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天台上,棠遇霜打了个哈欠,伸手拍了拍时煊的肩膀:“走了小楚,收工回家。”
“善后完了?”时煊微眯着眼看他。
“完了呀。”棠遇霜点了点头。
时煊一挑眉,目光落在病房的落地窗上,在赵远希身上转了一圈:“他——”
“救不了救不了。”棠遇霜摆了摆手,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小爷我能力有限,治不了这种人的病。”
连被狐火烧毁了容的杜林都能复原如初,还治不好一个疯子,明明就是不想救。时煊望着他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想着。
“小楚——!”棠遇霜走了两步,回头冲他招手:“麻利点,霜哥请你吃冰棍儿,葡萄味的,过时不候啊。”
时煊笑了一声,跟了上去:“来了。”
雨过天晴了,阳光跃过窗檐照进屋子里,清风送来了一枝吹落的桃花正好坠在了赵远希的膝盖上。他慢慢地低下头,枯瘦的指尖捉着花枝将它拿起,像是初次见到一般认真仔细地端详着。
片刻后,泪水像是洪流一般从他眼角涌出,完全不受他控制。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花枝,如同一潭死水的双眸映出娇艳的花瓣,像是少女含羞带怯的脸庞。
“阿绣...阿绣......”他声音沙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入心底。
岚城,特案处会议室,凌庭柯、江珣、叶听澜以及姚沛舟各坐一方,手边摆着的是这一次的结案报告。
凌庭柯翻了几页,抬头看了叶听澜一眼,问道:“关于你们组薛致远擅自击杀赤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是我没管好,算在我头上。”叶听澜回答道,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分明是张稚气未脱的脸,此时却蒙上了一层阴霾,显得相当不搭调。
“赤狐这一案,和先前柏木的那个案子一样,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当时明明已经拿下了赤狐,有机会问出幕后之人,他为什么要动手?”姚沛舟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冷冷地盯着叶听澜,片刻后开口道:“你没法替他担责,他应该停职接受调查。”
叶听澜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姚沛舟,说道:“可他是我的组员,跟着我这么多年,我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是出于职责所在,一定...一定不是什么别的目的!”
“叶听澜!”姚沛舟低声喝道:“别说这么可笑幼稚的话!”
叶听澜一掌拍在桌上,与他四目相对,眼神凌厉:“如果做了这件事情的是你的人呢!是岑泽霖,盛窈或者宣霆,你还会这么不近人情吗?!”
“这不叫不近人情,”姚沛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片刻后慢慢说道:“如果是他们,我一定会让他们停职接受调查,因为这样才是证明他们清白的最佳方式,而不是在这里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乱啄。”
“你——!!!”
“行了,别吵。”凌庭柯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转头看向江珣:“你觉得呢?”
默不作声很久的江副处长突然被点名,先是惊讶地一挑眉,随后调整好坐姿抽了抽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认为沛舟说得对,正因为我们相信薛致远没问题,才让他停职接受调查,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行!那就查吧。”叶听澜声音冷冷,说完这一句,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凌庭柯疑惑地眯起了眼,问一旁的江珣:“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你可能不知道,薛致远曾经为了救他差点丢了命。”江珣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颇为无奈:“咱们的执明神君啊,从身到心都是个可爱的小孩子。”
随后,他冲着还坐在椅子上的二人一挥手,拉开会议室的门出去了。
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凌庭柯看着坐在一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的姚沛舟,沉声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三尾黑狐。”姚沛舟开口说。
凌庭柯叹了口气,问他:“你觉得她是冲你来的?”
“不知道,她可能还有个孩子。”姚沛舟的表情很严肃,他迅速翻到了报告里提到那只小狐狸的那处,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这小孩说,她叫霍长宁。”
凌庭柯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久久地沉默着,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走廊那头传来岑泽霖与别人打招呼的声音,才逐渐回过神来,他说:“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不光是我,即使是时煊...他也没有真的怪过你。”
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凌庭柯顿了一下,但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那个人就像是横在他们心头的一道坎,即使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也永远无法真正地抹平。
“是吗?”姚沛舟眼底里难得流露出一抹笑,他终于站了起来,拍平衣服上的褶皱:“走了,明天见。”
凌庭柯望着他的背影,问道:“去哪儿啊?”
