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钊一开始还有点意外，然后马上想通了——他有活的时候，作息总和平时是不一样的。
　　不过下楼的唐麓泽还有点昏昏欲睡，下楼的动作怎么看有些不顺畅。秦钊略感担心，下意识走到楼梯下面，仰头看唐麓泽：“没事吧？”
　　唐麓泽看他一眼，明明眼睛还没法很精神地睁开，语气却冲得厉害：“你昨天交的报告，零分。”
　　“……这还评分的？”秦钊听得好笑，但他也知道唐麓泽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说实话，秦钊昨天写那句开头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唐麓泽的反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秦钊就是有种想写出来的冲动，故意给唐麓泽看到的冲动。
　　——我以前，是这种恶劣的性格吗？
　　“我乐意评就评。”唐麓泽停在两层台阶上，冷哼一声，“侮辱老板，你昨天的日薪要减半。”
　　秦钊其实无所谓。他现在吃穿用度都是唐麓泽花钱，根本没什么拿工资的实感。所以他只是看着唐麓泽道：“好。那要我重写昨天的汇报吗？”
　　“然后再嘲讽我一遍？”唐麓泽挑眉，然后他看到了从厨房出来的莱耶，挥开秦钊道，“一边去，我要干活了。”
　　秦钊刚想说“不是嘲讽”，就这么被噎在了喉咙里，眼睁睁看着唐麓泽从身边走过，去找莱耶了。
　　莱耶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打底、针织背心套在外面，清爽又好看。他还戴上了那副金丝眼镜，衬得他一股精英学生的味道。唐麓泽一看就笑了，迎面上去就伸手扒拉他的头发：“你的发型，倒是整整啊……”
　　莱耶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我自己来！”
　　“……好吧。”唐麓泽动作顿了一下，笑了笑，随即在自己的脑袋上示范操作，“上面的头发这么撩上去，两边这么弄……”
　　莱耶看他指导得这么认真，便看了一会儿。唐麓泽见状，快速耙了两下头发，说道：“好了好了，放你去弄。让你看着我，你害羞什么啊？”
　　莱耶瞪他一眼，又撇开眼睛：“幺蛾子完了？那我走了。”
　　说完，他就转身回了房间。他的房门关上后，秦钊的声音就响起来：“他学习了你昨天说的话？”
　　“当然，不然为什么我要总这么强化身体接触？”唐麓泽淡定回了一句，随后就走向自己的工作室，“他是刚开机的陪伴机器人，学习速度是最快的。”
　　秦钊跟过去：“但我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
　　“一下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秦钊站在工作室门口，看了一眼斜对面还关着的莱耶房门，压低了些声音道，“你不等着他出房间？”
　　“哦，你知道要等着他出房间，第一时间对他的新发型有反应了？不错，有进步，但还不够。”唐麓泽在工作室里环视一周，问道，“唐摆摆，我的摄像机呢？”
　　一个巴掌大小的无人机升空，来到唐麓泽面前。工作室里的大屏幕也随即亮起来，显示出了无人机正在拍摄的画面。唐麓泽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还冲秦钊道：“让开点，挡路了。”
　　秦钊让开，一摆手，示意“请”。
　　“还有，我干活的时候，你离远点。”唐麓泽从他面前走过，压低声音道，“不要让他混淆我们的行为。”
　　秦钊看着他的后脑勺：“我不是该协助你的助理吗？”
　　“等你学会了再说吧。”唐麓泽转过身，将他推进工作室，关上门。秦钊没抵抗他的动作，顺着他的动作被留在了工作室里。男人看着关闭的房门，摇头失笑，随即看向了还亮着的大屏幕。
　　无人机对准了莱耶的房间门，几乎是秦钊看过去的第二秒，房门就打开了。
　　“你在干什么？”
　　莱耶一开门就愣了一下，他看向无人机，随后视线又转向旁边的唐麓泽：“你在拍什么？”
　　秦钊看得分明，他的发型果然换了，正是唐麓泽之前形容的那样，可能还用了一点定型剂加以固定。新发型使得莱耶看起来状态变了一些，增添了几分凌厉的美感。秦钊没在演员莱耶的资料中看过一样的造型，猜想这或许是顾客自己喜欢的模样。
　　同时，秦钊还猜想，唐麓泽可能不会对智能莱耶的这个新造型满意。
　　秦钊想：莱耶太听话了，他不该那么听话。
　　果然，画面外响起唐麓泽略带调侃的声音：“哇哦，这么隆重，怪不得你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我还以为你会随便弄一下就出来呢，你看，给我拿机器拍你的时间了吧？”
