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着酒，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早知道自己被选中做了这差事，便是死定了，已经提前安排好儿女逃离，如今便是空等死了。
　　……
　　燕寂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买米买面，但也只是枉然。
　　很快，便有人上折子弹劾他和张大人，说他们贪污赈灾银。
　　燕寂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墙倒众人推。
　　燕寂和张大人被擒住的当日，张大人在他身旁笑着说还好自己早有准备，燕寂正要问是什么准备，就见一旁的张大人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当场吐血身亡。
　　燕寂被一路扭送回皇城，审问他的人显然早被买通了，审也不审，直接强迫他签字画押。
　　而后，燕寂被士兵们推着，挂在城墙上，他们说，要让世人都看看，他燕寂有多不是东西，连赈灾银都要昧下。
　　燕寂听了这话，甚至有些想笑。
　　但那些百姓不知道，他们只当这事真是燕寂所为，还自发性地拿来烂菜叶和臭鸡蛋，对着燕寂咒骂不止。
　　燕寂被挂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午夜时分死去。
　　他的尸体无人认领，被丢在了乱葬岗上，被野狗啃食。
　　至于燕家，早在一开始就上折子和燕寂脱清了关系，说他只是家中一个仆人，与燕家并无血缘关系。
　　众多情绪在心中交织着，燕寂一时间无法脱出，仿佛被梦魇住一般。
　　“哥哥？”就在这时，小谷芋也不知怎么醒了，揉着眼睛，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看着神色不太好的燕寂。
　　他的呼唤立刻将燕寂带回到了现实之中。
　　“哥哥在。”燕寂的声音有些沙哑，答应着小谷芋的话。
　　“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燕寂摇头，但脸色却是坏的显而易见。
　　小谷芋一看就知道哥哥这是在骗自己了，他坐起身体，上半身往前一趴，整个身体翻出被窝外，朝放在床尾的自己的外套爬去。
　　小孩坐在那里，掏了一会儿口袋兜，口袋里是王叔叔给他的糖果。小谷芋很努力地找了好久，才摸出了自己觉得口味最好吃的一颗。
　　他手脚并用地爬回到哥哥面前，将自己最喜欢的糖果递过去：“哥哥吃糖，吃了糖就不会不开心了。”
　　至少小谷芋是这么觉得的。
　　燕寂听了小孩的童言童语，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他接过糖果，剥开糖衣送入口中。
　　味蕾诚实地传达着甜味，是苦尽甘来的那种甜。
　　他在千年后，一个没有战乱和动荡的最好年代……重新拥有了家人。


第45章 芋头的新车
　　清晨，一缕晨光透过窗帘打在屋子里。
　　小谷芋在床上翻了个身，似乎是觉得怀里空荡荡的，有些不适地皱着眉，小小的身体下意识朝燕寂的方向挪了挪。
　　感觉到燕寂的所在，小谷芋往前靠了靠，将自己的小脑袋放在燕寂结实瘦削的胸膛上，原本皱着的眉毛这才缓缓地放松了。
　　仿佛是迷路的小鸟重新回到了巢里。
　　小谷芋在燕寂的怀里恢复了平缓的呼吸，再次睡熟了。
　　就在这时，处于修炼状态的燕寂忽的感觉到胸口一滞，他下意识睁眼，入眼是一只贴在自己胸膛上的毛绒绒的圆脑袋。
　　小孩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睡得正熟。
　　燕寂从未有过和人类幼崽同睡一床的经历，一时间是动也不敢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如同一具僵尸般躺在床上，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明明是不太舒适的姿态，燕寂却没有生出一点想把小孩叫醒或者是推开的意思。
　　他喜欢小谷芋亲近自己。
　　他活着时极少有和人亲密接触的机会，小时候学堂里的孩子都讨厌他，长大后亲族送到他家中的孩子又都顽劣。
　　直到他遇见小谷芋，这小孩小小的一只，却懂事得惊人。
　　还热爱学习，俨然是燕寂心中完美小孩的代表。
　　他从前一直想像父亲那样当教书先生的，现在做了厉鬼，还可以教教小谷芋这样乖巧的孩子，已经是他人生中少见的幸事了。
　　就在燕寂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些失神之时，小谷芋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睁开了眼眸。