“逛超市。”姚沛舟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会议室的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妈妈,那个哥哥为什么这么大了还坐购物车啊?”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要比超市广播里放的背景音乐更加引人注意,一时间糖果果冻专区的顾客都把视线放在了坐在购物车里的时煊身上。
他正往怀里塞布丁的动作停了,抬头与那个小孩儿对视了一眼,孩子妈妈一脸尴尬地拽了一把自家儿子,压低了声音教育他:“买完了吗?买完了快走。”
原本并没有多扎眼,“楚遇”本身就长得嫩,精致漂亮的娃娃脸,清瘦秀气的身形,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再加上身后推着购物车的姚沛舟生的英俊高大,怎么看都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被这孩子一嚷,气氛就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这熊孩子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煊,无论怎么拽都不肯走,满脸写着不服气——一看就是自己想坐却被妈妈制止了。
可时煊不这么想,他翘着腿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冲那孩子扬起嘴角,耀武扬威般用炫耀的口吻说道:“因为这个哥哥有人推,知道吗?”
那孩子原本只有一点点不服,被时煊这么一挑衅,熊孩子的性格展露无遗,他拎着手里的购物篮愤愤不平地盯着时煊,在对方略有些得意的笑容里红了眼眶。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擦了一把眼睛,哼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寻着自己的妈妈去了。
而时煊,像打赢了仗似的,怡然自得地坐在购物车里,顺手拆开了怀里的葡萄味布丁,咬了一道缺口——反正结账的时候有包装袋就可以了。
幼稚得相当不符合他的年纪。
姚沛舟站在他身后,手里扶着推车的把手,将他这一系列的举动收入眼底。平日里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在此时异常温柔,唇角也泛起一丝笑意。
叩叩叩——
时煊敲了敲一旁的货架,吊着一根pocky扭头看着对方,含含糊糊道:“拿完了,去下一个地方。”
姚沛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弯下腰咬住了饼干的另一端,一点点嚼碎咽下慢慢逼近,直到时煊只剩下自己嘴里含/着的那一小截。随后笑了,低声道:“好的,老板。”
重新坐回购物车穿过一排排货架,时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姚沛舟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他竟然觉得耳根一阵发烫。他抱着满满一怀抱的零食糖果,用它们捂住心口控制着自己的心跳。
这万年禁欲的性冷淡,什么时候跟人学了这么多花招。
岚城高档别墅区内,穿着唐老鸭睡衣的叶听澜怀里抱着巨大型杰尼龟公仔,坐在窗边的地毯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夜景。即使万家灯火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也看不出丝毫的神采。
房门被轻轻打开了,手上还缠着纱布的钟浮玉走进来,把另一只手里端着的热牛奶放到他旁边的小矮几上。
“伤还没好全,就别到处乱跑。”叶听澜一边说一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好多了,能跑能跳,还能热牛奶。”钟浮玉晃了晃胳膊,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怎么样,凌处长怎么说?”
叶听澜握着温热的玻璃杯,声音闷闷的:“他们说,要把致远停职审查。”
“嗯,刚好他也受了点儿伤,休息一下。”钟浮玉说。
“可是,”叶听澜顿了顿,随后放下手中的牛奶,抱着膝盖把自己圈成一团,声音隔着衣服传出来:“我......”
钟浮玉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问:“怎么了?”
“我怕——”叶听澜抬起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对方,湿漉漉的,像是盛了晨露:“万一,他有问题怎么办?”
