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衡仍是冷着一张脸,声音却难得有些紧绷:“我原一直以为鬼胎之说不过是传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锦伊道:“还从未听闻鬼胎可以长大的道理,他此番回到此处,莫不是想……”
钱富贵打断他道:“我倒觉得这秦小兄弟脾气随和,很好相处。”
锦伊白了钱富贵一眼:“你懂什么?还是莫要惹恼他的好,要知道他可是……”
“嘘。”于子衡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他往秦放,林夕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慎言。”
*
越野车在山上横冲直撞,冲出一条路来。
坐在副驾驶上的林夕指着前方道:“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万峰的住处了。”
秦放一面开车一面道:“你对祟山挺熟悉,原本为谁做事?”
“万峰。”林夕答的毫无心理压力,反正万峰已死,死无对证。
秦放道:“万峰死在我手里,你作为他的下属,不想为他报仇?”
林夕目光落在前方,淡淡道:“我到祟山时间不长,稀里糊涂被人拉了去,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见过万峰。”
秦放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林夕瞥他一眼,问:“你呢?原本在什么地方生活?怎么突然想到来祟山?”
这个问题林夕在前世的时候就想过,但他从来没问出口过。那时候他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一问出来,就与秦放之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了似的。
秦放道:“我?四海为家,至于为何来祟山,纯属好奇罢了。”
林夕想了想,好像秦放的性子就是这样的,他道:“你孤身前来,就不怕有危险?”
秦放笑起来,笑容中满是笃定与自信,“他们不敢。”
林夕刚想问为什么,就听秦放说:“到了。”
林夕抬头,果然就见一处建筑出现在眼前。
万峰出事后,跟着他混的小弟们早已做鸟兽散了,钱富贵点名收拾这里的两只小鬼还没到,因此此地十分安静。
秦放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建筑,点评道:“真像个土匪窝,审美欠佳。”
他重新发动车子:“今晚就不待在这里了,影响心情。正好我有些事要去做,你若无事就陪我走一趟。”
林夕内心挣扎片刻,还是道:“我要回去了。”
“嗯?”
“天马上就要亮了,我能力低微,不比鬼王大人,在阳光下会魂飞魄散的。”
秦放遗憾道:“那好吧,今日你没有时间,那便明日。明晚九点,咱们在此处碰面。”
林夕抿了下唇,点头:“好。”
*
林夕回到三清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他与秦放名字的A4纸,小心翼翼地捋平,夹在经常翻看的书籍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冲了个澡,赶到教室的时候,早课刚刚开始。韩童他们也回来了,一人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哈欠连天。
“早。”韩童跟林夕打了个招呼,就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林夕拿了书来读,却一点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回想的全是昨夜与秦放相处的画面。他轻叹口气,知道自己心绪乱了,这书怕是看不下去了。
林夕就这样发了一上午的呆,课程结束后他出了教室,老远就看见三清山的王长老脚步匆匆地往掌门所在的地方去,他心下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走到半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林夕脚步不由一停。
堪称毒辣的日头打在他身上,他却没有躲避,只神色淡淡的看着掌中的手机。
那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灭,熄灭了又亮起,如是几次后,他才接起电话:“喂,妈。”
……
中午。
“小夕回来了。”陈佳婉打开院门,笑着将林夕拉了进去,“瞧这一身汗,赶紧到屋里洗把脸。”
跨进院门的那一刻,林夕的脚步有一瞬的迟滞。
陈佳婉并未察觉,她一路拉着林夕进门,笑道:“把鞋换了,我再去炒两个菜,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陈佳婉走开后,林夕并没有换鞋,他笔直的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摆设。
前世自他十八岁与家中断绝关系后,已多年不曾踏足过这里。
林夕本以为这里的一切他早已淡忘,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这房间内每一件家具的摆设与上面斑驳的细小刻痕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仍记得那木质茶几上有他初学画符时,用朱砂笔一笔一笔认真画就的平安符;那洗的发白的淡蓝色窗帘上有他小时淘气,用剪刀剪出的豁口;那雪白墙壁上有随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用铅笔画下的成长的刻痕。
“小夕?”陈佳婉从厨房探出头,“站那儿发什么呆?”
