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完饭,楚虞说要给任雀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不惊喜的,楚虞估计又想到了什么不着调的损招……任雀心里想,还是默默朝约定地点走去。
一片海岸,沙子柔软,海面潮平风顺,一侧路灯迎着棕榈叶子,劈开斑驳碎影。
一阵空灵的歌声响起,有道不清不楚的影子从海上飞驰而来。任雀驻足远眺,发现是站在冰船上乘风破浪的楚虞。
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蓝色披风,胡乱在脖颈前打结,随海风扬起时像极了起飞的飞鱼。
海水不再平静,冰船一个狂躁甩尾,四只拉船的海狗滚上沙滩,累死一样发出古怪叫声。
啪嗒啪嗒啪嗒,是海狗司机们拍鳍的声音。
楚虞这冰船居然不是自动的,还得靠狗拉。
任雀抬眸,楚虞站在冰船里,翘起自己漂亮的大尾巴。
“哥哥,楚虞披着披风开船来接你啦!”
任雀见他神采飞扬,嘴里还叼着一丛色彩妖冶的红珊瑚。
“来接我做什么?”任雀好笑地看着他,却并未拒绝,迈开长腿,上了楚虞的小冰船。
海狗长吟几声,扑入海中,船向着远海开去。
“约会。”
楚虞的眼睛像宝石,华丽到无法直视。
所以任雀只能闭目吻他。
第90章 一条扯着水母灯的鱼
任雀睁开干涩的眼睛,喉咙深处泛上海盐的腥味,他咳嗽着,胸膛发痛。坐直后身形挺拔,蹙起眉环顾四周。
他记得楚虞那条不靠谱的家伙开着海狗船横行霸道,结果直接一个浪打浪,海下有个大漩涡。还没等楚虞抓他,他便被暗流卷走了。
再醒来,便到了这里。
任雀烦躁至极,他指尖无意识抓起,握了一手细沙。
沙?
任雀一怔。
远处潜游的鱼类在海底宫殿外起舞,静默中若隐若现的歌声随浪袭来,头顶天穹罩着透明泡泡,泡泡隔绝海水,组成一个富有氧气的空间。
像是……绿洲?
任雀正落在一大丛绿色植物里,他拨开叶子朝外望,发现一处泉眼,里面有很多条人鱼在嬉戏。
楚虞这个不靠谱的,约会都不知道看看天气。
任雀腹诽一句,刚要起身,突然发现自己屁股底下压了一条会弹动的东西。
“呜……”一声委屈的娇小轻呼在任雀身后传来,他向后转身,发现身后草丛里,躺着条额头鼓大包的人鱼。
人鱼小小一条,软糯可爱,卷发柔顺,堪堪过耳。有着一双满是泪光的菱形瞳,尾巴被任雀压着,正用小小的手试图往外拔。
“嘿呜……”小鱼哭着,急着要自己的尾巴。任雀连忙站起来,结果力道一大,人鱼尖叫一声,扑棱扑棱滚了出去。
“呜!”
任雀眼疾手快,用手勾着人鱼的腰,转而将他抱到怀里。
“抱歉,有没有哪里疼?”任雀目光深邃,语调却平淡。
人鱼埋在他胸前,抱着自己被压痛的尾巴,一个劲啜泣。
这模样……
任雀挑着人鱼的下巴,朝梨花带雨的脸打量许久,突然试探着叫道:“楚虞?”
楚虞一顿,圆溜溜的眼睛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带着些许懵懂和疑惑,尚有婴儿肥的脸颊圆乎乎的。
“呜。”楚虞鼓出一口泡泡,慢慢抓紧了任雀的胳膊,紧接着发出些不太流畅的人鱼语。
这孩子长得和楚虞一模一样,连气息也像,只是没有楚虞那么强,也不存在结过契的熟悉感。
这不是楚虞。
至少,不是现在的楚虞。
楚虞不晓得面前这个陌生人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呼了呼自己疼痛的尾巴,朝外头的泉眼望过去,眼里满是歆羡。
“要过去吗?”任雀问道。
楚虞不答,但他张开细瘦的胳膊,兴奋地指着外头的泉眼。
任雀抱着他走到外面,拨开植物,似乎并无人鱼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只是当看到楚虞时,脸上无不呈现出疏远与戏弄。
“小殿下,今日功课做不完,可是会被教习官大人罚禁足的。”
“小殿下,您还是快回去吧,这儿水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可担待不起。”
“是呀,听说这儿经常会有幼年人鱼溺水的,小殿下要是溺水了,你那死掉的母妃可护不住……”
“呜呜!”楚虞不知是听了什么话,突然愤怒又激动地吼起来,他小小一条,眼眶很快红了,尾巴扫着水,溅了任雀一身。
死掉的母妃?
