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做的……他还记得树蛇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现在的模样。
　　未眠难以形容心中的感受，在此之前，他其实一直认为自己体内的异能是带有负面因素的。
　　就像母神堕落后代表邪恶与污秽的黑山羊，“赋予”的对立面，预示着一切生机的衰败。
　　而眼前的小树苗却告诉他，他可以做到另一些不同意义的事情。
　　黎先跟随着来到身后，语气中仍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有些语无伦次道：“我会向您解释的，相信我……这正是母神的神力！是‘赋予’和‘未来’之外的第三种！”
　　而他无权为神的所有物命名。
　　未眠收回手，垂眸望着小树苗：“是退化。”


第69章
　　“退化”这两个字，曾经在未眠的脑海中出现过一次。
　　连黑雾都不确定他体内无法控制的能力究竟是什么用途，他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却在潜意识中有了答案。
　　看着这棵树，未眠从前对身份的排斥莫名淡了许多。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并非毫无用处。
　　黎先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狂热，仿佛在透过未眠看向另一个已经消失不在的神明。
　　他突然感到脊背一凉，侧目对上黑雾的视线。
　　黎先身体一颤，他太过激动，甚至忘记了刚才差点死在雾气之下。
　　他曾允诺过，说能找到解决未眠体内神力的方法，而现在看来，他只是在引导未眠怎么使用神力而已。
　　黎先背后的冷汗掉下来，他预感自己接下来若是说错一句话，黑雾绝不会放过他，包括基地里剩下的信奉者，哪怕未眠为他们求情。
　　他当初将黑雾一同带进基地，就是个极为危险的举动，可未眠已在黑雾的保护下与他日渐亲近，自己别无他法。
　　几缕雾气飘散至上空，在黑雾即将再次失去耐心前，黎先赶紧道：“神力无法被抑制或消除，未眠必须抛弃人类之躯。”
　　他是母神的孩子，身为半神，神力是继承，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然而他的人类之躯承受不住日益增长的神力，迟早有一天会爆体而亡。
　　雾气微微凝固，黎先感到周身的气压缓和了一些，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母神的神力分散在外，唯有凝聚之时，新的神明才会诞生。”
　　雾气稍稍后退，黑雾启唇道：“凝聚？”
　　“是，”黎先喘了口气，“母神的神力，正是‘赋予’和‘未来’。”
　　每一位神都有各自的天赋，神力便是天赋，母神是生机与延续的代表，“赋予”和“未来”是她独有的神力。
　　她在消散之际将神力剥离，一个流落在外，另一个由信奉者保存，这两者失去任何一方都不是完整的。
　　而“新的神明”，是指母神将重生，还是未眠会成为新的神，黎先的意思似乎是后者。
　　—
　　从侧门外的废墟回来后，黎先带着未眠再次去见了未来。
　　未来依旧独自待在湖边，抱着膝盖坐在石块上，无声望着水面。
　　她背对着众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也没听见黎先的声音。
　　“未来的母亲是曾经的‘聆听者’，母神降临在她梦中的次数是我们之中最高的，”黎先缓慢说道，“母神最后一次降临，将‘未来’放在了她体内，当时她刚刚怀孕不久。”
　　这是黎先提到过的，未来吸收了母体中的神力。
　　再一次提起，黎先的语气凝重，似乎有些犹豫和纠结。
　　未眠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他又听黎先说：“二十年了，神力已与她融为一体。”
　　黎先不久前在侧门外的废墟告诉他们，要想让母神的神力恢复当初，必须将两种分散在外的神力融合。
　　“赋予”暂时存放在蜘蛛的肚子里，“未来”在未来的体内。
　　神力已经与未来的身体彻底结合，而未眠的“退化”，能将“未来”从她体内剥离出来。
　　但他要是这么做了，未来会从一个成年人，退回到在母体中刚刚成型的状态，她必死无疑。
　　未眠听得浑身发冷，颤抖着嘴唇后退一步。
　　他其实没有真正理解黎先之前说的意思，什么神力融合，什么人类之躯。
　　现在他只明白了一点，他若想安然无恙地继续活下来，远处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孩子就会死。
　　黑雾顾不了别人，黎先话音刚落，他当即出手。
