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的车主们不得不踩刹减速,路鸣舟叹了口气。挺烦的,这么堵着挺烦的,放在平时不会这么烦,此时他还不明白这种烦躁叫做“牵挂”。
直到进了小区,前车灯光柱里的雪花在风里疯狂打圈,像洗衣机滚筒。
然后他猛摁了两下车喇叭,接着降下车窗,朝风雪里撑伞的人怒吼,“你大雪天杵那干嘛!给我上车!”
楚焕枝吓一跳,视线从手机上挪开,顺着声音望过来。
“还看!?”路鸣舟胳膊肘搭在车窗沿,跟着又摁了下喇叭,“过来!”
这个别墅小区里没有地下车库,车位都在地面。路鸣舟的车位离别墅有一段距离,虽不算远,但也要走上三分钟的样子。
“我怕你回来淋雪。”楚焕枝收了伞坐进来。
“汪!”旺财附和道。
旺财被楚焕枝裹在羽绒服里,从领子那露个狗头出来。
“我是糯米纸糊出来的吗,我还怕淋点雪!?”路鸣舟是真的有点急,语气冲了许多,“自己站那儿喝风狗倒是捂的挺严实,它几层皮你几层皮?!”
楚焕枝不出声,旺财也不敢说话。
路鸣舟没有把车停在车位,而是打了个方向开往别墅。
车在前院门口停稳,“回去。”路鸣舟说。
他先把楚焕枝和狗送回别墅,自己再把车停回去。但楚焕枝出来,去车位那儿就是等他,不想让他淋雪走这三分钟的路。眼下……
眼下就剩委屈。
委屈得有点难过。
他明明是好心,他只是不想让路鸣舟顶着风雪从停车位走回来。
是,路鸣舟本人确实看上去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但他就是这么想了,然后这么做了。
楚焕枝闷闷地推开车门下去,想了想,还是把伞留在了副驾驶地上,抱着狗跑进别墅。看着他进屋后,路鸣舟把车开回车位。
车停稳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好像生气了。
风雪夜就是这样,如同是给兽群开了个口子,便呼啦啦的一拥而上。路鸣舟看了眼地上的伞,他应该等了有一会儿,那伞在开着空调的车厢里已经浸湿了脚垫。
肯定是生气了,路鸣舟想着,边后悔边捡起伞,下车,撑开。
其实往年别说下雪,就是下雨他也很少打伞。
踩在水泥地上才发现,这雪已经积起了一些,“傻不傻……”路鸣舟自言自语着,心里隐隐生了些愧疚。
刚才是不是凶了点?是的吧,但他就是这么个低情商的人啊……等等这个好像不能算作理由。是凶了,路鸣舟走回别墅的三分钟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那是一种强烈的不安,当初身上只揣着二百块回不来宿舍网吧也关门的时候,他去睡公园的那天晚上都没这么慌乱。
回去基地,楚焕枝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在餐桌边坐着,沙拉碗里还有一小半菜叶子,笔记本电脑上是他的新歌。听见大门门锁的动静,略略分过去一个眼神。
眼神说不上凄怨,但显然超出了委屈。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楚焕枝也不想搞得太尴尬。毕竟自己寄人篱下,受他照顾,还平添了一只狗。
有什么好怨怼的呢,别得寸进尺。
路鸣舟进了厨房,冰箱里的东西动过,只少了一点。他炖的排骨被捡出去几块,旁边的孜然羊肉也盛走一个角。鱼吃的都比你多,路鸣舟腹诽着把剩菜端出来,倒进锅里热。
闻见荤菜的香气,楚焕枝不太能受得了,电脑一合端上沙拉碗往楼上跑。旺财撒蹄子想跟,被路鸣舟一个眼神吓回了狗笼子。
楚焕枝跑得快,等路鸣舟出来,已经溜到三楼了。
是生气了吧,是觉得我凶他了吧,路鸣舟自己吃饭,边吃着边回消息。孟晋鸥非常激动,他已经把电子版的合同先发过来了,怕他跑似的,还把直播能用到的弹幕助手和礼物助手压缩好了一起发过来。
路鸣舟草草吃完饭上楼,视线在隔壁房门上停留了片刻,想了想,又下楼做了杯咖啡。
他在WR的地位一直很高,无论是做选手的时候还是现在做教练,他做选手的时候就说一不二,做了教练后更是凶名在外。他习惯这么对人说话,严厉,情商低,不会表达。
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端上三楼,站定在楚焕枝房间门口,深呼吸了一下。
抬手,敲门。
门被打开,楚焕枝眨巴了两下眼睛,抬眸望着他。
“我……”路鸣舟舔舔嘴唇,紧张地腹肌都绷了起来,“我错了。”
楚焕枝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接着做了个很让路鸣舟绝望的动作。他摘下耳朵里塞的无线耳机,“怎么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路鸣舟现在只觉得一鼓作气,再而奄奄一息,而且当下一口浊气憋在胸口,但还是把这三个字憋了出来,“我说……我错了。”
闻言,楚焕枝露出困惑的眼神,“嗯?”
