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傅宣可不记得自己收到过什么信,他使劲回忆,可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我和你一样目不识丁,你昔日的书信都是托裴陌过目。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发现你不见的那日,裴陌拿着封信来找你,他还神神秘秘地将我支出门去。我后来追问过他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他也不愿告知我。我们三个都是多年的交情,我不想将人想得如此坏。”李水擦了擦眼泪,不忍再继续回忆这些事情。
可过了半晌,他又攥紧傅宣的手掌,幽幽启口:“可我总觉着这件事和裴陌脱不了干系,久而久之就与他断了往来。阿宣,你信我还是信他?”
彼时傅宣的心里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他根本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李水陪自己的时间是最长的,对自己百般好,可裴哥哥更像是他的兄长,问他什么都能给你答疑解惑,会耐心地给自己指点迷津。
李水看出了他的纠结,也不好再逼他做出抉择。
待到盆中炭火燃烬,屋外的雨也停了。
傅宣不舍地同李水道别,李水发了狠地拽着他,嚷着要让白念锁门。
阔别多年重逢才聊没几句,李水怎么肯放人走。
两个中年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怪。
崔琰受不了这种苦情路数,将一锭金子摆到木桌上,十分憋屈地承认说:“谢谢二位款待我的义父。”
傅宣和李水都被崔琰这通作给整糊涂了。
虽然男人是在替自己解围,但让冥王叫自己‘义父’未免也太夭寿了,傅宣不由地双腿打颤。
李水说什么都要将金子还回来,数落傅宣同自己生分见外,走就走吧,还非得拿钱来堵自己的嘴。
白念拉着李水,又是一通好言相劝,气得李水抓着他的手背,同一个位置,就着牙印又咬了一口。
“走走走,阿水家贫,这间小庙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他拗不过白念,又留不住宣哥儿,只能委屈地说起气话,恼怒地将傅宣和金子一并丢了出来,放下门栓趴在白念肩上抽噎,“他不要我了,白念,宣哥儿这回真的不会再回来见我了”
傅宣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又突然告别的行为很过分,可自己已经不是人了,与小阿水相处地越久,心里越是放不下他。
“小阿水,金子我给你塞进门缝里了,我们就要走了,你今后和白念要好好过。还有白念,你别惹我的小阿水生气,讨了这么个宝贝要懂得珍惜,你要是敢欺负他,我做鬼也不饶过你。”
傅宣抹掉眼泪,无比怀念从前那个什么也不记得的自己,可以成天做一只无忧无虑的游魂野鬼。
有时候,想起并不见得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听到急促的门栓声响,傅宣慌不择路地拉过崔琰,按着崔琰的头,颇为狼狈地躲在鸡窝里,几只鸡扑腾地扇着翅膀,被他们两人鸠占鹊巢,几只鸡敢怒不敢言地聚在窝棚的死角。
李水开门找不到人,只好同无辜的白念怄气,白念站在原地任他捶打,等他打累了才将哭哭啼啼的李水扛进屋里。
傅宣舒了口气,恰巧对上那只黑狗的眼睛。
那狗嗷嗷乱叫,把他们当成了偷鸡贼。
“崔郎,快走!”
两人带着一身鸡毛跑了一路。
崔琰好久没有这么狼狈过,居然落魄到要躲在鸡窝里,若传到天界怕是要被笑掉大牙。
“不跑了,不跑了!”傅宣吐着浊气,喟然道:“做鬼久了,这人身用的到底不舒坦。”
此处里裴陌住的仙潭镇还有十几里地,眼看着天要黑了,就算现在进城也赶不及见他,两人随意找了处高地歇脚。
傅宣捣鼓着烧火棍,无心地问:“我们今天还要恢复记忆吗?”
说实在的,恢复记忆这种事情,要不就不要开始,要不就不能停。
他现在就像是被困住手脚的囚犯,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就是图一个痛快。
“梦里裴哥哥对我和颜悦色,我想不出来他会陷害我,希望是小阿水多虑了。”
一坛万年的陈醋被打翻,酸的很。
崔琰不善地摘出了关键字,“裴哥哥?”
面前的火堆燃得旺极了,枯竹如鞭炮似的嘣响。
“你前世到底还认了几个好哥哥?”
