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从信奉者的基地逐渐步入正轨后,他已经极少再外出,但若是见过画上的场景,应当不会忘才对。
黎先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想着等下一次见到蜘蛛,再仔细询问它。
往后的几天,每次送饭,黎先都亲自过来一趟。
雾气仍旧在房屋附近飘荡,表明着里面人的态度。
黎先别无他法,他再三犹豫,朝着湖边的方向去。
临近湖边,未来果然坐在一贯的位置。
她身旁放着餐盘,上面是吃剩下的午饭,黎先走过去将餐盘收拾了,拿到小树林外让路过的人帮忙送回后厨。
他转身折返,看着未来的背影过了半晌,才重新走上前。
“前几日……可曾收到惊吓?”
黎先指的是那天黑雾突然出手,用雾气缠住未来将她拖过来。
若是寻常人,早就如同从鬼门关走过一回,而未来却一丝反应也无,整个人像一个空壳子。
但黎先知道,她清醒时不是这样,她没有反应,不代表没有感知。
未来听见略带熟悉的声音,侧目望了一眼。
她目光迷茫空洞,在见到黎先的那一刻才逐渐有了焦距。
黎先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随即面色一正。
湖边没有第三个人,他耐心等待着未来接下来要说的话。
未来收回视线,问道:“你见到了画?”
黎先一愣:“是……那只人面蛛藏在肚子的画?”
“未来”的能上不仅是预知,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依旧存在于未来的脑海中。
她会知道黎先看了蜘蛛肚子里的画并不奇怪,但让黎先惊讶的是,未来会提起这个。
过往多数时候是没有意义的,除非某些过往的经历对将来具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那幅画的来历一定很重要,未来这时候问起,证明这是他需要知道的。
然而未来此时却不说话了,呆呆地望着湖边,她的状态本就不稳定,这时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样。
黎先皱起眉,他那天就应该叫住蜘蛛,好好问清楚再让它走。
现在未来只问了一句便不说了,他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却又实在想不起来那幅画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再次询问未来,然而未来一言不发,仿佛身边的黎先不存在一般。
未眠不见他,未来不肯给任何答复,两边都碰了壁,黎先叹着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我改日再来看你。”他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才迈出一步,未来突然叫住了他:“黎先。”
黎先惊喜地扭头,果然见到未来的眼中重复恢复清明。
她望着黎先,说道:“你还有未完成之事。”
这句话也是没头没尾的,黎先试探着问:“是什么?”
基地内部一切安好,巢不知所踪,外面的信徒暂时安分。
他近来的未完成之事,只与未眠有关,但他不确定未来具体指的是什么。
未来的瞳色偏浅,阳光下琥珀一般的眼底倒映着黎先的脸。
“那个孩子,”不知为何,黎先觉得未来的眼神有些冷,“你还没有告诉他全部的事实。”
黎先手心沁出一丝冷汗,面上镇定道:“是,我还没来得及。”
他的确还有些信息没有告诉未眠,也不打算告诉他。
然而此事不仅进未来知晓,并对他出言提醒。
她所预见到的一切,或许包括了他的意图与私心。
未来体内的能上来自母神,知晓一切的能上让她失去自我,谁也说不清这具躯壳的内里是否还属于人类的范畴。
所以此时黎先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一轮的女孩子,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微微弯腰,垂下眼:“我知道了。”
未来没有再说话,收回视线转身抱着自己的膝盖。
得到确切的指引,黎先不敢不做,他暂时将画的事情抛在脑后,转身匆匆离开了小树林。
第71章
第二天,未眠再次在餐盘里发现了黎先放的纸条。
他在上面写着,请求与未眠见一面,关于神力“退化”,还有另一个作用。
“另一个作用?”未眠自言自语,那天面对树蛇,他尝试过一次,大概知道退化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
黎先说的另一个作用,会是什么?
