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饶有兴趣的问:“那你觉得他像什么?”
“猫吧。”贺祈之说,“受惊的猫,随时随地都会逃跑那种。”
“这猫都受惊了,那你还不好好哄着。”安伯说着走出客厅,“你不知道,他昨天才得知你们出去外面执行任务的消息,那小表情有多难过。”
“他毕竟不是部队的人,和我们之间哪个人也没有特殊关系,九八特种队要出任务波及不到他。”
安伯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双手抱在胸前:“没有特殊关系,那你听到他生病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来啦?”
贺祈之没有回答。
他对这个问题沉默,安伯并不意外,带着苦笑对他挥挥手:“都要五点了,楠楠吃了药,今晚就算醒了也是很快会睡,你明天再来吧。”
贺祈之点点头:“我明天早点来。”
…
翌日是阴雨天,那些从前伤过腿脚的老人,一到这样的天气关节就酸痛,通常人们把这叫做风扇。
虽然因为李卫医生那支特殊针剂,这五十年来江楠身体上没有变化,但后腰上的伤始终经历五十年的岁月,到了阴雨天气,腰骨便隐隐作痛。早上不够六点,就被身体两处的疼痛给扰醒,汗将枕头打湿。
窗帘被拉得紧,睁眼之后房间是黑的,别说想看到外边是什么天气,就连是多少点他都不清楚。
从前他可没经历过风湿关节痛的滋味,但这痛有些无厘头,他很快就想清楚其中关系,猜测今天天气可能不太好。
由于伤口开裂,本来没多少感觉的小腿又是疼了起来,只是今天的疼似乎没有昨天的重,他首先猜是不是伤口要好了,后来才意识到腿下好像垫了个柔软的东西。
他只觉得奇怪——昨晚睡觉他可没垫东西,难不成是安伯给他放的?
目前除了安伯,他也没想出谁会那么干。
今天天气确实不好,没等下雨,这会已经呼呼刮起风,吹在窗子上就像有恶鬼在嚎叫,孩子听了要做噩梦的。
风吹过一会儿,窗外便响起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应该不算太大——连砸在窗上的声音也没有。
其实江楠这会想去看看下雨,他现在总觉得什么都好看。只是腰痛让他用不了劲儿,他只能像个无法动弹的残疾人一样躺在床上,等待着这阵酸痛过去,再撑着一双拐杖下床、坐到轮椅上去。
这挺漫长的。
江楠的房间不近大门,几乎是在最角落。这不像安伯的房间,门口有什么动静都能迅速察觉,他只能在有人靠近房间时,才察觉到一些动静。
房外传来木门翕张翕合的声音——大概是安伯起床了。
江楠有时会觉得安伯和他是一样的,一样的提防着不熟悉的人,就譬如他所在的房间,会给他一种,“有什么不对我就立刻翻窗逃跑”的感觉。
外头又多了些声音,有人在交谈着什么,窸窸窣窣的听不清,但停留在他房间外。他听见安伯说的一句“不知道”,而后房门被轻轻敲响,似是怕他没醒,开门的动作极轻,最后才探进半张脸来看看情况。
江楠侧头看见来人,是几日没见的贺祈之。
见他到江楠莫名就有些火气,但想想自己这火气没由头,也十分奇怪,转个弯就把这火消灭了,还有礼貌的对贺祈之打起招呼:“贺中校,早上好。”
听这称呼,贺祈之眨动眼皮,又有些疑惑:“早上好。醒了怎么不起来?”
江楠如实告知:“起不来。”
“为什么起不来?”贺祈之将门大敞开,先去拉开窗帘,觉得不够亮,又把灯给开了,“是腿太疼了吗?还是还在发烧?”
外面确实在下雨。
他没在乎雨,倒是在乎起安伯了。
在贺祈之进门前,江楠分明是听到安伯的声音,可此刻却不见人,他往门口瞅了几眼,依旧没看到那个金白色的身影。
贺祈之告诉他:“刚刚安伯领我过来以后就去了门口……因为苏万里来了。”
噢,原来是去调侃心仪对象了。
江楠一脸恍然大悟,随后才和他解释身体哪不对劲:“腿原来就疼,但不至于起不来。就是腰疼,以前被砸了一下,这会估计是老伤犯了……应该是风湿。”
看他一脑门的汗,还直接把头发浸湿,从一边桌上扯了两张纸,给他在额头上擦了擦,问:“很疼吗?我看你出了很多汗。”
这天气不算热,江楠刚醒,没有进行任何运动,这怎么想都是疼出汗的。
之前中弹,江楠也是这样出了一头的汗。
“还行。”只是江楠一贯死鸭子嘴硬,“就是起不来。”
那大概不是一般的疼。
他是腰伤不是残废,伸手就把贺祈之手上的纸巾接过,不用他帮着擦,这就显出一丝生分。
换做常人,贺祈之倒觉得这点生分算是正常,但到了江楠这,他就怪不舒服的。
他想,还是契合度在作祟。
江楠倒还有心思开起玩笑:“我今天汗出得多,大概会退烧了。”
“房间里有温度计吗?”