任雀一哂,唇角弧度凉薄,他猛一挥袖,水浪在梵风的击打下扬起,咆哮着卷起一池子人鱼。
唰——
波涛翻滚。
“滚吧。”任雀发出令人胆寒的呵斥,手腕一转,一池子人鱼消失不见,海缝地泉从空中坠落,猛地撞回池子。
楚虞噤声,哑然地偏头注视着任雀,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男人走下泉池,海水覆盖了他的腰。
任雀把楚虞放到水里,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楚虞潜游到底,再浮上来,只露鼻子以上的小半张脸,古灵精怪地瞧着他。
“呜呜。”
一连串泡泡浮出水面,又啪啪破裂。
任雀散漫地倚在石头上,衣襟半敞,胸膛心口闪过一枚蓝金色印记,他撩起过长的额发,凝眸盯着楚虞。
楚虞慢慢游近,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而后鼓起勇气,戳了戳他的腹肌。
“从小就学了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任雀抓住楚虞的胳膊,噙着笑戏弄道。
楚虞脸色一红,偏过头去,不理他。
还生气了?
任雀心里好笑,梵鸟不喜凉,待久了浑身难受,正欲站起来,他突然发觉楚虞正星星眼瞧着远处一个商家。
水母造型的手持灯,在海底闪着耀目明光。
“喜欢吗?”任雀拨弄一下楚虞湿漉漉的头发,问道。
楚虞低下头,对了对手指。
任雀了然,抱起楚虞,走到商贩处,选了个最漂亮的,扔了一锭金子。
金子是硬通货,在哪都能当货币用,商贩的店主眉开眼笑,又送了楚虞一包小朋友喜欢吃的鱼条。
楚虞左手牵着灯,右手攥着鱼条,任雀抱着他,往更外头走。
任雀打量四周,看见了尚且完好的南部宫殿群,当即有了推断——他可能是入了幻境,回到了楚虞在前往洛神府之前、仍在若水南岸的童年。
可要怎么回去呢?
任雀蹙眉思索,还没想出所以然,突然感觉嘴边被戳了一下。转过目光,是楚虞拿着咬了一半的鱼条,隐有给他尝尝的意思。
“我不吃小孩吃的东西。”任雀淡淡解释。
楚虞脸上一片空白,也不知听懂了没,反正察觉到任雀拒绝的意图,便突然哭泣起来。
楚虞把所有鱼条塞在嘴里,捂着脸,一边卖力地嚼着,一边把脑袋塞到任雀的肩窝里。
他哭泣时还会啜泣,头发摩擦着任雀的敏感的脖颈,徒然让任雀想到每夜,楚虞要他夹紧他的腰时,微微伏低后,发丝也是这样垂下来。
“既然是被我伤心了所以要哭,就别抱我这么紧啊。”任雀看着树袋熊一样死死扒在他身上的楚虞,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这条鱼估计从小就是这德行吧。
楚虞哭了一路,直到被任雀临上海鲸鱼的脊背,才停下。
“带你兜风,抓紧我。”
任雀扣好鲸鱼身上的安全座椅,把楚虞揽到身前,虚虚地抱住他。
若水南岸有不少游乐设施,其中一项就是逛遍整个海底城的鲸鱼游车项目,看在两锭金子的份上,鲸鱼司机答应任雀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鲸鱼庞大的身躯在海底穿行,水流拂过肌肉,楚虞的侧鳍向后飘起,速度不快,但幼年人鱼对这种刺激运动的平衡不好,突然向上飘起。
一只手牢牢抓住他,把他塞回座椅里。楚虞落入一个开阔有力的怀抱,他仰头看去,身后陌生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垂着眸,眸色如天光乍亮,好看极了。
“坐稳,掉下去我就不管你了。”任雀凉薄道。
男人的侧脸贴着楚虞的耳朵,胸膛与脊背紧贴,濡湿的衣料完全不能阻隔声音,楚虞抓紧绳子,慢慢用尾巴触了下任雀的脚踝。
任雀扫了他一眼,没拆穿他的小把戏。
穿过珊瑚丛,楚虞禁不住叫了起来,他们贴近一丛,楚虞爱不释手,却没忍心取下来。
游过古遗迹,斑驳镌刻的墙壁被蠕动的海妖占为巢穴,海底的幽深可怖在无光的环境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楚虞害怕地一缩,就差伸手去抱任雀。
“这就开始害怕了,看来你胆子够小的。”任雀见缝插针地嘲讽一句。
楚虞鼓起腮帮子,脊背挺直,脱离任雀的保护范围,瞪大眼睛,僵硬而紧绷地直视远处。
他才不是胆小的人鱼!