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新人类与信徒。
新人类与信徒虽有着本质的区别,但他们都是遭到巢的感染才会变成这样,若能用退化将他们变回被感染前的状态……
未眠捏着纸条,心里忐忑。
如果他猜得没错……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神力他还不能运用自如,那天要不是黎先喊了他一声,他恐怕要将树蛇退化到树种才会停止。
而黑雾多半也不会允许他再使用神力,他说过,自己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未眠的纠结被黑雾看在眼里,黑雾从他手中拿走纸条,低头扫了一眼。
他看完上面的字,纸条顷刻间化为了飞灰。
“去见?”黑雾平静地问。
未眠拉着凳子往他身边挪了一点,犹豫道:“我想去。”
他逃避了这么多天,也该见见黎先了,哪怕是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当天下午,围绕着两座房屋的雾气终于尽数消散。
蜘蛛第一时间发现,拉开自己房间的窗帘向外打量。
它见到黎先在往隔壁走,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
蜘蛛赶紧把窗帘重新拉上不再看,回到屋内来回踱步。
小女孩躺在沙发上,裂开头颅打了个哈欠:“你怎么了?”
蜘蛛“呜呜”两声,摆摆手示意不用管自己。
未眠说是同意去见黎先,实际上等待着对方主动找来即可。
雾气消失后不久,屋外传来熟悉的敲门声。
未眠打开门,黎先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笑:“近来如何?”
他这样问,未眠反而有些尴尬,毕竟是自己一直躲着他。
未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侧过身先让他进来。
黎先识趣地闭了嘴,独自踏入房门。
黑雾开门见山:“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最厌恶黎先说话说一半的本事,拿着一点点勉强有用的信息,一步一步地试探。
若非未眠不愿意伤害这里的人类,黑雾早就没了耐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未眠很喜欢这里,比起在外面风餐露宿,这个基地衣食无忧,用未眠的话来说,还能洗热水澡。
黑雾还留在这里,全是为了未眠。
同样的,一旦黎先有什么歪心思,想对未眠不利,他绝不会放过他。
黑雾身为吞噬之神,却不曾被信仰过,什么信徒与信奉者,在他眼中都毫无意义。
母神与母神之子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从来不信黎先会真正将未眠当作神明看待。
面对黑雾,黎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我疏忽了,确认未眠体内的神力之后,我又查阅了许多从前的资料,也去问过了未来。”
他说了谎,根本没有资料记载着“退化”,而他所知道的一切的确来自未来口中,却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黎先这么说,是想让黑雾相信,他不是有意隐瞒,而是不知情,现在才赶紧来告知。
未眠回到黑雾身边,和他一起坐在小沙发上。
黎先站在桌边,一旁就有个凳子,未眠说道:“你坐下说吧。”
黑雾带来的压迫感太强,黎先甚至悄悄看了看身侧有没有雾气出现。
未眠一出声,这压迫感才稍微淡了一些,黎先应声坐下。
“关于未眠体内的神力,未来曾经预知过一次。”黎先从头开始说起,这回是实话。
那时未来才刚满十岁,她告诉基地的信奉者们,母神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身负的第三种神力,是巢最惧怕的东西。
当时的黎先其实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亲眼看见退化成普通树苗后的树蛇。
退化,意为一切的倒退。
巢能拥有现在的蛊惑之力,全因它吞下了雾被剥夺的那一部分力量,而退化能让其将力量尽数吐出来。
但巢实力强劲,要想将“退化”用在它身上,需要耗费极大的神力。
先不说未眠能不能做到,即使他能做到,他的身体也一定承受不住。
黎先最开始没有告诉未眠这一点,他是有私心的。
未来能够预见到无数种将来所发生的一切,她说未眠拥有巢所惧怕的第三种神力,并不代表未眠会将其用在巢身上,这不是一定会发生的。
母神已经消亡,不会再有第二个拥有“退化”的半神之子,未眠要是死了,还有谁能将“未来”取出?