“在桌柜里。”
贺祈之将水银温度计拿来,将升起的线条甩下,才给江楠夹到腋下。
测温度需要等上三分钟。
贺祈之问他:“腰还很疼?”
“嗯。”
贺祈之拿了椅子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放在双腿之间,有意放出些安抚信息素——他们契合度不低,放点安抚信息素,江楠大概会好受些。
江楠闻到了龙舌兰的味道,却什么也没说,他轻轻的呼吸,觉得今天这位Alpha的信息素,不似平时无意散出的那样有些辛辣,酒香淡淡的,反而是很好闻。不仅好闻,好像还能缓解他腰上和腿上的疼痛感——他觉得这有些神奇。
俩人沉默了将近半分钟,贺祈之终于没忍住开口:“四天前,我们特种队出去执行任务了。”
江楠眼看天花板,脸上看不出情绪好坏:“贺中校和我说这个干嘛?”
“我和安伯问过当时情况了,你摔倒导致伤口开裂,然后伤口发炎导致发烧,这和我是有一定的关系。”贺祈之语气诚恳,神情抱歉。
江楠眼神有些冷,瞥他一眼就收回,“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在这座宿舍前守着的通常是我们九八特种队的人。九八特种队个个都是精英,看管不严也不会有特殊状况。”
江楠不信:“安伯之前跑了。”
贺祈之说:“那是因为发现安伯的精神不太好,才放任他跑远的。”
贺祈之继续说着:“这里偶尔会有其他小队的士兵来看守,只是会很严格。假若我提前和你说,我们要去外面出任务、有给你叮嘱过别的士兵有多么严格,或许你就不会摔倒,不会因伤发烧。归根结底,我是导致你受伤的间接对象。”
三分钟已过,江楠从胳肢窝下拿出水银温度计,对着光举在眼前,看一条黑线从底下水银延伸至红色数字“37”后面。
贺祈之从他手里拿过温度计,看了几眼:“37.7度,还有些低烧。”
江楠放下手注视着他,想着他方才那段承认错误的说辞,嗅着周围淡淡的酒香,问:“所以这就是你放安抚信息素给我的原因吗?”
第15章
这话让贺祈之一时语塞,一时间他脑中浮现出多个问题——江楠怎么知道这是安抚信息素?他真的是因为愧疚才要给江楠释放安抚信息素的吗?
他还是冷静回答:“这起码会让你好受些……你身上的伤,应该没有那么疼了吧?”
“确实。”疼痛感减弱,江楠已经能扶着床直起身来,“这东西有点像麻醉。”
贺祈之说:“他只是能稍微缓解不适。”
“我总觉得你经常把我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贺祈之迷惑:“什么?我没有。”
江楠与他四目相对,眨动眼皮时仿佛闪出一丝天真:“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有契合度高的AO,他们的安抚信息素才能起到作用吗?”
贺祈之神情怔愣,嘴巴像是被一卷胶带死死围绕,说不出话来。
“我比同龄人晚一年半才上学,思想方面比同龄人要成熟些,想的也多,你别想着骗我。”江楠说,“我问你,我们契合度,很高吗?”
贺祈之一叹:“是安伯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我说过,我不傻,有些东西我自己可以发现。”江楠说,“那天安伯有和我讲过他对苏万里的感情,我在这里面发现了一些细节。”
贺祈之将温度计放好,等着他继续说。
江楠:“我在他说的契合度里面发现,我对你好像也有一些不正常的行为——例如你打伤了我,我却能在几天之内完全信任你,甚至对你产生一些类似依赖的感觉;偶尔还会因为见不到你、或是因为你没有和我说外出任务,而感觉有些难过。
我虽然对Omega的身体结构不够了解,但我能感觉到不对,我猜这大概是因为契合度。我说的对吗?”