“没有。”林夕回过神,他弯腰换鞋,“爸呢?”
“在这。”一道含笑的温柔声音自一侧传来。
林夕转头,就见林业转着轮椅自书房出来。
林业约莫四十来岁,生着一张国字脸,虽称不上英俊但十分正气,他唇边带笑,看起来精神奕奕,倒是让人忽略了他身体上的不便。
林业冲林夕笑道:“这几日疯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是你妈给你打电话,还不准备回家呢吧?”
林业是三清门的长老,年轻时为除恶鬼双腿受伤,便退居后方,他们家的房子就在三清山上。
按理说这么近,林夕该住在家里的,但三清山的规矩,所有弟子都要住宿,以便统一管理,林夕就从家里搬出去了。
前世十七岁的林夕一有机会就会往家里跑,他十分眷恋这个家的温暖,但重生后林夕便找了借口推脱,已经好几日不曾回来了。今日若非接到陈佳婉的电话,他是真的不打算回来的。
林夕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没有,只是这几天有点忙。”
陈佳婉了然道:“昨天放假,跟韩童他们一起出去玩了?”林夕不想多做解释,便嗯了一声。
陈佳婉又问他玩的开心吗,林夕再次点头。
前世的时候,林夕确实和韩童他们一起下山了,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一些小玩意儿逗林业,陈佳婉开心。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傻乎乎的小孩了。
陈佳婉道:“小夕渴了吧,冰箱里我放了新榨的西瓜汁,你拿出来喝吧。还有你爸那份,他呀,非得等你回来一起喝。”
林业辩解:“我那时候不渴。”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小小的房间内,气氛格外温馨。
林夕神色淡淡的,谁能想到,看起来这般纯良无害的两个人,在他们亲生孩子遭遇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将他舍弃。
哦,错了,并非舍弃,他们收养他,本也只是为了让他做他们儿子的踏脚石,只是手段比其他人要高明的多。
林夕心中一哂,眼底尽是嘲弄,经历过那么多,他早该看清楚的,只是他傻乎乎的仍然心存幻想,以为自己终于有家了。
林夕心中没来由的觉得烦躁,便移开目光,转身从冰箱里取出冰镇西瓜汁,分别递给了林业与陈佳婉。
“大哥现在在哪儿?”林夕抿了一口西瓜汁低声问。
“接了除邪祟的委托,在A市。”陈佳婉笑着说:“等你到了十八岁,也可以独立接取委托了。”
林业与陈佳婉的儿子名叫林亦,长林夕两岁,今年刚满十九,同他父亲一样,也拜入了三清门,已是很有除鬼的经验的天师了。
林夕漫应了一声,心中想着林家十几年的恩情他是要还的,只是不会像前世一般还的那么惨烈痛苦。
待他还了林家的恩情,他与林家便两清了。
吃了饭之后,林夕借口有课业要做,匆匆离开了。
一顿饭,引起了林夕很不美好的回忆,下午的课他也没去上,寻了个花草掩映的凉亭补起觉来。
林夕一觉睡到太阳落山,醒来后他也没去吃饭,而是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看起书来,可他心烦意乱,就算逼迫自己也看不下去。
这般烦躁的枯坐着,不知不觉时间就走到了八点五十五分。
林夕放下手机,忍不住皱起眉,时间走的怎么这样慢。他心里记着秦放约他今日见面的事,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是不会去的。
这么一想,他更加烦躁了。
林夕重新拿起书,逼迫自己看下去。
八点五十九分,林夕一咬牙将书一推,起身离开了教室。
借助风行符,林夕很快赶到了祟山,他往东走,远远地就看见那里挂着一排灯笼,火光中十几个小鬼正忙着翻修房间。
林夕左右扫了一眼,并未看见秦放的身影,只看见秦放的车停在不远处。他来的时候孤注一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没想,现在到了近前却迟疑了。
昨日秦放第一次见他,可秦放的态度实在太怪异了。他对他,好的有点过了头。
一见钟情之说,林夕是不信的。
前世秦放会对他感兴趣,也是因为初次相见时他看不惯秦放的态度,与秦放打了起来,秦放在他手下没讨到多少好处。
自那后秦放没事就爱在他身旁转悠。林夕知道,最开始,秦放对他只是单纯的欣赏,至于这种欣赏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林夕就不得而知了。
林夕并非是对自己的颜值不自信,而是秦放那家伙的审美异于常人,在秦放眼里,只怕就连那娱乐圈内顶流的美女大明星都不如一个骷髅头来的好看。