　　雾气出现在未来的身边，缠住她的身体和脖颈，将她整个人隔空带了过来。
　　这时未眠才看清未来的脸，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偏小一些，像十六七岁。
　　她神色懵懂，即使被雾气禁锢住周身，也没有表现出惊慌或是什么别的表情。
　　缠住她脖颈的雾气有些紧，她轻轻挣扎了一下。
　　黎先没有料到黑雾如此果断，他本能地上前一步，似乎想出言阻止，最终还是狠心地停在原地，并安抚住守护兽。
　　未眠也被黑雾吓了一跳，他抓住黑雾的手臂：“你快松开她……”
　　黑雾纹丝未动：“‘未来’在她的体内。”
　　他示意未眠动手，现在就从未来身上取出神力。
　　可是未眠才刚刚得知所有的一切，包括“退化”的使用，他以前只为食物杀过几条鱼，现在让他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未眠一边后退，摇着头：“我做不到……”
　　他一出声说话，未来的目光投向他。
　　未眠与她对视，脑子里的混乱竟然渐渐缓和下来。
　　这张脸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眼神却如同饱经沧桑的老人一般浑浊且宁静。
　　未眠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冷静下来，再次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
　　黎先也及时出声：“未来一死，神力也会彻底消亡。”
　　黑雾看着未眠，最终妥协。
　　他杀了未来也无济于事，只有未眠能将神力取出。
　　未来跌倒在地，捂着颈侧咳嗽几声。
　　守护兽奔向她身边，她扶着守护兽独自站了起来。
　　突然经历了这么一遭，未来半点反应也无，她对眼前的三人毫不在意，转身又回到了湖边。
　　黎先还在一旁，未眠转过头不想再看他，向黑雾伸出手：“我们回去吧。”
　　—
　　自从那天去过一次侧门外，未眠待在房间里两天没有出去过。
　　黎先中途来过一次，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未眠不想听。
　　黑雾尊重未眠的意见，没有让黎先再靠近过房门半步。
　　相邻的两间屋子被浓浓的雾气包裹起来，黎先站在路边，叹息着让人将食物放在地上，再用木棍往里推。
　　蜘蛛和小女孩也在里面，它们会将食物送过去。
　　下属应声照做，随后转身离开，黎先还站在原地。
　　他有些焦急，那天的话他还没有说完。
　　可是未眠不见他，还有黑雾这个定时炸弹在他身边。
　　黎先不太能摸得准未眠究竟是什么想的，他的抵触情绪从何而来。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不想伤害未来？
　　然而身为信奉者，未来在成为神力载体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了。
　　黎先知道这很残酷，但这是事实。
　　他再次叹息，最后看了一眼被雾气层层包裹的房屋，动身离开。
　　雾气内，未眠打开房门，从蜘蛛手里接下餐盘。
　　他说了声谢谢，并邀请蜘蛛和身后的小女孩一同进来。
　　小女孩也端着一个餐盘，上面的是三只怪物的食物。
　　它们经过黑雾的允许，可以上桌和未眠一起吃午饭。
　　一张方桌正好四个位置，黑雾不吃东西也要坐在未眠身边，枯枝虫则直接跳上桌子，从小女孩的餐盘里拿走一颗果子。
　　吃了饭，蜘蛛带着餐盘走了，枯枝虫临走前跳过来抱住未眠的手指蹭了蹭。
　　三只怪物安静地来，又安静地走，屋里又剩下黑雾和未眠。
　　黑雾伸手，未眠自觉地坐进他怀里。
　　“困不困？”黑雾牵着他的一只手，“去睡一会儿？”
　　“刚吃饱，我还不困。”
　　未眠闷声道，过了半晌，他抬头看着黑雾。
　　那天回来后，他们谁都没有提过关于神力和未来的事。
　　未眠不说，黑雾便也不问，黎先昨天来时，他看未眠不想和他说话，当即不让他进来。
　　现在是未眠沉不住气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碰了碰黑雾的下巴：“你是不是生气了？”


第70章
　　黑雾垂眸：“什么生气？”
　　未眠忐忑道：“因为……我不想对未来用异能。”
　　他知道黑雾都是为了他，不然他根本不会到这里来，而他是吞噬之神，又怎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类的死活。
　　可未眠的的确确做不到。
　　黑雾将未眠抱得更紧了一些，亲吻他的额头：“我会想到办法。”
　　他尊重未眠的决定，目前他的状况还没有那么差，外泄的神上都进黑雾所吸收，只要他不再使用“退化”。
