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陪不了你多久了,往后你是想跟着风执还是跟着师父?”百里桉把弯月举起来,一人一猫面对面,“你想跟着谁就开口叫一声,好不好?”
“喵。”
“风执?”
弯月没动静。
“师父?”
弯月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儿?没一个愿意的?”他揉了揉弯月的脑袋,弯唇笑道,“那你想跟着江未言吗?”
“喵。”
百里桉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随我。”
***
定南侯府。
“阿言。”冷玉喊住才回来的江未言,抬手招呼道,“过来,坐娘跟前来。”
江未言在长塌另一边落座,“这么晚了,娘怎么还没睡?”
冷玉握着江未言的手,道:“今日接到皇上圣谕,娘可以回云绥了。”
“皇上怎会突然放娘回云绥?”
“传口谕的公公悄悄和娘说,是璟王殿下替我求来的。你同璟王殿下提过吗?”
江未言眉头微皱,思索一番,道:“并无。”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从小相识的缘故,我总觉得璟王殿下像你……不,应该是你像他。性子一样的倔,一样喜欢一声不吭地就做点什么。”冷玉回想起什么,道,“他禁足那三年里,有时会偷偷溜出来。我总担心他在街上要被侍卫发现,悄悄地替他掩护了几次。我以为他不知情,没想到回府后却发现屋里放着几包点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还压着张纸条跟我道谢,可爱得很。”
“许是他知道娘思念爹和云绥,因此去和皇上上奏。”
“说白了,娘当年是以质子的身份入京。你和你爹手握大夏大半的军权,皇上有所忌惮也在所难免。只要你们没事,娘只身一人留在汴京也无碍。等娘走后,皇上怕是不会轻易放你回去了。”
“这是好事啊,娘早就应该回去和爹团聚了。”
冷玉红着眼眶,一手抚着江未言的额发,“阿言,娘最看不得你这般,明明心里难受却装作没事,你一人在这边,娘如何能放心?”
江未言安抚道:“我没事,此刻就是要我回云绥我也不会回去的。”
“为何?”
江未言敛眸,道:“答应了一个人一些事,总要说话算话。”
他收起情绪,笑道:“既然皇上肯退一步,那娘早日收拾收拾,回云绥吧。”
“阿言……”
“当年爹娘把我带回江家时,我就暗暗立誓,一定要护江家无恙。娘回了云绥还有爹在身旁,我也能放心些。”江未言抱住冷玉,坚定道:“替我和爹问好。一定会再见的,我答应你。”
***
子夜静谧,仲夏的蝉鸣此起彼伏。
江未言从梦魇中醒来后就睡不着了,他披了件外衣走出屋子。深夜的侯府安静到只能听得到虫子的叫声。江未言一跃而起,跳到屋檐上,望着远处左边的璟王府。
百里桉睡觉时不喜太过光亮,只会留门口的灯笼,离寝室远些的灯笼会熄掉,整个璟王府只透着那一点点的光。
江未言不知道自己盯着璟王府看了多久,仿佛要在那厚厚的瓦片里看出点什么。
最好能看出个人,如果可以,希望那个人是他的殿下。
每隔一段时间会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江未言就这么坐在正脊上,也不知听了多少声。
就在他起身理了理外袍准备下去时,他看了许久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人。
那人孩子气般地跳到正脊上,一袭白衣都快与身后的圆月融在一块儿了。宽大衣袖被风吹得漂浮,那个人瘦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走了。
江未言倏忽笑了。
还真的能实现啊。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望着,像两颗孤星。
百里桉也没想到,三更半夜的除了他还会有人不睡觉跑出来吹夜风。
他看着江未言飞檐走壁地跳到璟王府的屋檐上,他伸出手,“过来。”
江未言牵过他的手,挨着他坐下,道:“怎么不睡觉?”
百里桉反问:“你怎么不睡?”
“梦到小时候的一些事,睡不着了。”
“好巧,我也是。”
“梦到什么了?”
“唔……梦见了……”百里桉弯起眉眼,笑着看向他,“很美好的事情。”
“嗯?”