不会还要再说一遍吧,路鸣舟这辈子没跟谁低过头。
还好,楚焕枝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笑,“你是说回来的时候,怪我在雪里等你?没事的,我没生气。”
“你喝吗。”路鸣舟递了递咖啡。
这时候应该说,你没生气就好,我给你做了杯咖啡。
可偏偏这个嘴像是八百年没说过好话一样,干巴巴地讲出三个字,你喝吗。
楚焕枝这才发现他还端了杯咖啡,而且还用了前几天贺苗苗买来哄自己开心的红色喷火龙杯子,杯把是喷火龙的尾巴。
是的,挑选这个杯子这已经是路鸣舟情商的极限了。
“……好。”
楚焕枝伸手去接的时候,路鸣舟转了下杯子,自己握着杯身,用杯把冲着他。
他赶紧握着杯把拿过来,免得路鸣舟烫手。他还记着自己对他的“单防”,时刻都记着,楚焕枝又看了他一眼,说:“谢谢。”
应该是缓和了些吧,路鸣舟回到房间后想着。
想不出个结果,把电脑打开,安装了孟晋鸥发过来的几个直播助手软件,。
他决定把这个面子给孟晋鸥,既然他要往擎达爬。擎达这些年是裘氏餐饮的大头客户,他是时候整理出一些人脉关系,再盘算一下自己的存款,如果今年奔驰的AMG系列继续邀他代言,那么加上直播的收入……
诚然,资本股份没有那么容易被个人收购,所以他需要孟晋鸥这层关系。
好在孟晋鸥是他的狂热粉丝,他安装好这些东西之后,在微信上回复他:孟哥,你们烈火TV,是不是直播的时候不能喷人的。
这话一说出来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孟晋鸥那边直接发来一句:方便语音吗路教练?
路鸣舟知道他等不及,他入驻烈火TV带来的话题度和热度可见一斑。这是件双赢的事情,孟晋鸥需要路鸣舟为烈火TV带来热度,路鸣舟需要孟晋鸥来进一步巩固自己和擎达的关系。
这么想着,回复他:方便。
当即孟晋鸥的语音电话就拨了进来,像是守着似的。
谈话的内容大致就是直播方面的问题,什么首页推荐位,什么开屏广告。甚至连房管都安排好了,就差一个路鸣舟了。
路鸣舟大多数时间是在听着,时不时应两声,最后敲定了首播时间,职业杯一结束就签合同,然后预热。
已经两天没合眼的路鸣舟现在也不太能顶得住,粗略看了一遍电子合同后答应了下来。
好像很多职业选手最终的归宿都是走进直播间,此前路鸣舟一直不播,是不缺那点钱,而且懒。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如果临到最后……
他靠在椅背里,望着天花板,如果临到最后楚焕枝那个小才子把娱乐圈都得罪了个遍,那他就收留他一辈子。一辈子从一而终的生活水准,虽然路鸣舟不明白为什么兔子粮卖那么贵,为什么泡澡球要一千多一盒。
他不想让楚焕枝受一点点委屈。
等等好像最近一次受委屈就是挨自己骂。
有点烦了,路鸣舟捏了捏山根坐起来,然后下楼。厨房里叮叮咚咚的是楚焕枝在洗杯子,他靠在厨房门边环抱双臂朝里看。
楚焕枝关了水龙头,透过玻璃窗,看外面漫天的大雪。
小竹子一样的站姿,很漂亮,很优雅。浅栗色的头发在厨房顶灯下像是在发光,每根发梢都是骄傲的。路鸣舟盯着他的后背,一个看窗,另一个看他。
城郊别墅小区几乎没什么照明,路灯和路灯相隔甚远,所以玻璃上能映出路鸣舟的影子。
楚焕枝知道他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后,没回头,问道:“舟哥,你车里为什么放我的歌?”