　　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最多上百年，那个身负“未来”的人类总有走到生命尽头的一天。
　　剩下的就让他来，他会确保未眠好好活着，不惜一切代价。
　　黑雾只说了这一句，也没告诉未眠是什么方法，但这话还是给了未眠极大的安抚。
　　“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他靠在黑雾肩头，自言自语般，“我就知道，黎先带我回来，没那么简单……”
　　之前未眠就有预感，黎先一定需要他做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得取走另一个人的生命。
　　而黎先完全可以在来基地之前就告诉他这些，他拖到现在，无非也是为了安抚住黑雾，否则就算未眠同意过来，黑雾也没那么耐心。
　　这也是未眠这两天不想见黎先的原因，那天黑雾抓住未来，他同样看见了黎先的反应。
　　黎先早就猜到了他的异能会是什么，知道未来最终会死。
　　未眠承认自己在逃避，他现在闭上眼，还能回想起未来看向自己的模样。
　　黑雾抚摸着他的侧脸：“别担心。”
　　未眠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他颈侧：“嗯。”
　　晚上，食物照例由蜘蛛从路边拿进来。
　　未眠端起碗，发现碗底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只有可能是黎先放的，他迟疑片刻，拿起来展开。
　　上面写着几行字，果然是黎先写的，他向未眠道歉，说那天鲁莽了，没提前和未眠打过招呼。
　　未眠粗略看了一遍，最后一句，黎先询问了“赋予”的去向。
　　黑雾从他手里接过纸条，未眠拿起筷子：“露娜，一会儿去把那个圆珠子还给黎先。”
　　“赋予”是母神的神上之一，也可以算是信奉者的东西，未眠不想要，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既然黎先主动问，给他就是了。
　　黑雾也没有意见，他对母神的东西更不在意。
　　于是蜘蛛迅速吃完自己的食物，独自去了屋外。
　　黎先还在屋外等候着未眠的回复，见到蜘蛛从雾气中出现，神色微微失望。
　　他很快掩饰住情绪：“未眠看到纸条了吗？”
　　蜘蛛点点头，蹲下来露出腹部的拉链。
　　黎先身边还跟着一个下属，两人都不知道它要做什么。
　　只见蜘蛛打开拉链，开始从一堆纸张中翻找，黎先的表情十分惊讶。
　　最后，蜘蛛从腹部的最里层，小心翼翼捧出一个用树叶包裹起来的橙色圆球。
　　树叶早已泛黄干枯，轻轻一碰就会裂开，黎先赶紧接住树叶与圆球。
　　“这是……”黎先拿开树叶，“赋予？”
　　蜘蛛点点头，东西送到了就没它什么事了，它收拾着地上散落的纸，准备回去。
　　黎先没想到未眠会把“赋予”直接给他，看来他还是不愿意出来见自己。
　　他将圆球递给下属收好，转头进地上的一张纸吸引了视线。
　　蜘蛛放圆球的时候放得太里面，翻找的时候带出了好多纸，正不停整理着往腹部里塞。
　　黎先俯身捡起一张，盯着上面的图案看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蜘蛛收好其他纸，只剩黎先手里的最后一张，它伸出软肢，无声向他索要。
　　同时它心里默默吐槽，这个人真奇怪，莫非是看上自己的纸？
　　黎先迟疑着将纸还给蜘蛛，并问道：“这一张，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呜？”蜘蛛看了看纸上的内容，歪着头思索起来。
　　这张纸上没有字，而是谁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些画。
　　大概因为进蜘蛛保存地很好，所以还很清晰，画上似乎是一片树林，有一个人坐在树下。
　　这个人双手交叠，一些水滴状的东西从手上延伸至地面。
　　蜘蛛看着纸上的画，不知想起了什么，扭头往后方的雾气看了一眼。
　　它又看了看黎先，考虑着要不要拿出石板用字告诉他。
　　但这太麻烦了，它才刚收拾好肚子里的东西，又得全部翻一遍。
　　而且未眠和黑雾都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蜘蛛再三犹豫，把纸往肚子里一揣，拉好拉链扭头走了。
　　黎先神色微愕，下意识想叫住蜘蛛，然而蜘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浓雾当中。
　　他无法触碰雾气，只好转身折返。
　　那幅画黎先有些在意，他总觉得上面画的内容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