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结束。
有人在下边带领着鼓掌,工厂内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有人夸赞着他的琴技,也有人喊着对他说谢谢。
江楠没有往下面看,只当是过了一把手瘾,实际对于这些欢呼声很是高兴——起码人们的心情确实被舒缓了。
他扭过头,想和大阳要回自己的拐杖,手伸出一半,就被另一只手抓住,放回琴键上。贺祈之的脸蓦然拉进,江楠吓得往后倒了些,就见他露出了笑容。
“弹得真好……真厉害,没有谱子也完完整整的弹出来了。”贺祈之夸赞着他。
“没多好,我还弹错了好几个音。”江楠缓缓神,笑说:“完整的谱子我就只背过这首,其他最多能弹个开头,不算厉害。”
贺祈之突然问他:“是刻意去背的?为什么?”
“因为喜欢。”江楠说,“好多人只知道前面是怎么样的,他们不知道这首曲子后面有多好听。”
“我知道,我知道这首曲子后面很好听。”贺祈之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今天早上你提的想要找一份工作,我想,有一份工作可能会适合你。”
“是什么?”
“钢琴老师怎么样?”贺祈之莞尔道,“教小朋友弹弹儿歌,这样的曲子,对于你来说,大概没什么难度?”
江楠:“我从来当的都是学生,老师还没试过……我可能得对着一群孩子一边学、一边教,他们或许会觉得我这老师不过是半桶水。”
“他们可是连半桶水都没有。”贺祈之看向面前的白色琴键,一只手指随意按了一个音,又对江楠扭过头,“既然没试过,今天要不要先尝试一下?”
“什么意思?”
“你愿意教我弹钢琴吗?儿歌就行。”贺祈之眼神温柔,带着少许期待,“我对这个挺感兴趣。”
江楠朝他眨眨眼,皱着眉毛要笑,总觉得贺祈之是在逗他。
“我可没有开玩笑。”贺祈之露出一些认真的表情,“江楠老师,我的请求很认真。”
江楠低下头笑了笑,左手搭在小字组上,右手则放在小字一组上,“那贺祈之小朋友请看好,我现在右手大拇指的这个键,叫中央C,也就是DO音。”
他弹响那个“DO”的音,贺祈之随之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们也真是,一个敢求学,另一个真的敢教。
..
安伯坐在原来位置上没动过,看到江楠和贺祈之在互动,他无聊的将背靠在墙上,眼睛寻找着苏万里的身影。
不等他找到,苏万里已经向着他走来,安伯立即向他招手,那手势像是在招小狗。
苏万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走来问:“怎么了?”
安伯闷闷不乐的说:“我的小提琴还在宿舍里,不知道会不会坏。”
“怎么突然想起你的小提琴了?”苏万里问,“多少年没拉过了。”
安伯朝江楠那望去,喃喃道:“看到楠楠弹琴,就有点手痒。”
苏万里跟着投去目光,又很快收回,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筋,伸出两只手把安伯的头发拢到脑后,用皮筋扎了两圈,不紧也不松,刚刚好。
“等晚些,我和队长申请一下,帮你去找回来。”
“那我不要了。”安伯瞧着有些任性的意思,话却并非如此,“那儿现在多危险,你去我可舍不得。不过是一把小提琴,不要就不要了,没必要为了它深入险境。”
苏万里轻应了一声,瞧着是答应,实际心里还是想着什么时候去将那把小提琴弄回来。
***
短暂的钢琴曲后,钢琴厂内就换了另一个特殊的声音——一个让人震耳欲聋的特殊声音。
那是基地大锅粥煮好之后,余嘉名扯着他那鸭公嗓,对着人群大喊着排队吃饭。
江楠一度怀疑,余嘉名超脱凡人的技能,就是这嗓门。
也难怪安伯总是嫌他吵吵。
在军人的安排下,厂内群众陆续排好队,一个接着一个走到大锅粥前,用不同的杯或碗盛粥,这有些是一次性的杯、碗,有的不是一次性,却可能缺个口少个角。
在进行了简单的钢琴课后,贺祈之学着弹《两只老虎》,这首歌的调子很简单,只用一只手指敲,也能把前面几句给弹出来。
江楠明知曲子简单,就算他是没弹完,也还是对他夸了一句有天赋。
下边还在看着排队的余嘉名往高处瞅了几眼,又是扯着他那鸭公嗓喊:“弹琴的,说爱的,赶紧排队了啊,晚了就没有了!”