　　秦钊心道果然，他已经开始用终端来语音记录自己的想法，此时便继续道：“莱耶不应该花这么多时间来重新整理造型。此时他应存在一定程度的反抗心理，短时间整理即可。”
　　唐麓泽又绕着莱耶转了一圈，啧啧感叹：“你还用上了定型剂？太认真了吧，我都觉得而有点隆重了。”
　　秦钊也记录道：“莱耶应当觉得自己是在被调戏，被逼迫着这么做的情况下，应该随便弄一下发型就结束。稍微有点唐麓泽示意的那个意思就行，而不是弄得这么完美。”
　　莱耶终于有些捱不住唐麓泽的关注和语言调戏了，转头看向唐麓泽：“你到底为什么要拍我？别拍了！”
　　秦钊推测：“唐麓泽是给顾客拍的影像吧？”
　　唐麓泽当然没这样回答。
　　他只是笑了笑：“因为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快就戴上这副眼镜了，甚至还因为我的话真的当场去换造型。我当然要将这一刻记录下来！”
　　莱耶闻言一怔：“你……你在耍我？”
　　秦钊也愣了一下。
　　他到此刻才忽地反应过来，他一直觉得莱耶这反应的违和感来自何处：唐麓泽提的发型要求其实是半开玩笑的，也不是很重要、很正经的事。莱耶完全可以选择拒绝唐麓泽！
　　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先拒绝，等唐麓泽多次提要求之后，再顺从他的要求，这也更合理一些。
　　秦钊甚至意识到，唐麓泽还认为莱耶太早戴上这副眼镜了。按照莱耶的傲娇设定，是可以无视这副眼镜一段时间的。
　　果然，唐麓泽道：“我不是在耍你，只是觉得按照你的性格，无视我的建议也很正常嘛。其实我还以为，要等到一段时间之后才会看到你用这副眼镜。你居然今天就戴了，你是这么配合的人吗？哈哈。”
　　这就是唐麓泽在强化指令了。他说得很自然，秦钊从他的轻松语气中，竟然听出了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秦钊看着唐麓泽忽地伸手，捏了一下莱耶的耳垂，然后笑道：“你不敢看我了，是害羞了吗？我摸摸耳朵发热了吗？”
　　秦钊看出来，唐麓泽这是在把控智能机器人的细节反应。
　　而莱耶也终于躲唐麓泽的手，摘下眼镜、捂着耳朵后退两步，瞪着唐麓泽道：“别动手动脚的！玩弄我有意思吗？！”
　　“啊，不戴了？”唐麓泽收回手，眨眨眼道，“没玩弄你啊，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听话嘛……”
　　“你……！”莱耶看看他，又看看忠实记录着一切的无人机，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选择”。
　　他瞪了一眼唐麓泽，退回房间里，砰地关上门。
　　唐麓泽被“当面摔门”，在原地站了几秒没动弹。秦钊打开工作室门，在他背后问道：“没事吧？”
　　“……这能有什么事？”唐麓泽扭头看他，表情淡淡的，“摔个门而已，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以前还故意招惹过性格设定更暴的智能，刻意让他们发脾气，那才叫惊心动魄。”
　　秦钊看他走过来，再次让开门口给他走过，说道：“那他们会真的伤害你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唐麓泽疑惑地回头看他，“他们是机器人，怎么会真的伤害我一个人类？又不是警用机器人在追捕罪犯。”
　　“我的意思是，心理压迫。”秦钊关上工作室的门，说道，“冷暴力、或者心理暴力，对你来说有压力吗？还有，如果和不同智能相处时，需要你呈现不同的性格表现，这会让你觉得很累吗？”
　　“你真的很关心我的心理健康，秦助理，你以前该不会真的是心理医生吧？不是的话，你就总是在观察别人心理动向的那种人，听起来有点可怕。”唐麓泽啧啧两声，“放心，我还没疯。而且我在智能面前，也没你想的那么紧绷和表现完美。那只是智能，他们不会特别追究我的所有行为，追究也不要紧，因为他们之后都会忘了我。”
　　秦钊一想，也是，于是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不是特意观察你，只是……”
　　“只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秦钊道，“可能因为你之前总说头痛吧，我总会不自觉地想，会不会这个原因、或者那个原因造成的。”
　　唐麓泽挑眉：“噢，那我还要说谢谢了，是吗？”
　　“我没恶意，你不用这样。”秦钊无奈，“算了，不说这个。我给你补一篇观察汇报，现在就写，行吧？”
　　唐麓泽闻言，盯了他两秒，然后道：“你要是再写那些废话，就环岛裸奔十圈！”
