在一个工具柜前确实发现了一地黑色长发,目前已经收放整理。
另外安伯救人的房间里确实找到了一个仪器,大约有两米长,里面温度很低,待会我将照片发给您。
我们在里面发现几根发丝,和我们找到的头发差不多长,还发现一个叫‘李卫’的人的日记本,里面或许有有用信息。
路上没有遇到变异者,一切平安,现在准备带上可携带的物品返回。结束。”
“收到,辛苦了。结束。”
贺祈之呼出沉重的气息,他将对讲机握在手里,转头望入病房,复杂的目光落在Omega的睡颜上。
第4章
第二轮休息是被饥饿感唤醒。
江楠睁眼时病房内没有人,原本半躺的病床被放平,他仰面对着天花,稍稍侧脸,也能看到那扇没装防护栏的窗。
大约是怕风灌得太多,玻璃窗关了大半,只留了一条小缝,但那也足够让他看清,外面天黑了。
他应该没睡多久。
原本以为,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时间,但腹中的饥饿感及小腿上的疼痛感都无不在告诉他,全都是真的。
睡着前贺祈之说的病号餐不在房内,江楠用双手支起上半身,视线在病房内转了一圈,目光所及,都没有吃的。
他忽然记得安伯给他塞了一块压缩饼干,当时没吃完放进了裤兜里的。
伸手进裤兜,惊觉兜里空空如也,低下头才反应过来自己穿得是病号服。
塞着饼干的校服不知换到哪儿去了。
现在的情况,他也没心思想是谁给他换的衣服裤子。
“哎,你怎么坐起来了?”像是声音推开的门,人再跟在后头,一名护士手里捧着一份餐走入,“没压着腿吧?可别把伤口整裂了。”
“我没事,没压到。”江楠回答着,目光却都是落在护士手中的病号餐上。
江楠这会饥肠辘辘,顾不得别人怎么看了。
护士倒不急着把饭放到他面前,给他摇起床,移动了桌板,才把病号餐放到他面前:“你营养不良,要多吃点,”
江楠嗅着饭菜的香味,垂涎三尺,还是礼貌作答:“好,谢谢护士姐姐。”
“不用谢我,这是贺中校要我送来的。”护士说,“贺中校人可好了,长得也好看,你来医院的时候还是他抱着来的呢。”
那是因为他打了自己一枪。
江楠腹诽着,明面上也没多说别的:“那麻烦姐姐替我给他说声谢谢。”
护士答应下,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没忍住问:“江楠,我问问你啊,你之前是打了什么针,还是吃了什么东西吗?你血液里含带的葡萄糖有些多。”
看来贺祈之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别人,不知道别的东西有没有说……
江楠抬头,对这两个问题只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是不记得了吗?”
也算是不记得吧……
江楠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不记得了。”
护士脸上带着遗憾,“好吧,那你先吃啊,我不打扰你了,有事按一下这个铃哈。”
贺祈之大概没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