这就差点那四个家伙的名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贺祈之朝他望去,笑得无奈,又对江楠道:“我给你盛碗粥去。”
只见江楠摇摇头,说起在宿舍吃了安伯煎的饼一事,说:“你盛点自己吃吧,我还饱呢。”
贺祈之并不急着下去,秉承着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先让百姓吃饱,晚点再看看有没有剩的。”
那头安伯和苏万里大概也是有一样的意思,俩人都没去盛粥。
贺祈之拿来方才在大阳手里接过的拐杖,给江楠递去后,示意将他带回安伯那边,边走边向他问:“我听说,你开始不肯跟棕熊小队的人走,还是大阳出现,你才肯跟着来的。”
“嗯。”江楠没有掩盖这事,“除了九八特种队,其他小队我都信不过。”
“真是鲁莽。”贺祈之带了些呵斥他的意思,“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离开时我往那边走了一趟,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中枪的变异者。但凡大阳敌不过那个变异者,他就没法保护你们。”
贺祈之站定看着他:“除了我们,你还可以相信别的解放军,他们都是好人。”
江楠只说:“我知道九八特种队的人都很强,大阳是九八特种队的,他肯定也很强。”
“你知道为什么,九八特种队里的固定人员,只有我、丹青、万里还有嘉名吗?”
贺祈之突然转了话锋,江楠不明所有,还是提出疑问:“为什么?”
贺祈之说:“因为固定人员只是一个好听点的称谓,这个词只能证明,这些人从组建九八特种队时,就没有死在任何一个任务中。”他眼里闪过一丝哀恸,“不固定的只能说明,在他们之前,死去过曾经的固定人员。他们身处九八特种队,却不一定,和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包括这些固定人员。”
“我们只是比较幸运,只是活下来了而已。”
江楠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没有变化,一直是一种十分平淡的情绪,他依旧没有改变想法:“我可以对他们有一些信任,但无论如何,我最信任的还是九八特种队。”
“既然你和我说,九八特种队的人不一定可以百分百保护我们,那可以请你,在以后的每一项任务中都保证安全吗?”江楠黑棕色的眼眸稍稍发亮,“你大概是能绝对保护我安全的人。”
“我不认为我有绝对的实力。”
“这是来自抗体携带者的请求和要求。”江楠第一次利用自己这个身份,“或者你可以直接视作为要求,因为我不需要你答应,这是要求。”
贺祈之的眼神看着还是很冷静,从那双眼睛里,江楠好像看到一颗伫立着的大石头,石头不肯被磨平棱角。
江楠眼神稍软,眉头轻轻撇下,一副可怜模样。
他说:“拜托。”
紧接着,他看到贺祈之眼里的大石头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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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拜托拜托~” ?
第19章
贺祈之的答应模棱两可,江楠反应了半天才懂他是答应了。
见他是明白过来,贺祈之就抓着工作的由头,打算率先走开。
大概是害羞了。
要走那便让他走罢,只是江楠还有事想拜托他,将一只拐杖夹在腋下,伸手拽住贺祈之黑色的作战服衣角,“贺祈之,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江楠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个小女孩,大概八九岁吧,头发到肩膀,没有扎,挺瘦的。我刚刚看她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个牛奶盒,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拿着。”
贺祈之没有去问他要找这个女孩干什么,答应后带他找到安伯,自己则走入人群。
大伙吃粥不会太慢,这会人们已经开始配合军人的工作,排队登记自己的身份信息,并同军官上报自己有哪位家人不在此地,或是死亡。
江楠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他只是在人群中看了几眼。于是贺祈之没法从登记信息上下手,只能带着“女孩”、“八九岁”、“齐肩短发”、“牛奶盒”这几个线索,漫无目的在人群中找。
好在工厂里的人没有太多,且多数人不会胡乱走动,八九岁的小女孩身高偏矮,不像成年人,混迹在人堆里就容易不见。
他很快就找到这个叫王湘的小女孩,和江楠说的一样,她手里依然拿着个牛奶盒,牛奶盒里放着一只勺子。
牛奶盒里是什么,贺祈之没分辨出来,里面的东西搅得糊碎,只能看出是某种食物。
比起江楠,人民群众会更相信解放军,无论是哪一个小队的军人。王湘就带着这种信任,跟着贺祈之走,一路走到江楠和安伯的面前。
她首先是给安伯那一头金发和蓝色眼睛给吸引,没忍住嘟囔的一句“真好看”被安伯听到,安伯便对她露出笑脸,说:“你也很美,小姑娘。”
王湘眼眶红红,安伯大抵知道是江楠想同她聊聊,也就不在原地停留,放下一句“我去找苏万里”,长腿往前跨,向着苏万里的方向去。
贺祈之随后也说还有工作,朝他们点点头,跟着安伯的脚步离开。
王湘这才把视线放在江楠身上,看他样貌清秀,白衣黑裤,才意识到这是方才弹琴那个男生,扑闪着眼睫问:“漂亮哥哥,你找我吗?”