他其实一直没睡,不过是说点哄江未言的话,但他先前所想之事确实是美好的。
他们已相识十年,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却意外地陪伴了很久。他鲜少有这样的感觉,明明自己冷心冷肺,觉得世间万物都是过客,如今却会生出还不够久的念头。
“梦见在酉州的时候,我得胜归来时,你站在军营门口等我。”
那段时间总是阴雨绵绵,营地像蒙了一层水雾,他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半晌都没干,这血有他的也有敌军的,血气混在潮湿的空气里,说不上多好闻。
他翻身下马,直奔营帐,江未言在后面跟着,“哥哥,下回上战场带上我吧。”
他等着小兵给他端清水过来,只先卸下铠甲,“你爹只说让你来历练,没说带你上战场。”
百里桉手上还有伤,动作很慢,江未言上前帮他脱盔甲,语气带着点骄傲:“上回比骑射,我可是赢了一营所有人,我有能力上阵杀敌的。”
百里桉把铠甲放好,回过身看他,“等哪日你赢了我,我就带你上战场。”
江未言垂着脑袋,咕哝道:“哥哥还不如直接说不带我……”
“将军,清水来了。”
百里桉:“放下吧。”
小兵把水盆放在面架上就退下了。
江未言抢先他一步,把干净帕子放进水里浸湿再拧干,微微仰着头给百里桉擦脸,他擦得仔细,没头没尾问道:“哥哥,你怕吗?”
“怕什么?”
“死。”
百里桉好整以暇地看着给他擦脸的少年,道:“怕就当不了将军了。”
江未言见他眼睑处还残留了一些血迹,把脏了的帕子丢回水盆里揉搓清洗着,清透的水慢慢变得浑浊,他小声嘀咕着:“我以前也不怕,可是现在怕了。”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眉眼,他很喜欢百里桉的眼睛,剔透漂亮,琥珀色的像他们重逢那天的晚霞。
他借着帕子捂住百里桉的眼睛,垫脚吻在自己手上,珍重道:“哥哥,你不要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桉桉看到言言咻咻咻地就从侯府飞到璟王府,心里冒出一句话:就是说羡慕一些腿脚利索的年轻人……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在酉州的那一两年,是他难得的可以不受束缚、恣意纵情的时光。没有繁文缛节的事情、不必圆滑地与人周旋,可以像他以前所想那般,潇洒又自在。
酉州干燥严寒,难得的一场雨带来了湿润,天气也变得愈发寒冷。
帕子才沾过温水,覆在眼睛上其实很暖乎,他有点贪恋这淡淡的暖意。
“我不带你上战场,你怪我吗?”
“不怪哥哥。”
百里桉抓住他准备撤掉的手,“就这么盖着吧,挺舒服的。”
“哦。”
“我要你跟着辎重将军不是不看重你,也不是随便找个地方把你打发了。前几年你跟着江侯爷学的更多的是如何征战沙场,你有很强的进攻性,学习的能力也很好。但主帅不止要勇猛,还要学会平衡。”
百里桉又道:“军营里最重要的就是粮草,你不能让你的士兵饿着肚子上阵杀敌,而粮草的运输从不是那么简单的。如今边际五城的粮草全是由堰州和棣州补给,在酉州来往堰州或棣州的这段路上,辎重营就摸索出了不下三条道路。怎么走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开敌人的偷袭、怎么走可以最快抵达、怎么走可以让士兵的体力消耗最少……这些都是他们来回数百次得出来的。”
“你要熟悉你的敌人,更要熟悉你的队伍。陪你上阵的是你的武器,留守后方的是你的后盾。”
江未言:“我明白了。”
“云绥有江侯爷,未来这边际五城,就是你江未言的战场。”
江未言摇摇头,“不,是哥哥的。”
百里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酉州之战结束后,我就要回汴京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江未言闻言一顿,慢慢将帕子移开,望着百里桉的眼睛,道:“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百里桉笑着揉了下他的脑袋,“你努力当个大将军,立战功了就能回京受封,也就能见到我了。”
江未言用力点点头,“好。哥哥等我。”
***
百里桉望着漆黑空中的零星几点,轻声道:“一直很遗憾,这辈子没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江未言挑了挑眉,道:“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嗯?”百里桉扭过头看向他。
“没有战乱自然不必上战场,自然不会有并肩而战的时候,这不也是殿下希望的吗?”