　　小孩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下的被褥似乎有点太硬了，他往下瞧去，正对上燕寂那双点墨般的眼睛。
　　“哥，哥哥……”小谷芋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正压着哥哥，手忙脚乱地往边上躲。
　　等到重新在燕寂的周围躺平，小谷芋才开口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压着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着睡着，就睡到哥哥的身上去了！
　　小孩的声音中满是歉意，小脑袋也一点点地沉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在外头看着燕寂。
　　燕寂：“……”
　　有被可爱到。
　　他忙揉揉小孩露在外面的毛脑袋：“没事，小芋头想躺就躺吧。”
　　反正他一只厉鬼，被压一压也没什么的，他又不会痛！
　　哪里有小芋头开心更重要呢？
　　燕寂浑然未觉自己的思想正在快速滑坡，俨然成了社会新闻里过度宠溺孩子的熊家长。
　　甚至还想把胸膛贡献出来，让小芋头躺到开心为止。
　　小谷芋听了哥哥的话，白嫩的小脸蛋在被窝里红成了苹果，虽然害羞，但还是像只小蜗牛一样慢慢地往哥哥那边挪过去。
　　倒也没有再把脑袋放在哥哥的身上，只是贴着哥哥躺着，因为能贴着哥哥他就已经很开心啦。
　　又躺了一会儿，听到屋外的客厅里传来动静，燕寂知道应该是董胖起床做饭了。
　　遂说：“小芋头，到时间了，该起床啦。”
　　燕寂知道小孩起床都挺困难的，还有一些孩子会有比较严重的起床气，他亲族送过来的孩子便是如此。
　　他已经做好了小谷芋撒娇不起床的准备，谁知道他话音刚落，小谷芋就乖巧地点点头，支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坐立起来。
　　燕寂见小孩已经如此配合，忙说：“哥哥帮你穿衣服。”
　　小谷芋却再次摇摇头：“不用哒，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顺着床背爬到了床尾放着衣服的地方，而后一件一件开始往身上套，没多时，小谷芋就将自己穿戴整齐，白嫩的小脸上因为运动而泛着一点红晕。
　　小谷芋站在床边，看着还待在原地盯着自己的燕寂，歪着小脑袋：“哥哥，你要赖床吗？”
　　燕寂：“……哥哥不是，哥哥没有。”他只是没想到小谷芋的自理能力竟然这么强。
　　他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穿衣服都是母亲帮助自己解决的。
　　数分钟后，一鬼一崽都收拾完了，燕寂打开房门，刚想让小谷芋去洗漱，就见小孩自己拿起放在墙角的脸盆和牙刷往水井边去了。
　　燕寂忽然意识到小谷芋好像比自己想像的更加懂事。
　　就在他发愣想这事的时候，容潇从一旁的房间走出来，见燕寂一脸呆滞地看着小谷芋拿着小脸盆远去的背影，当即反应过来：“不用担心，小芋头的自理能力很强的。”
　　燕寂微微颔首，算作回应：“还是你们二位教导有方。”
　　容潇听了他说的话，苦笑一下：“这不是我们教导的，我倒还希望他能再多依靠我们一些呢。”
　　燕寂清俊的脸上满是困惑的神色：“小芋头一开始就这么独立？”
　　“不是独立，是害怕，”容潇压低了声音，“你和小芋头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想必也能看出来，小芋头有时候懂事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燕寂点头。
　　“小芋头被董胖带回家之前，自己一个人在门口的那个稻草屋里住过好几天，被董胖带回家的第二天早上还早起给董胖做饭……”容潇顿了顿，道：“这孩子一直觉得如果太给人添麻烦，别人就不会喜欢他了。”
　　燕寂很快就联想到了之前自己许久没来院子，再来时，自己提出要给小谷芋念图画书，却被小孩拒绝的事情。
　　原来当时小孩是觉得麻烦到自己了吗？
　　燕寂耐心地听容潇说完了小谷芋从前的事情，也知道了小谷芋养父母所做的事情。
　　听了这些，即便是一向文雅的状元郎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他刚想询问容潇那对养父母的详细信息，加以报复，就听容潇已有预料，道：“你就不用来添乱了，现在我和董胖时常入梦中折磨他们，这几日二人都生病了，我和董胖也就约好休息几日，等他们病好了再继续。”
　　燕寂听了，觉得这个处理方式倒也算解恨，就没再提这事了。
　　不多时，小谷芋洗漱完回到客厅里，董胖也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过来。
　　今天的早餐是白粥外加煎肉饼，董胖煮的白粥浓稠，米香味很重，肉饼则是皮薄肉多，表面松脆内里绵软，一口咬下去还会滋出些汁液来，很是好吃。