作者有话要说: 路鸣舟:我不仅放我还会唱(骄傲
第19章 餐桌见
当时光顾着气了。
当时他看着那个单薄的人撑着把伞站在大雪里,哪还顾得上先把手机蓝牙和车载音响断开连接。
“因为……”路鸣舟两天没睡的脑子这时候终于电量耗尽,“……我歌单随便放的。”
楚焕枝喔了声,把喷火龙杯子放回橱柜里。
这个家里已经有了些他生活的痕迹,橱柜里他奇形怪状的杯子们,沙发上有他的抱枕,连笼子里的狗都跟他最亲。
如果路鸣舟心里没有那一抹白月光,说不定……会顺势谈个恋爱吧。
顿时楚焕枝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
“那是电影配乐。”哒的一声,楚焕枝关上橱柜的门,转过身来,“三块钱一首呢。”
路鸣舟跟着站直起来,双臂垂下来,“这、这么便宜啊。”
眼看面前楚焕枝还等着他再说点什么,他顿时局促了起来,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插裤兜的话总觉得很蠢,眼神也鲜少的胡乱转。
好巧不巧,大门的门铃响了。
路鸣舟恨不得在心里念阿弥陀佛,这按门铃的就算是黑白无常,他也先给人作个长揖。
门一打开,屋外刺骨的寒风立刻涌进来,这深冬雪夜来访的人企图顺着风雪钻进暖和的别墅,却险些被路鸣舟一个猛关门夹断手。
“哎!”门外的人估计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绝情地关在外面……
也有可能,料想到了。
于是门外那人继续拍门,边拍边喊:“路鸣舟!你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当初在网吧谁给你的身份证!你他妈在店里打架闹事谁帮你背的黑锅!你有本事开门呐!”
楚焕枝在屋里听得一脸茫然,“舟哥?”
说好的黑白无常呢?为什么是个崽种。
“让他冻死在外面。”路鸣舟说,“你敢给他开门你就跟他一块在外面冻死。”
楚焕枝莫名有一种接下来路鸣舟会说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的错觉,可还是跟到沙发那,和他隔了一点点位置坐下,把他的卡比兽靠枕抱在怀里,“那是谁啊?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门外的人还在嚷嚷,就是气息渐渐萎靡下来,约莫是冻的。声音低了,但依然骂骂咧咧,倒不是多难听的话,就因为不是多难听,所以楚焕枝极度好奇,甚至忘了追问路鸣舟买他歌的事儿。
“少打听。”路鸣舟说。
说出来就后悔了,旁边楚焕枝闷不吭声,假装委屈假装自闭其实满肚子小心机。作为小明星,摆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眼神信手拈来,当即眼睛便垂了下去。
路鸣舟实在不想再重复一遍我错了三个字,“那人叫齐洋,我一个……高中时候认识的人。”
不是高中同学,而是高中时候认识的人。楚焕枝略有些意外,门外的人逐渐有偃旗息鼓的趋势,旺财窝在笼子里一声不吭,想当初路鸣舟深夜回来它还叫唤了几声以表现自己小土狗看家护院的本领呢。
眼下嘛……家有另一条恶犬,不需要它站出来。
终于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楚焕枝犹豫着问,“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吧,哪天我死外面他都不会出事。”路鸣舟说,“这人存活能力很强。”
话虽如此,这数九寒冬一个大活人搁外面这么吹风,谁都不太能受得了。既是旧友,冻他这么久也差不多了,路鸣舟的心也不是铁打的,片刻后还是起来去开了门。
楚焕枝哒哒哒地跟在路鸣舟后面,旺财哒哒哒地跟在楚焕枝后面。
门开了,外面的人头发上、羽绒服兜帽的毛上沾了一层雪,甚至随着夜间气温直降,有些结霜的迹象。
齐洋开门第一句就是,“草你妈的路鸣舟,老子……”
然后看见除开路鸣舟还有个人,把后半句粗口咽了回去,略有些尴尬。
楚焕枝斯斯文文一个小公子的模样,齐洋生生咽了半句后先钻进来换了拖鞋。
“干嘛来了。”路鸣舟嫌弃地问。
齐洋也不遮掩,进来就往厨房跑,先捂了杯热水,再去沙发坐下,“借我逃几天难,妈的家都被人搬空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楚焕枝听得云里雾里,一双渴望吃瓜的眼睛看看齐洋看看路鸣舟。后者撇撇嘴,跟他解释,“他老娘炒股欠钱。”
“喔……”楚焕枝不好多说,慢悠悠地溜去墙边把暖气又摁高了几度。
路鸣舟没好气地坐下,催问,“说啊,干嘛来了。”
大雪天的,又是半夜三更,没个要命的急事谁往城郊跑。
齐洋咽下热水,缓和了许多,方才开口,“我老娘的债主子,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网贷公司,本来跟他们协商好了,金额太多我们还不了,就还掉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