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归慈一直只是盯着自己,却不开口说话,薛照微垂了垂眼睫,轻声开口问:“怎么了?”
谢归慈回神,摇了摇头:“没事。……说起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什么?”
“就是我师父和你提的婚事……”谢归慈慢吞吞地组织措辞,避免自己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惹到薛照微。不过薛照微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自己出现在他面前……难道师父和薛照微提了他的本名?掩下心底一闪而逝的怪异感,他把斟酌过的说辞说出口:“我师父一直想给我找个道侣,她听说我和你定了亲,大约是误会了什么……”
薛照微打断他的话:“误会什么?”
“她以为咱们俩是属于心意相通、情投意合的那种道侣。”谢归慈说,“我知道你也不同意这桩婚事,正好我们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今晚就离开。这样就不用成亲了。”
“谁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薛照微神情依旧淡淡的,俊逸的眉眼间盈落清冷月光,“你我既然已经定下婚约,那么迟早有一天要合籍。眼下顺势而为,也无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卡文,所以这张其实还没有写完,但我要在十二点前更新一章(鸽子最后的倔强)。
第39章 红莲夜04
谢归慈仔细琢磨了一下“也无不可”这几个字, 发现薛照微居然打算同意这桩婚事。
他不由得想:藏雪君疯了吗?
当日订亲只是权宜之计。
虽然不知道为何素来和他没有交集的薛照微上山求亲,但是谢归慈并没有将要成婚的实感。他和薛照微都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多虚假、多脆弱,全无可能两心同。
他从未将这段婚约当真。
“………修士合籍请证天道, 缔结姻缘,绝无反悔可能。”谢归慈想劝他清醒一点,“若是日后藏雪君遇到两心相知的人, 却因为我横隔在中间而不得相守,岂不是不好?”
“不会。”薛照微淡淡道, 谢归慈微微一怔, 听得他一字一句地说:“不会再有与我两心相知的人。”
谢归慈这一次是真的怔愣住了。剑修的口吻格外平静,却也格外地笃定。谢归慈不知他这份好似早已笃定了自己结局一样的冷静来自何处——总不至于哪位女修将藏雪君抛弃了,以至于藏雪君从情伤中无法释怀, 所以才自暴自弃觉得和谁成婚都都一样?
他望着薛照微坚硬冷淡的下颌弧线, 情绪忽然有些难明。分明被天道断言要深陷情劫、为情而死的人是他, 为什么薛照微反而看起来比他这个命如风中烛火的人还要难过?
实在是奇怪到荒唐的事情。
谢归慈扬了扬唇:“就算藏雪君打定主意要与剑厮守终生,我可没打算孤苦伶仃一辈子。如果我以后遇到了什么人……”在薛照微平静冰凉的目光中, 谢归慈的话音逐渐弱了下去,后半句话到喉头又吞了回去。
他语气不自然地顿了顿:“这桩婚事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我们并不合适。”
他说完下意识避开了薛照微的视线, 仿佛有几分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转身翻过围墙:“我先走了。”
如水的月光浸没地面,疏疏花树铺开影子, 薛照微良久才从虚空当中收回视线, 垂了垂眼睫。
从前夙星真人问过他,既然那么在乎,为何不去争取?单凭“藏雪君”三个字, 便远胜旁人许多, 千般手段, 便是郎心如铁也该动容。何况若是他想,强求也无不可。
但终究翻来覆去,不过是“舍不得”三个字。
如今他却觉得,强求也亦无不可。
纵然他并不心悦于他,但好歹他还在。
……还在便好了。
还在就好。
*
*
谢归慈决定和他师父促膝长谈一番,阻止这场婚事——再不主动拒绝,他都要被打包塞给薛照微了。他陈述和薛照微的婚约只是临时之计,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比雪原上的层积冰雪还要干净清白。
凤凰听后微微地笑了,问:“你很讨厌薛照微吗?”