江楠看她已经没有再哭,猜测是方才的琴声有效。
他点点头,拍拍身边的座位,让女孩在一旁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江楠问她,但向人询问前,自我介绍一下才为礼貌,“我叫江楠,江水的江,木字旁的楠。”
“我叫王湘。”女孩嗓音脆生生的,“就是,湖南的那个湘。”
江楠猜测道:“大概是个有意义的名字?”
“嗯。我妈告诉我,我们老家在湖南。”
江楠长长的“噢”一声,正要由此问起女孩的母亲,却见女孩低下头,一声疑惑,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抬头对上江楠的眼睛问:“漂亮哥哥,你的脚怎么了?”
不想她是注意到了这点。
江楠面色温柔,只说这是不小心弄伤了,不过快要好了。
王湘朝他腿上的纱布看去:“我妈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快要好了,那是不是三个月前受的伤?”
“是两个月前。”江楠纠正她,“距离完全愈合,那我估计还有一个月吧。”
“你疼吗?”
江楠摇头:“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王湘点点头,没再问。
提问者从女孩变成了男生,“你刚刚说的,都是你妈妈告诉你的,你爸爸没有告诉过你什么吗?”
“爸爸告诉不了我。”王湘眼中含了些忧伤,她捏捏鼻头,大约是酸涩,“爸爸两年前被感染,他怕伤害我们,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江楠沉默半晌,说:“……抱歉。”
原来还想从此延续去问问女孩的母亲到哪去了,但想起女孩方才伤心欲绝的神情,想到那簌簌而下的眼泪,他大约猜到女孩的母亲在不久前遇难。
性命的消逝在这个时代显得如此轻而易举。
江楠没想再勾起女孩的伤心事,一边王湘的眼泪却是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牛奶盒中。
王湘低头看了一眼牛奶盒内的食物,主动对江楠说:“这是出事之前,妈妈给我做的鸡蛋布丁。我还没吃几口,住在隔壁的陈信爷爷就来了,他受病毒感染变异,把门打坏,抓住了妈妈。”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嗓音里传出呜咽声,“我后来被叔叔们带出来,就,就看到妈妈,和陈信爷爷都躺在了地上……我没有妈妈了。”
哭泣声到底是控制不住,她憋了一路,在此刻终于是大哭出来,一只手臂不断往脸上擦拭,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江楠没出声,在背包里找出一块绷布,帮女孩擦着脸上水渍,而后伸出手掌,在她后背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拍,以作安慰。
他知道,王湘需要这样大哭一场,释放出所有紧憋的情绪。
不远处伊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皱着眉似乎想走来,只是江楠先注意到她的动作,对她摇了摇头,做了个“稍等”的嘴型,伊青才在原地站立。
哭够差不多十分钟,许是才意识到丢脸,王湘渐渐停止哭声,满脸通红的朝江楠说了声“对不起”。
江楠不仅没有笑话她,还帮她擦着鼻涕,安慰的说了句:“这没什么。”
等女孩情绪稳定,江楠才对她问起:“你觉得,我刚刚弹琴弹得怎么样?”
“特别好!”王湘没忍住夸赞,哭过后的眼睛水光潋滟,亮闪闪的,仿佛承载着一种仰慕,“我没见过弹钢琴弹得这么好的人,你是第一个!我听到你弹琴我就觉得,简直,简直太棒了,好像到了另外一个特别好的地方!”
江楠下意识想谦虚,但还是忍住,向王湘反问:“那你想和我学琴吗?”
王湘顿时怔愣,把这消息迅速消化,脑袋上上下下震个不停,嘴角缓缓往两边扬起,迫不及待地给他答复:“可,可以吗?想!我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