百里桉展颜一笑,身子后仰,枕着胳膊躺在屋檐上,“说的也是。”
江未言垂眸看他,试探问道:“哥哥,我娘能回云绥了,你知道吗?”
百里桉装傻充愣,“是吗?好事啊。”
“什么时候和皇上说的?”
“你又是如何知道是我提的?”
“……公公说漏嘴。”
“我想想啊……”百里桉的神情像是做了帮街上老奶奶提东西这样的小事一样,淡然自若道,“他让我当枢密使,我不愿,便入宫同他争论了一番,顺嘴提了一句。”
“威胁皇上了?”
百里桉揶揄道:“哪能呢?不过是父子之间的一些交易,想我随他的意,总要付出点什么。”
“谢谢。”
“替江夫人说的话我就收下了,若是替你自己说,那还早了点儿。”百里桉坐了起来,牵住江未言的手,字字真诚,“你等等我,我一定会让你回家的。”
回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百里桉也说带他回家。
他从来都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把他关心的人放在前头。他也从不为自己谋求什么,就是冒着大不敬也要请求皇上放冷玉回云绥,他把一切都安排好,独独没有为自己打算。
江未言抬手抚上他的脸,眼前是他魂牵梦萦很久很久的人,是他只要想起来就能放下很多烦心事的人,是他最爱护珍惜的百里桉。
他倾身靠近,微热的唇贴上百里桉的额头,虔诚又珍视地落下一吻。
“我只想带你回家。”
***
虽是夏天,但深夜坐在屋檐聊几个时辰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翌日清晨,百里桉睡醒时便感觉身子不大舒坦,喉咙干涩灼痛,脑袋也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
“主子,今日要上早朝,要不就穿这一件吧。”风执拿了件紫色外袍。
“行。”
“主子,你这嗓子怎么哑成这样?受凉了?”
“可能吧。”百里桉闷咳了几声,倒了杯水润润喉,“去备车吧。”
“主子不然告假吧,身子要紧。”
百里桉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拿过外袍穿上,“不行,今日早朝要商讨边际五城的固防,我必须要去。”
风执拗不过他。
百里桉许久没在早朝上露过脸,他以前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因他是太子,但凡和官员打交道,少不了想巴结拉拢他的人,而他碍着太子的身份,还要虚与委蛇地周旋着。
如今的他不过是被废的前太子、不得宠的璟王,除了几个官员真心来同他问好,其他的不过是随意行了个礼便作罢。
倒是前边百里析所在之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百里析就不会应付这种局面了,瞧着怪可怜的。百里桉适时喊了一声:“小析。”
这声“小析”喊得百里析一阵感动,他排开周围的官员,蹦跶着就朝百里桉跑去。
“哥哥!”他一把抱住百里桉的胳膊,“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太傅留给我的功课太难了,一会儿下早朝了,哥哥教教我好不好?”
百里桉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如今也是当太子的人了,不能总跟孩子一样跟哥哥撒娇。”
百里析粘得更紧,嘟哝道:“为何不能?我就爱和哥哥在一起,我就要哥哥。”
百里桉无奈道:“进殿了,注意仪态。”
边际五城虽是江未言打下来的,如今却是褚霖坐镇。褚霖是从江老侯爷手底下出来的,实则是皇上的人,知晓这些的人都能看出皇上有意削减江家的兵权。
奈何江老侯爷在民间声名远扬,“战神”之名深入人心,在云绥更是万人爱戴。如今只能靠“软禁”江未言来制衡江家。
江未言一言不发站在一侧,另一侧的百里桉同样敛眸不言不语,面色苍白沉静。
“臣以为,虽已击退大凉,但边际五城的固防依旧不能懈怠。现已过半年,而边际五城尚未恢复往日生活。流民虽有减少却也是一大难事,五城没有主心骨,地方官员腐烂,贪污朝廷赈灾款。边际因地势较高、天气恶劣,粮食收成少,百姓生活贫苦,时常需要朝廷拨粮,方可维持边际的生活。”宰相上奏道,“当务之急,必须派遣新府尹前往边际,肃清边际。”
百里毅道:“宰相言之有理,可有爱卿愿意?”
底下官员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