“也不是。”相反他挺欣赏薛照微,若不是相识的方式离奇了些,他觉得或许他和薛照微也能成为一对至交好友,只是谈婚论嫁……“只是觉得太轻率了些。”
“轻率?”凤凰这一次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有种微妙的讽意,“都已经定亲,还算是轻率么?若是当真论起轻率,也是你答应别人时太轻易了。这世上的姻缘,本就不能随口许诺,既然许诺了就该遵守。”
谢归慈沉默了一会,凤凰一族确实很看着姻缘方面的承诺,当日许婚,也的的确确是他没有慎重思量。他当时不是没有其他顺利脱身的办法。
“……当日事出有因,但也确实是我没有仔细考虑。”
“你和薛照微都是深得天道看重的人。”凤凰咬字清晰有力,“尽管天道所谓的看重未必是什么好事,但是如你们这样的人,许下的每一个承诺都被天道所见证,约束着你们自身,何况是婚约这样的大事——换句话说,你许婚的时候,这道缘分就已经在天道那里记过名了,非常力可NANFENG以轻易斩断。”
“…………”
凤凰又说:“我只是提醒你,下回不要随意许约了,尤其是在北荒之外的地界。而且你不是想弄清楚你失去的那段记忆么?合籍时会有片刻的神魂交融 ,这一瞬间你可以看见对方所有的秘密——或许你能够在薛照微身上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毕竟你也提过,你不知道他向你求亲的前因。”
“合籍了就真不能再后悔了。”谢归慈扯了扯嘴角,“为了一段还不知有什么意义的旧事搭上我整个人,未免划不来。”
凤凰“哦”了一声,语气敷衍:“没事,你这个人又没有什么价值。”
这样不开窍的朽木脑袋,当真是连教化的价值都没有。她恨铁不成钢地想。
好在另一块还勉强算个开窍的木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是昨天剩下的半章x
【反正明天要赶榜单,干脆都推到明天写好了(鸽子痛哭)。许愿明天日万成功。】
第40章 红莲夜05
慕蘅来回西洲城的时候赶的不是好时候, 但他的归来又恰恰是个不错的时机,让相沉玉倏然松了口气。
“有魔界十二门的细作混入了仙门弟子中。”相沉玉有条不紊地告知慕蘅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声线略有几分沉:“这一次各大仙门的弟子被魔物围攻, 损伤惨重。”
“情况如何?”
慕蘅来一听便知事情不妙,西洲城是中原仙门对魔界十二门的一道最重要的屏障,若是有朝一日西洲城沦陷, 离魔物入主中原也不远。因此慕家世代镇守西洲城。
魔界十二门的细作竟然混入西洲城内,如果不及时拔除, 恐怕西洲城不日将危矣。
“历练的弟子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 两名弟子被魔物袭击而死。其中渡越山带队的那位剑修,谢宥受伤极重,差点被魔修生生挖出金丹。”
相沉玉揉了揉眉心, 这件事的事态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许多。魔界十二门近日虽然异动频频, 但并没有大动作, 相沉玉便误以为他们尚在谋划蛰伏,毕竟鹤月君余威未去, 魔界诸多魔修忌惮几分,不曾想到这群魔修如此着急。
慕蘅来并不认识那个名叫“谢宥”的弟子, 但“剖金丹”三个字足以让他神情凝重。金丹是修士本源所在, 一位修士一辈子只能结出一颗金丹,越是纯粹的金丹代表修士在修仙之路上走的越是顺畅。
对修士来说, 剖金丹, 和凡人的剖心几乎也没有区别了。
“他情况怎么样?”
“不算好。 ”相沉玉摇摇头,“我已经请扶风派修医的长老给他看过,伤势很重。如果你大哥再晚一步赶到, 只怕人已经死了。”
“人没死就好。只要没死总能救回来的。”慕蘅来的眉眼稍微放松了些, 但仍可以看见几分紧绷的痕迹, “我大哥眼下在哪里?”
“去城外处理魔界十二门偷袭的事情了。”相沉玉道,“你二哥去灵州与风雾山的交界处接人,托我暂时坐镇西洲城。”
“接什么人?”慕蘅来顺口问了一句。
这次相沉玉停顿的时间比往日要长上一些。慕蘅来被他的视线看得发毛,良久才听他开了口:“北荒天镜城传信过来,说愿以重金求聘慕氏三公子。”
慕蘅来:“沈怀之?!”他有那么一瞬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神色。
相沉玉颔首。
慕蘅来抱着希冀:“我二哥绝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情……吧?”
“寻常自然不会。”相沉玉平静地道,“但是如果魔界十二门死灰复燃,仙门为了抵抗魔修,自然需要大量的灵石………你应该还不知沈怀之说的重金有多少?”
“三百万?”