傅宣嫣然,无名指划过漫天的繁星,将目光所及的整片星河圈了起来,一脸严肃:“怕是有这么许多。”
火堆烧得更旺了些,堪比人间酷夏。
“但最亮的那颗已经在我身边。”傅宣倚靠过去,谄媚道:“不论星月如何璀璨,与夫君一比都黯然失色。”
“义父所言高深,恕傅小琰参不透。”
“”傅宣肠子都悔青了,男人本就蔫儿坏,上次在表哥莽夫那跌了一跤,怎地记吃不记打,偏又惹急了他。
“你不是什么劳什子傅小琰,我也才不是你什么狗屁义父。我生虽不是你的人,但死是你的鬼。”
见崔琰不答话,傅宣轻轻撞着他的肩膀,柔声挑弄道:“崔郎?好哥哥?相公?夫君?官人?客官?”
“客官?”傅宣好像找到了撩拨崔琰的窍门,又甜着嗓子喊了一遍,只见崔琰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
“原来崔郎喜欢嫖的滋味?”他眼珠子一转,戏谑道:“那就难怪崔郎这么喜欢我了。”
温热的手掌一点点在男人身上纵火。
“别胡来,我们此次是有正事。”崔琰声音比平日更粗混些,强压住腹中的火气。
他不解地问:“崔郎好久没抱过我了,我方才握着你也有感觉,为什么不可以啊?”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最敬仰的人,一想到傅宣是檀伐转世,崔琰就萎靡了下去,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檀伐若清醒时,该有多痛恨自己,怕不是要罚自己抄经千遍,跪在钉刺上磕头谢罪。
“你若实在难受,我们刚刚路过的银杏树后有处天然的温泉”
“我偏不!情话同你说尽,你却还是不肯办事。以前不喜欢我也就罢了,现在你明明心里有我,为什么还如此不配合!”傅宣嘟起嘴,不以为羞道:“你既然喜欢憋着那就憋着吧,阿宣就在此处解决哪也不去。”
即使转过脸刻意回避,那声声入耳之声依旧惹得崔琰口干舌燥:“柴没了,我再去捡一些。”
没等傅宣回神挽留,人便蹭得一溜烟儿不见了。
傅宣眼神迷离,出了好一身汗,难受极了。
干柴就在自己的脚边摆着,崔琰为了躲自己却舍近求远,他越发想不明白,自己身娇体软,经验丰富,崔琰有什么理由不抱自己?!
左思右想,苦思冥想,在一阵彷徨中他将自己交代干净,涓涓的流水顺着白玉淌落。
他拾起衣服,准备去崔琰所说的那处温泉。
这处温泉和别处的不同,这个温泉乃是一大一小的子母泉。
大河之水天上来,母泉比子泉所处的位置要高不少。
傅宣仔细清理着身子,捂住自己扁平的肚子犯愁,按照这种进食速度,猴年马月才能揣上崔郎的小崽子?
第50章 恶心
“傅宣?”
“傅宣?”
一只精巧的小纸鹤飘浮在傅宣的眼前,纸做的嘴巴开开合合,喊着他的名字。
这死物不光会飞,还能讲话?
傅宣沉在水底的小腿一下子疲软,一个踏空呛了好几口水。
“你这么快就将我抛之脑后了,当日潜龙山若非我指点迷津,你怕还是混不吝地在做游魂呢,哪里有此等福气消受龙恩。”
纸鹤稳健地停在傅宣雪白无暇的肩上,那口气像是在请功。
“活神仙,你怎么变成一只纸鹤了?”傅宣幽然询问,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同纸鹤闲谈。
这骗子居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福气,这算哪门子的福气,男人对自己时好时坏的,最近连嘴都不香一个了,喊他抱自己,就真的只给一个简单的拥抱。
这狗屁谪仙竟还敢来糊弄自己,真把他当做是只会求欢的清纯小倌了吗?