“不会的。”钟浮玉轻声说,随后他伸手拍了拍叶听澜的头,安慰他道:“你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舍得辜负你的期望。”
叶听澜垂下眼眸:“哪里好了,一点都不好。”
“你都为他跟姚组长吵架了,还不好啊?”钟浮玉的声音里带着开几分玩笑的意味,表情轻松。
“消息真灵通,在家修养都能知道这么多呢。”叶听澜看了他一眼,不满地撇了撇嘴。
钟浮玉笑了笑,又把牛奶递回他手里:“快喝吧,再不喝凉了,喝完早点睡觉。”
叶听澜对他这个每天晚上都强迫自己喝牛奶的行为非常不解,咕噜咕噜喝完后努力强调了一遍:“我很早就跟你辟过谣了,我这年纪喝牛奶也不可能长高的。”
“没指望你长高。”钟浮玉用指腹替他擦去唇边的牛奶胡子,笑着回答道。
第32章
过了五月,岚城的气温就上来了。正午时分更是热的人不想动弹,只想钻进空调房里瘫在沙发上吃冰西瓜追追剧。尤其是像岑泽霖这种怕热又懒惰的生物,简直对组里本季度的团建不满到了极致。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得挑这个时节来看画展?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一边用宣传手册给自己扇风,一边跟旁边同样昏昏欲睡的何晓咬耳朵。
何晓长长叹出一口气,冲着那头站着的盛窈努了努嘴,小小声道:“问窈姐,谁让咱们组的经费都是她管呢。”
为了体现公务员的待遇良好,局里专门拨了款给各个单位,可以根据需要自行举办各项集体活动。这笔款每年发一次,每次都是发到江珣手里的,他和凌庭柯一商量,决定按照季度划分,分别派发给各个小组,让他们自由活动。
起初,外勤二组的这笔钱是副组长岑泽霖在管,但由于这货实在是太不靠谱,连续两个季度办砸了团建活动,姚沛舟便亲自出面剥夺了他的权利,把这笔资金交到了盛窈手里。
就这,还不如找个地方吃吃饭唱会儿歌呢。岑泽霖撇了撇嘴,相当不满。
“她今天穿的也太花枝招展了吧?”岑泽霖的目光围绕着盛窈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继续跟何晓说悄悄话。
“谁说不是呢。”何晓小声嘀咕:“你看看这展馆里那些男人的眼睛,看她的次数可比看画的多。”
盛窈今天穿了一条灰蓝色改良旗袍,袖口缝了一圈小小的珍珠,通身都用蓝线绣着玉兰花。腿长腰细肩窄,所有的优点都被这旗袍凸显出来了,而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大波浪卷发又给她多添了几分熟女风情。
她踩着细高跟鞋,抱着手臂步伐优雅地走在队伍最前端,像一朵高贵的人型玫瑰,一路招蜂引蝶却又不给人任何靠近机会。
“贵组的组花,今天兴致格外高啊。”时煊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评价道。
姚沛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又不是真来看画展的。”
“那她这是——”时煊有些疑惑,正要问姚沛舟这话什么意思,就瞥见了站在一幅巨型肖像画前的青年男子。
那人生了一张清秀干净的脸,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他在镜头下的笑容还有些生涩;盛窈的脚步也停下了,她就这样站在拐角处静静地注视着镁光灯下的青年,那张美艳动人又极具攻击性的脸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时煊回头和姚沛舟对视了一眼,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费先生,麻烦您介绍一下,这幅画的创作背景,好吗?”记者把话筒递到了青年面前,微笑着问道。
“呃......好!”费景行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组织好语言后开口:“这幅画,我还没起好名字,但是是出现在我梦中的场景,特别特别地真实,我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把它画出来了。”
这段介绍勾起了时煊的兴趣,他这才仰头看向费景行身后的那幅画。画中建筑看风格不像现代,倒像是民国时期的申城,霓虹闪烁,纸醉金迷,街道尽头的那栋富丽堂皇的建筑上挂着一块大大的招牌,却看不清写什么了。
招牌下,站着一位窈窕美人,她身形婀娜,大红色旗袍搭配着白色披肩,烫着当时正流行的卷发。她只露了一个侧脸,就连轮廓都有些模糊,五官更是看不真切。
记者一听,打趣道:“所以,这画中是您的梦中情人吗?”
众人一阵哄笑,只见费景行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挠了挠头,有些生涩地回应道:“这......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能梦到她。”
“说起来,刚刚我也看到了一位和您画中的美人很相似的姑娘呢。”另一位记者笑着说道:“说不定是您的粉丝,要不要现场跟她互动一下?她就在那里。”
这次不仅仅是其他人,就连外勤二组的人也都跟着起哄了。正当他们把视线转移到盛窈那头时,却发现本来还站在那里的人竟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