“你很冷静。”贺祈之胸口重重起伏,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能把江楠只是当做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最终点点头,“对,而且还很高。”
“有多高?”
“95%。”
江楠沉默了,这个答案接近于100%,是他没想到的。
江楠别过头,自动跳过这个话题:“我该洗漱吃早餐了,我的药要在饭后吃。”
贺祈之自然的协助他坐在轮椅上,带他到洗漱台旁,“我在小集市上买了几个菜包子,老板说是番薯叶做的馅。”
江楠扶着他站起身,把牙膏挤到牙刷上,说:“安伯的院子也种了番薯叶,不过前些天拔了,叫人拿去卖了。”
贺祈之嘴角勾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老板买的就是安伯的番薯叶。”
江楠口齿不清的回答:“辣真巧。”
贺祈之低头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好些因为汗水粘在了皮肤上。
他难以自抑,捻起几根湿发,说:“等吃完早餐,我帮你洗个头吧。”
江楠带着满嘴泡沫,望向镜子里的他,先用水漱漱口,把泡沫吐干净了才说话:“以前除了我妈,就是理发店的洗头小妹给我洗头。你要帮我洗头,是想当我妈还是想当洗头小妹?”
贺祈之没忍住笑:“当你爸如何?”
“你占我便宜?”
“那给我这个机会吗?”
江楠翻了一个白眼,打湿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把,“下不为例。”
…
大门旁安伯打着一把黑色折叠伞,一半挡着自己,一半挡着身着雨衣的苏万里。
苏万里眉头一直紧蹙,还是十分不满的对着安伯道:“你挡你自己就好了,我有雨衣……不对,你赶快进去,待会要下大了。”
安伯朝他吐吐舌头,抬起食指往苏万里下巴一挑,做了个勾引的动作:“我就不,我就要在这陪着你。”
“你这样我下次不来了。”
“你又做不了主。”
苏万里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干脆就瞥过头,做出不愿搭理安伯的样子。
像个赌气的小孩儿。
安伯只好折服,但还是死皮赖脸的黏着苏万里,勾着他的手指,弯起眼眉和嘴角,“你亲我一下呗,亲我一下我就回去。”
苏万里转眼瞪着他,满眼都是在说他不要脸皮。
安伯才不管,神情无奈:“你身上都是雨水,要是我要求你抱我,那我岂不是浑身都湿了?一湿我就感冒,你舍得?”他又做出一个无赖的要求:“你要是不好意思亲,那就答应和我在一块呗。”
这要求苏万里可不会答应,他下一步就有了动作——他握住安伯的一只手,拉到嘴唇前,在手背上亲亲一啄,拉着放下后,说:“亲了,回去吧。”
他可没说这一下必须要亲到哪。
安伯有些后悔——他应该说亲脸的。
但这也让他开心不少。
正准备往屋里走,他忽然想到屋里的贺祈之,蓝色瞳眸还是注视着苏万里,十分好奇的问:“你知道你们队长和楠楠的契合度是多少吗?我觉得他们的应该不低哎!”
苏万里闪避开眼睛,“不知道。”
安伯知道他在说谎,身体向苏万里半倾,得寸进尺道:“你不告诉我可以,就再亲我一下呗。”
他还是没有提亲脸,因为他知道苏万里一定会拒绝。
于是苏万里再次亲吻了安伯的手,只是这次换了手心,“好了,你快回去。”
安伯带着雀跃的心儿转头往屋里回。
和苏万里同一时间值班的余嘉名站在旁边看了好久的戏,等安伯终于离开,才愤愤不满的道出一句抗议:“等我到时候找个对象气死你们!”
安伯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得了吧鸭公嗓,就你这嗓子谁受得住!”
余嘉名一句粗口还没爆出,大门“砰”的一声关闭,全然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他大喘一口气,呼吸着湿润润的空气,让这冷风吹灭自己的怒火,随后转向一边的苏万里,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爆粗。”
苏万里对他笑:“谢谢你啊。”
余嘉名还笑应:“不客气。”
***
江楠的低烧持续了三天,三天后彻底痊愈,腿上发炎的地方也好得差不多,到这会已经可以不在用轮椅,但还需要拐杖助行。
都说是药三分毒,这烧退了,腿伤也几乎好了,贺祈之建议他停药。停药一天后,研究所的医务人员便带人前来,先是给他检查身体情况,随后给他和安伯分别抽了一管血,又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