　　肉饼配着白粥，咸淡刚刚好，小谷芋一个崽就吃掉了一整个肉饼和半碗白粥，吃得小肚皮圆圆鼓鼓。
　　他吃完后，也不像其他的小孩那样闹着要离开，而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爸爸妈妈在饭桌上讲话。
　　容潇道：“我今天上午要去镇上卖发夹。”
　　董胖：“我今天也要上工了。”
　　二人说完后，一同看向燕寂：“燕兄弟，那芋头今天就拜托你了？”
　　燕寂本在埋头吃饼，骤然被呼叫了：“啊……好，那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小芋头，还有另外要补充的吗？”
　　容潇：“提醒小芋头复习一下我前几日教的新谱子，下午我回来考校……还有，琴在我房里，小芋头拿不动，到时候还需你帮忙。”
　　容潇说完后，燕寂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他答应时，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丝浅笑。
　　燕寂喜欢这样在饭桌上，和容潇还有董胖说话，虽然说的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但却莫名让鬼有种自己还在过着人间繁琐又平淡的日子的感觉。
　　这种滋味，燕寂从母亲和恩师死后，便再也没有体会过了。
　　如今却是再次拥有。
　　数分钟后，吃完饭，董胖和容潇就要出门，小谷芋在院门前拿出老王给的糖果，往爸爸妈妈口袋里各塞了三颗，当即得到了爸爸妈妈一致的夸赞。
　　小谷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脸蛋红彤彤的，比天边的朝霞还要红。
　　……
　　日夜交替，春夏交接。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一直到了六月份，眼看着还有两三个月，小谷芋就要去上幼儿园了，老王也不再拖延，找人问清了程序，给小谷芋上了户口，把小谷芋登记成了自己的孙子。
　　董胖一开始老大的不乐意了，觉得自己平白被老王占了便宜，但老王解释说，自己要是把小谷芋登记成儿子，以后小谷芋有一个七十几岁的爸爸也很奇怪。
　　董胖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便也接受了。
　　这段时间以来，小谷芋家的资产又丰厚了一些，先是董胖这边，开年后差不多做了三个月的工，一天算二百六，如此便进账了两万三千多。
　　还有就是家里的羊也养到能出栏了，董胖前几天带到集市上卖了，得了一千五。猪和羊虽然是差不多的时间买的，但猪还没长得特别大，现在卖了也吃亏，董胖想着再等两个月，等小谷芋上幼儿园了再卖。
　　卖了羊，董胖重新购置了两头小羊，打算继续用羊生钱。
　　容潇则是经常坐好几个小时的车，去市区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时兴好卖的玩意，要是有就加工好拿到镇上卖，如此一来也赚了七八千。
　　除去各种生活成本，二鬼存下了两万五，作为家庭应急基金。
　　有了这笔钱，这个三鬼一崽组成的小家庭，也算是有了一点抗风险的能力。
　　以及……小谷芋在六月份的第一天，收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辆车。
　　起因是董胖在回家的路上，瞧见有小孩在空地上骑玩具三轮车玩，三三两两地比赛谁骑得快。
　　董胖当即就想：这别的小孩子都有了，他家小芋头没有可不行！
　　他当即就跑到了镇上最大的玩具店里，买下了店主特地放在橱窗前的，最好看的那台红金色玩具三轮车。


第46章 幼儿园面试
　　董胖将三轮车带到家里时，老王正好也来串门。
　　一时间，都不用叫唤，在院子里的老王，容潇和燕寂都瞧见了董胖手中提着的三轮车。
　　老王看出了这是玩具，道：“给小芋头买的，这玩意不便宜吧？”
　　董胖笑眯眯地点点头，将玩具三轮车放在平躺的石子地面上，让大家能更直观地看清这辆三轮车的模样。
　　容潇和燕寂看着颜色鲜艳的三轮车，想着小谷芋肯定会喜欢，忙朝屋内喊了喊，将小谷芋叫出来。
　　小谷芋正准备拿饲料喂鸡，听到妈妈和哥哥都在喊自己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饲料，哒哒哒往院子里跑。
　　小谷芋走到院子里，就见自己那几位不让崽省心的家长正站成一排，挡着身后的什么东西，见小谷芋过来了，个个脸上带着笑容：“小芋头，猜猜你爸爸从镇上给你带什么了？”
　　小谷芋小手支着下巴思考，他想，爸爸是有前科的，从前他不让爸爸买零食，爸爸还非要买，而且赖在店里，态度十分坚决。
　　他有些犹疑地问：“是零食吗？”
　　“不对。”董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