　　秦钊一怔，随即失笑。
　　“可以。”


第十三章 欲擒故纵和张弛有度
　　一段时间后，秦钊发现，唐麓泽对莱耶的“调教”没那么频繁了。
　　准确来说，是减少了通过触碰和语言进行指点的行为。他转为多观察，少指指点点，只在关键时刻进行修正。而且他的修正都是比较微小的、精准的，不再对莱耶的举止和形象大包大揽。
　　这也就导致了，唐麓泽和莱耶的互动频率逐渐降低。
　　“啊，你觉得我对莱耶变得冷淡了？”
　　唐麓泽歪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用大屏幕随意翻阅着星网上的新闻：“怎么，你觉得我消极怠工啊？”
　　秦钊再次和唐麓泽坐在同一个沙发上。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位置，进来后只要需要坐下，就会来到这个位置。且比起一开始来，秦钊的坐姿也不再总是挺直腰背。他可能是在这个环境里能放松了，也可能纯粹是被永远歪着的唐麓泽感染了。总之，此时的秦钊也靠在沙发背上，扭头看着唐麓泽。
　　“我当然不会说我的老板在偷懒。”秦钊的膝盖上摊开着一本纸质书，手指在书页上无意识地轻点着，望着唐麓泽道，“我只是需要你的指导。”
　　“真难得，你会用这么恭敬的态度来问我。”唐麓泽听到他的语气，面露意外，“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我整天在你眼皮底下，我在终端上的一切操作你也可以查询，我能做什么？”秦钊有些无奈，“我就是想请教你而已，难道我这些天来的观察汇报，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认真？”
　　“你确实挺认真的……我却得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读一篇全是理论叙述的小论文，我只觉得我的脑子和眼睛有点可怜。”唐麓泽说到这，忽然顿了顿，视线落在对方膝头上的书本上，“你是不是换了一本？”
　　“是的。”秦钊扬起纸质书的封面给他看，“原来那本我放回去了，换了这本。”
　　“噢，三部曲的第二部 ，挺合适的。你还查过了？”唐麓泽道，“什么时候换的？”
　　“昨天下午。”秦钊回道，“我换之前还和你说了的，你忘了？”
　　唐麓泽面露茫然：“……啊？”
　　秦钊道：“昨天你午觉刚醒的时候。当时我来叫你，顺便和你说的。你那时候还说‘这点破事别问你’，我以为你同意了。”
　　“……”唐麓泽神情恍然，接着一拍脑门，“好像想起来了。啧，要不是你说，我可能靠自己完全想不起来。”
　　“我以后在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再和你讨论这些事。”秦钊心道这家伙睡懵之后是不是太也危险了，这次随便拿书只是小事，要是以后有人用别的事来套他，出大问题了怎么办？
　　但究竟是不是这样，秦钊还得再观察观察，于是他还是把话题拉了回去：“不过，话题是不是太偏了？还是你并不想告诉我你最近的计划？”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唐麓泽再次看向大屏幕，边浏览新闻，边淡淡回道，“其一，这类智能刚开机时的学习高峰期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可以让他自己适度发挥，把不太合适的部分修正了就行；其二，之前一直是我主动接近他，现在也该冷淡一下，看看他对‘主人冷淡态度’的反应。”
　　秦钊闻言：“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对一个智能用这个把戏？听起来我真是闲的。”唐麓泽道，“代替他的主人做点测试而已。我不会深度涉入到和莱耶的情感纠缠中，不然以后他离开了，麻烦的是我。”
　　秦钊似乎有所感悟：“所以，你是在加速呈现主人和智能之间会发生的事，以此来快速催化智能的成熟？”
　　唐麓泽的语气悠哉：“对，所以我说，这叫‘煲机’。”
　　“原来如此。”秦钊道，“不过，我还有第三个理由的猜想，能说说吗？”
　　唐麓泽：“不能。”
　　秦钊：“……”
　　“你都这么问了，不让你说岂不是憋死你。”唐麓泽看向他，挑眉一笑，“行了，说吧。不过我预感又是我不太想听的话。”
　　“我没有恶意。”秦钊直接道，“我只是猜想，你可能想要稍微喘口气。”
　　“嗯？”
　　“我的意思是，之前那阵的高强度修正，耗费了你大量心神，所以现在你需要缓一缓。”秦钊道，“这应该叫‘张弛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