慕蘅来颤颤巍巍地开口。
“不止。他拿出来的是天镜城治下的半条灵石矿脉……每年能产出的灵石,不止三百万之数。”
“……这么多,我也心动啊……如果我二哥答应了也正常……”慕蘅来想了想半条灵脉的分量,要是有人愿意给他这么多灵石,他倒也不是不能卖身……呸,答应求娶。
相沉玉没说话。
慕氏十有八.九根本不会考虑把慕三的婚事作为筹码。沈怀之打得趁人之危的如意算盘未必能成。
慕蘅来说完这句话后和相沉玉两相对视半晌,慕三公子才想起来这次赶回来的正事:“我在人间找到了师望川,不过他情障还没有历完——和他情障有关的那位小女帝还真是可怕,师望川被她抓回去了。”
他唏嘘不已,女帝性情狠绝,早知晓师望川曾想要她死,却还能笑语盈盈虚与委蛇,利用师望川踩着兄弟的头颅上位,在掌握权势后,又毫不留情将师望川打入大牢。慕蘅来猜测师望川这情障约莫是不太好过的。
相沉玉微微沉吟,抬眼:“说重点。”
“师望川和我说了件和江十有关的事情,我在想你知不知情。”慕蘅来去瞄他的表情,“你知道江十和藏雪君的事情吗?”
相沉玉和他相交多年,一见他这副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便蹙了蹙眉头:“什么?”
“就是他们……他们……”慕蘅来欲言又止,“……关系非比寻常。不是仇人的那种……你知道道侣吧?”
支离破碎的话语让相沉玉好一会才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绝无可能!”
他斩钉截铁地否认。
“江灯年有情投意合的道侣,那位渡越山的谢公子。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相沉玉冷声反驳,“何况你我何曾听闻江灯年提及过薛照微?”
慕蘅来:“其实我觉得……谢公子和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
慕蘅来想要脱口而出的说辞倏然顿住,他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江十对藏雪君不一般。你也知道江十这个人,虽然和谁都能结交,但真正的知交也就咱们几个。他可能没有想瞒着我们……师望川就见过他和薛照微在一起,也许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
“而且……我听说江灯年的葬礼藏雪君还特意赶过来拜祭,如果素不相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相沉玉脸色稍有松动:“可是他两人为何要瞒着旁人他们结交之事?”
“或许他有苦衷。”慕蘅来开始给江灯年找理由。
相沉玉沉默片刻:“你先让我想想。这件事江灯年生前也从未提过,你我也不能轻易下定论。何况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魔界十二门卷土重来……”他叹了口气,显然应对魔修使他颇为头疼,从前江灯年尚在,震慑魔界,如今江灯年已去,扶风派又作为仙门正道大派,便只剩下他。
慕蘅来颔首:“行。我先去帮我大哥对付那些魔修。”
他离去后,相沉玉神情几经变幻,最后沉静下来。
对慕蘅来的话,他不是完全不信,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他确确实实怀疑过薛照微和江灯年之死有关。而且薛照微和江灯年是情人,未必就比薛照微和薛照微是宿敌的结果更好。
天下人称赞藏雪君剑术高绝,道心至坚,仙门第一人,犹如高山雪不然纤尘,但是相沉玉并不觉得薛照微心性高洁。
至少,薛照微绝非世人认知中的良善之辈。
相沉玉闭了闭眼睛。
他暂且不去想薛照微的事情,又思忖起魔界十二门的魔修袭击仙门弟子之事。
在这场早有预谋的围剿中,唯有一个人毫发无损——那个拿着慕氏令牌上门的少年,徐图之。
一众金丹弟子,甚至是像谢宥这样能够在仙门中的年轻一辈中排得上名号的都身负重伤,徐图之一个不过刚刚步入修真界、身后也没有仙门世家可以依靠,却安然无恙地归来。
想叫相沉玉忽略其中的异状都不可能。
………该抽个时间来见一见他。
江灯年、薛照微。
剪不断,理还乱。
或许这世上的缘分本来就是这样纠缠不断、难以割舍。谁又想到世人眼中势同水火的两人,关系其实并非如此,他们也许曾经比世上所有人的关系都要更加紧密。
长风吹过屋檐下的琉璃八宝灯,灯下悬挂的细小金铃叮当作响,相沉玉走出屋子,春末最后的一片碧桃花瓣从遥远的天际被送来,落入他的掌心。
一如世上所有飘摇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