任雀坏心眼地一笑,召来梵风,轻轻在楚虞肩头摸了一下。
“呜!”楚虞差点冲出安全带的禁锢范围,猛地一弹,缩到任雀怀里吱哇乱叫。
任雀眉眼一弯,很不厚道地放声大笑。
楚虞大概是明白了,气恼地对他说些听不懂的人鱼语。
在外鬼混一天,接近傍晚,任雀把楚虞送回了最初相遇的池子。
得知皇子离开行宫,大批人鱼士兵在傍晚才姗姗来迟,个个脸上透着隐藏极深的不耐烦。任雀躲在阴影里,发现楚虞并不离开,只是吧嗒着尾巴抱住他的腿。
“呜呜!”楚虞仰头,留恋地扯着他的衣服。
“去吧,回你的行宫去。”任雀蹲下身,他把水母灯摆正,毫无表情地掐了掐楚虞的小脸。
真好掐,软绵绵的。
“呜……”楚虞耷拉着眉眼,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楚虞不要回到冷冰冰的地方去……”
一个稚嫩童音突然出现在任雀脑海里,熟悉又满是失落的语气,水母灯忽闪忽灭。
任雀看了他许久,勾起楚虞的手指,搁在唇边,在他小小的手背上轻轻一碰。
“等你长大,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呜。”楚虞不相信,但他一直盯着被任雀吻过的地方,卷曲发梢都没生机地垂落。
“等你长大……我们就长相厮守。”
任雀黯下眼眸,而后笑起来,如沐春风。
楚虞扁了扁嘴,把手搁在任雀手上,似乎是同意了。
任雀松了口气,他正要站起身,突然听到耳边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如气泡上涌,充斥了他的神经。
眼前白光一闪,景物扩大,他落在男人怀里。
“哥哥,你醒了吗?”
是楚虞的声音。
任雀用力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扫过一只手,温柔指尖拨开湿漉漉的头发,任雀猛地一咳,紧紧抓着楚虞的手腕。
“哥哥,楚虞在这。”
楚虞搂进任雀,劫后余生的恐惧充满他的心脏,他亲了亲任雀的额头,又低头去寻吻。
有些许颤抖不安的吻逐渐加深,任雀仰起头,被掠夺得太快,让他胸前的印记闪了一下。
“我怎么了?”任雀哑着嗓子道。
“哥哥穿过了海底的石门漩涡,石门有通往过去的能力,楚虞在哥哥彻底沦入前抓了回来,但可能意识受到了影响。”
楚虞担忧地垂眸,解释道。
任雀闭上眼,他嗓子干涩,冷不丁问道:“楚虞,你还记得有人给你买过水母灯吗?”
“水母灯?”楚虞一怔,“没有,母妃死后,便不会有人再与楚虞同游,更别说给楚虞买水母灯……哥哥?”
楚虞话还没说完,便见任雀突然靠过来,虚虚搂住他的脖子,在他侧脸啄了一下。
“哥哥是看到自己给楚虞买水母灯了吗?”
楚虞心思透亮,他低下头,爱慕情绪几乎从眼里突破出来。
“恩。”任雀含糊道。
“可能是楚虞也在石门停留过,楚虞和哥哥一起在回忆边缘走了一遭,至于水母灯……”楚虞低低笑起来:“楚虞本来今天约会想带哥哥去买的,可惜不行了。”
“为什么?”任雀蹙起眉,疑惑道。
“因为……”楚虞抚开任雀的眉心,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显而易见,不动情的梵鸟红了脸。
“因为印记说,哥哥想要楚虞了。”
第91章 一条寻找凤冠的小鱼
“你说梵鸟的婚礼习俗?”
凌海雪山图书馆外白雪飘落,白泽坐在二楼楼梯上,疑惑地望着在一楼喝茶的楚虞。
白泽对楚虞的造访毫不意外,三天前,洛神府挂出公告悬赏,声称家里丢了一条鱼。眼下,这条值千金的鱼正背着小布包,出现在白泽的图书馆里。
楚虞身上覆着风雪,在门口抖落,而后团进沙发里,仰视白泽。
他一进门,就问起了这个问题。
“据我所知,梵鸟一族珍视约定,会在往生湖尽头向心仪之人献上亲手制作的三生凤冠,但凤冠材料难寻,对正统梵鸟来说尚是难事,对你就更不容易了。”
白泽道。
“凤冠?”楚虞立刻拿出小本子,笨拙地用笔在上面记关键词。
“需要大小不一的日曜宝珠和流云石,品质最上乘的金丝做冠,兼有翠鸟羽毛,镶嵌翠叶、翠云,而最重要的三生凤冠,冠顶宝珠是往生湖底的往生珠。”
白泽扔给楚虞一本书:“书上说,往生珠有续缘之能,可保佑梵鸟恋人下一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