纸鹤言语深沉:“天机不可泄露,我此次找你还是为了你投胎之事。”
傅宣冷笑道:“活神仙,这次又要我去睡哪个?我起步就是冥王,总不至于高开低走,身边的男人越睡越差吧。”
“那倒不必。”卿寻没想到傅宣如此敢言,开门见山道:“本仙夜观星象,发现你的阴寿马上便要告罄,这正是你投胎的良机,切莫错过。”
“是么,我一个小小艳鬼还需观星看命?不知是哪颗星相所昭示,乘着这星光正灿,还请活神仙不吝赐教。”
“”卿寻失语,这些时日不见,傅宣怎么变得精明了。
其实是岁宴嫌他办事效率低,便敦促他早日促成傅宣的飞升之事。
卿寻也很是苦恼愁闷,他前脚刚骗完崔琰,后脚就来诓傅宣,这两头骗,实在是过意不去。
可坏事做了一次,便难再收手,他现在只能祷告胜利会站在岁宴这边。
傅宣骤然捉住那只惯会骗鬼的纸鹤,两手揪着它两只纸糊的翅膀,使劲往两头拉扯。
“疼!疼!疼!”纸鹤呼天抢地地舞动着躯干,在傅宣手指上啄了一口才得以脱身。
纸鹤抖擞着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卷起一阵沙石,闪亮地化成了人形。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温泉里便冒出了一个如蹴鞠一般大的泡泡,里面正演着一番活春宫。
崔琰泡在池中,赤条条地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如饥似渴地冲撞着。
那个人的脑袋搭在崔琰的肩上,并不能瞧见是何长相,但男人却柔声地唤着‘仙尊’二字。
傅宣红了眼,感受到了奇耻大辱,含怒地戳破了泡泡。
‘啵——’的一声,那香艳的画面成为了泡影,可却是一把剜心剔骨的利刃,扎得傅宣好痛,好痛。
“他宁可用枝叶变出一个檀伐仙尊,也不愿同你无媒媾和,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傅宣抵死不认道:“你会法术,谁知这不是你做的局请我入瓮。我凭什么放着枕边人不信,要来听你胡言乱语。”
卿寻没想到傅宣如此嘴硬,都眼见为实、铁证如山了,却还要打肿脸维护冥王,若不是自己公务在身,都要被他这番有情有义所打动。
“你不信可以亲自顺着这泉水走到子泉,一看便知是我骗你,还是你的枕边人在骗你。”
卿寻看热闹不嫌事大,推波助澜地说:“可惜你没见过檀伐,那才真是惊为天人,一眼万年,怨不得冥王经久不忘。若非你的模样同他有几分肖似,也不会成为我们选中的人。”
傅宣睚眦欲裂地拍打着水面,一时间分不清脸上的是泉水还是泪水,他的后背凉透,冷冷地问:“选我?我有什么用处?给他暖床,还是当檀伐的替身吗?”
“看你这模样,我便能猜出个七八分来。冥王应该从未和你说过‘檀伐仙尊只要十世历劫,便可再列仙班’之事,你且回答我,是也不是?”
沉默,亦是一种可怜的回答。
“他这么积极地为你破解前世之谜,就是在替檀伐的第十世积德。傅宣,崔琰等了他的仙尊整整一千年,你当真以为他会对你着迷?”
“怎么不可以”他的语气减弱,像是在反问,却更倾向于是自问自答。
卿寻绝情道:“你的口气便是最好的答案,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荒唐不堪,就别再这丢人现眼。他是龙君,你是什么,连草芥都不如的艳鬼。天帝知你身世可怜,才开恩选中了你,只要你成全了檀伐,天界自会许你来世金山银海,福泽绵长!”
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这个谪仙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还有那素未谋面的天帝,也这般羞辱他。
这一刻,傅宣才懂了谢吟香在投赴红莲业火前所说的那番话。
今生凄凉至此,要那来世有何用?!
他缓缓开口:“我如果不答应呢?”
卿寻也不再顾忌,威胁道:“我的背后是天帝,你以为我和你谈的是一桩简单的买卖吗?从你在潜龙山遇见我起,应下我的提议选择投胎,一切便不再由你做主。”
天帝,神仙,冥王原来伤心到极致是会带笑的,真该高兴自己这么有价值,可以被这么多厉害的男人玩弄于股掌。
傅宣音色颤抖地说道:“既然没得选,我会乖乖配合的。”
卿寻走前,不忘撂下一句狠话:“那最好不过,若有需要我会再来寻你,今日这番谈话你若告诉第三人,便是泄露天机,那时无需我出面,自有天雷会裁决你。”
好冷,傅宣只觉得好冷,这温泉像是要结冰,没有一点点暖意,他瑟缩地抱紧自己。
他的尸骨被弃在潜龙山,年复一年的霜雪压顶,冰寒彻骨,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这么悲恸。
崔琰是个发育健全的男子,现在不能对傅宣随意动手动脚,就只能用术法变出一个‘傅宣’来替自己解决。
虽然此傅宣非彼傅宣,枝叶换作的人形,没有阿宣那样柔软紧实倒也能够理解,他将就地抱着那假人办事,可当情动地捧起假人的脸想要亲吻时,那张红润的脸却变成了他的仙尊。
吓得崔琰一把将人推开,枝叶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甩了甩脸,辟邪似的黑着脸往回走。
傅宣看见崔琰朝自己走回来,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寸,同男人拉开距离。
崔琰以为傅宣是因为自己没有抱他的事情在生闷气,掀开嘴皮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傅宣就这干草躺下了,还是背对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