他也不是没想过秦放会不会与他一样是重生的,但以秦放的性格,若他也是重生的,定然第一时间就来找自己了,绝不会还有心情到祟山争什么鬼王,要争也是在见他之后。
并非是林夕自恋,而是前尘种种都说明了秦放对他的痴恋程度差不多到了病态的地步。若非秦放尚有一丝理智,只怕最后真会成为一个神经病。
那么眼下这种情况,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秦放很有可能已察觉到他天师的身份。
秦放这么做,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林夕知道,他都不能再见他了,继续下去只会如前世一般纠缠不休。
林夕最后看了一眼那辆越野车,转身离开。他比来时更急,走到半途,脚步却是猛地一停,只见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个人正背对着他,手中还提着一盏灯笼。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暖色火光下,只见那人眉眼疏朗英俊,赫然正是秦放。
第六章
【6】
秦放看见林夕先是一怔,随后笑着走过来:“你已经去找过我了?抱歉抱歉,我并非故意放你鸽子。”
秦放晃了晃手中的灯笼,跟林夕解释道:“我本想熟悉一下祟山的环境,没想到最后迷路了,这地儿树太多了,跟个迷宫似的,哪天要好好收拾一下。”
又道:“还以为今晚要错过了,遇到你正好,咱们回去开车。”
看着秦放漾着笑意与期待的眼眸,林夕再一次投降认输,他道:“好。”
越野车以脱缰的野狗的狂野姿势一路从祟山窜到A市,最后只花了一个小时。林夕十分佩服自己,竟然没晕车。
车子驶入市区,速度才慢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林夕发现秦放开车驶进了一个名叫琼林苑的小区。
秦放在门卫处登记后将车开了进去,他在小区内转了一会儿,最后在一栋楼前将车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
林夕依言下了车,他心里有些疑惑,秦放作为一只鬼,到居民区来做什么?不等他询问,就见路灯下一道身影快步迎了过来。
那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盛夏天也穿着衬衣、西装裤,只是衣服上满是褶皱,显然已经几天不曾更换,而且他的脸上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明显没有休息好。最重要的一点是,林夕从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鬼气。
秦放道:“闵先生?”
闵强点点头,上前一把握住秦放的手,声音里满是哀恳与无助,“秦天师,您终于来了,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天师?林夕狐疑的看了秦放一眼。
秦放轻咳一声,对闵强道:“这位是我的助手,林夕。咱们别站在这了,到屋里说吧。”
闵强忙抹了眼泪,点头道:“对对,二位天师请随我来。”
闵强一路上态度都十分好,左一句天师,又一句天师,好在现在天色晚了,周围没什么人,要不别人只怕会以为他们在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
闵强家住十七楼,进了门后,林夕发现都这个点钟了,闵家人还挺多。除了闵家夫妻外,另外还有四个人在,看面相,他们显然并非一家人。
其中三个是女孩,正站在闵强妻子身边安慰她。那几个女孩看着年纪不大,至多十五六岁,皆是满脸的担忧,细看之下,眼底好似还带着一丝丝愧疚。
另一个则是坐在沙发声的年轻人,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一身的珠光宝气,显然是个有钱人。
闵强简短介绍向双方做了介绍,林夕所料不差,那三个女孩是闵倩倩——也就是闵强女儿的朋友,至于那个年轻男人,则是闵强的侄子。
“小叔。”梳着大背头的年轻人一脸暴躁,“什么天师不天师,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罢了。我看倩倩她就是生病了。”
闵强的老婆一想到女儿的情况,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医生什么都没查出来。”
“那群庸医。”背头不屑道:“不行我们就换家医院,去帝都,要不就去国外。”他说着拿出手机,“小叔小婶,你们等一下,我现在就联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