从前没有过先例,黎先也不知道等到未来的□□死亡后,她体内的神力是否还会存在。
若是不在了,没有“未来”与“赋予”的结合,母神将会彻底失去重生的机会。
是阻止巢,还是趁还机会融合“未来”与“赋予”,令母神再度诞生,黎先选择了后者。
他也知道,黑雾不会眼睁睁看着未眠出事,他不能再使用神力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那天在侧门外,他还是决定隐瞒。
只是没想到,未来也预见到了他的自私。
作为信奉者,他应该做的是给予未眠指引,告诉未眠他该知道的一切。
未眠有自主选择和拒绝的权利,哪怕是赴死。
当然,黎先没有告诉黑雾和未眠这些,他只说了“退化”对巢会起到的作用。
未眠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与他的猜测完全不同。
他知道黎先没有说谎,巢确实偷走了黑雾的一部分力量,若“退化”生效,不仅黑雾的力量得以归还,巢也会变成最初那个最弱小的信仰之神。
“与巢对抗,所需要的神力非同一般,”黎先实话实说,“赋予也许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增强您体内的神力,但……您的身体绝对承受不住。”
也就是说,未眠会死。
未眠没有说话,黎先转而看向黑雾。
他对上了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心里一惊。
下一瞬,雾气将黎先整个人击飞,“砰”一声砸在身后的墙上。
黑雾突然发怒让未眠措不及防,他还来不及反应,黑雾起身靠近黎先。
他每走一步,雾气对黎先的压迫就越重。
“你明知道他无法承受,”黑雾语气冰冷刺骨,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黎先,“还要告诉他这些?”
在黑雾眼中,黎先的行为等同劝未眠去死。
黎先实在冤枉,他也不希望未眠这样做,可是未来对他的指引,就是让他把这些毫无保留说出来。
他艰难出声,努力表态:“不……取出“未来”,才是未眠最好的选择……”
挤压在周身的雾气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黎先真正开始慌了。
未眠心善,黑雾却全然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死活,他能把未来抓到未眠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也能现在就杀了他。
自己说了这么多,对黑雾已经基本没有用处了。
关键时候,未眠出声:“退化,能用在信徒和新人类的身上吗?”
黎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求助的目光投向未眠。
他在黑雾眼里几乎是个死人了,可正逢未眠要和他说话。
黑雾按捺下来,收回雾气。
“咳咳……”黎先又一次死里逃生,他跪坐在地上没有起来,姿态放得更低。
“信徒……多半是没用的,它们变异的不只是躯体,”黎先回答道,“新人类或许可以,但我不能百分百确定。”
只有尝试过了才知道,但以目前的情况,恐怕没有新人类会自愿冒着生命危险抛弃原有的异能。
未眠面露失望,比起对付巢,他更希望能把信徒重新变回人类。
他垂下眼:“我知道了,你走吧。”
黎先如获大赦,连声应着,头也不回地退出了房间。
黑雾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离,脸色不虞。
未眠从小沙发上起身走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黑雾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如常。
但未眠知道,他刚才很生气,自己不问黎先那一句话,黎先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未眠抬起手,掌心挨着黑雾的侧脸:“他毕竟是基地的管理,我也不喜欢他,但是……”
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在这里的待遇,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哪怕是为了这几天以来基地对他和三只怪物的照顾,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黎先死。
黑雾垂着眼眸不说话,依旧一副冷漠的样子,未眠却觉得他的气息温和下来不少。
未眠凑近亲一下他的嘴唇,再退后一点望着他。
黑雾眼底的最后一丝戾气终于消散,他虽做不到像未眠一样思考和顾虑,却能尊重他的所有决定。
“等再过段时间……”未眠搂住黑雾的脖颈,声音从他心口处闷闷地传出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黎先想要告诉他的,应该就这些了,他要自己取出未来体内的神力,这是他绝对做不到的事。
而黎先今天说的这些,未眠其实从他的态度里感到了一丝怪异。
他好像……也不是真正希望自己用神力对付巢,却不得不来这一趟。
既突兀,又显得别有用心,难怪黑雾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