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好。”西辞没心思管玄鹤是否还在生他的气,呷一口清茶,始终温温和和,“川泽他无碍吧?”
“情况不太好。”卫抒面露忧色,“弟子到时,川泽仙君历劫的命书已经下来了,听说……是中州皇室。中州刚遭此大难,这时候若投去那皇室历劫,恐很难安然度过。”
卫抒面上忧色难掩,道,“到时候师祖可能要亲赴一趟。”
“嗯。”西辞搁下茶杯,问道,“玄鹤呢?碧海还是不去?”
“师父说他心情不好,”卫抒自动掩去了玄鹤是因为看不惯隔壁那少年,才赌气不回来的幼稚行为,说道,“去苍山散心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若见了他,帮我带句话。”西辞道,“有些纠葛,早晚要解决,拖得久了,缠得更乱。”
“是。”卫抒半懂。
带着司年打算退下,没想到这孩子见了祖师兴奋得很,生生插话,问了声“祖师好!”
西辞看他笑笑,道“你就是玄鹤新收那小弟子?”
玄鹤几百年没收新弟子了,现在这个,灵气得很,挺有他当年的样子。
“是我是我!”司年乐呵得不行,“我叫司年!”
“果然灵气。”西辞端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架子,温和地问,“最近学业如何?”
“我……我……”司年被祖师点了名,又惊又喜,紧张得答不上话。
“师弟近来越发勤恳,进步很大。”卫抒出来解围。
“那就好。”西辞依旧是那点温和笑意,仿佛可以化去人与人之间所有距离,“你师父常年游历四海,见识深广,用心同他学,会受益匪浅。”
“谢谢师祖教导。”司年行了个礼,见师祖如此温和, “师祖,若弟子有不解之处,可以来问你吗?”
“自然。”西辞温和笑笑。
西辞温温柔柔几句话,让司年有些傻眼了,他知道师祖温柔,但没想到那么亲和。他也不是什么怯生的人,和谁都自来熟,现在师祖和自己说上两句话,他便认定这是他的良师益友了,便放开了性子,“我现在就有问题想要问师祖!”
司年还没说完,就被手边卫抒拐了一下,他又给拐回去了。
“问吧。”西辞道,“知无不言。若我也不懂,待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师祖,”司年的确像玄鹤,说话没什么遮挡的,“清陵的人都说,隔壁那小少年是炎岭的人,既是炎岭之人,必与那魔头有纠葛,师祖为何还要将他带回来,还日日费心费力照看?”
“司年!”卫抒低声喝了一声,“祖师行事只有他的安排,切勿嘴碎。”
“无妨。”西辞目光落司年身上,道,“我同你说个故事,你可愿听?”
“自然愿意。”司年喜不自胜。
西辞添上温茶,缓缓道来,“早些年,我同你师父游历于苍山时,偶遇一猎户拾得一匹小狼。猎户欲杀,其妻护之。月余,狼伤愈,将其放生。经年未复见。一日,群狼夜袭村,你猜如何?”
“那小狼救了猎户一家。”司年自然答。
“不错。”西辞问,“那你说,狼与狼群,孰善孰恶?”
“小狼自是善……不对,师祖你套我!”司年方才听得入迷,顺嘴答了后才发现中套,猛一拍案几,想通些什么,“小狼善那是因为猎户救了他,若猎户不救他,他又怎会护他?”
“即是如此,那猎户与狼,孰善孰恶?”西辞又问。
“猎户自是善的……也不对,猎户杀了那么多狼……”司年当然有些绕糊涂了,“猎户的妻子是善的,不对不对,万一她也同猎户一起吃过狼肉呢?”
“弟子有悟。”方才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谈话的卫抒请了个礼,得到西辞肯准后,说着自己的看法,“猎户杀生是恶,留了小狼是善。身在狼群为恶,护了猎户又为善。”
卫抒道,“世间善恶并非定数,世道分正邪,但他们的出身并没有错,决定他们的,是自己的选择。”
“也有你们的选择。”西辞笑笑,复又问司年,“你可愿当那从善的猎户?”
“弟子受教!”
*
待人走了,天地间已蒙上层夜色,过两日就要十五,月亮也逐渐圆润起来。
西辞进屋,点了灯放在顾浔床头后,守着旁边看起了书。
一切静谧得不行,说不出哪里美好,却和谐得不行。
西辞这几日,心都不静,有时候小憩一会儿,脑海中便会不由蹿出这孩子拼了命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
分明是自己答应带人回家的,没想到……将他害成这般模样。
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但这孩子受得伤很奇怪,周身分明没有半分灵力,受的确实极强灵力所致的重伤。
“嗯……”耳边穿来了点儿声响,西辞忙把书放下。
“怎么了?”他俯身凑到床头,柔声问。
这孩子这几日夜里已经会动一动了,说不定快醒了。西辞这个岁数,已经很少有希冀的事儿了。
“疼……”顾浔的眉头拧得紧,挣扎着想睁开眼。
会说话了!
西辞又惊又喜,忙把手边药汤拿了,将顾浔头垫起些,柔声安慰道,“喝了药就不疼了。”
顾浔梦到自己又被揍了,撞人撞得他头疼,有些委屈似的嘟囔,“苦……”
西辞手顿了顿,这药确实苦,他有些局促。
他一个老人家,平时屋里也不放什么蜜饯零嘴,这可怎么办才好……
“先把药喝了,好不好?”西辞只得尽量安慰,“待你醒了,我给你买糖吃。”
“嗯……”顾浔又哼哼唧唧一声,梦到奶奶给自己喂药,朦朦胧胧稀里糊涂的就把苦涩的药喝了个干净。
他是吃不得苦,尤其怕疼的人,现在不想受的,都受了个干净。
西辞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阳光透过薄雾,温和从窗户洒进来,刚刚好落了他满身,柔和,会发光。
尽数落进了刚醒来的顾浔眼里。
那低垂的,好看的眉眼,有长长的眼睫,盛着日光,根根分明。白玉一样的面颊被镀上一层柔光,温润漂亮,高挺鼻梁往下,是一弯薄唇,如今染上些血色……
顾浔失了神,想远了。
想起来,那唇他指尖曾碰过,软软的……
心跳没由来加快。
窗外喜鹊欢叫两声,生生把人心跳吓得失了节奏。
西辞察觉到手边有动静,惺忪地眼睁开,把落眼睫间的阳光掀起了,竟漏了几分难得的欣喜,“醒了?”
“嗯。”顾浔点点头,他管不住乱了节奏的心跳,他有点心虚。
顾浔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躺太久了,机能老化了,突然恢复有些异常而已。
他不敢看人眼睛,妄图把视线放空到屋外喜鹊身上,他问,“你……一直守着我?”
西辞不置可否,偏题问:“饿吗?”
顾浔摇摇头。
“渴吗?”
顾浔又摇摇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浔忽然笑了,带着特有的少年气,却又不张扬,“没想到仙君也有那么唠叨的时候。”
“你……”这次西辞心虚了,“认出我了?”
“嗯。”顾浔点点头,准备撑手起身,但浑身仍旧疼得厉害,西辞起身扶人,“那几天,老有在我耳边唠叨什么神呀仙呀的。”顾浔顿顿,环视一下四周,接着说,“你住的地方也仙气飘飘的,定是个仙君。”
西辞也笑了,莞尔答,“算是吧。”
“我还听有人说……”顾浔的眸子忽然沉一下,带着心思,“说醒来要给我买什么?”
“……”西辞那是哄人的话,怎么就被记住了。
现下要他哪里去找糖?西辞想想,垂下眼,很温柔地问,“我可否先送你个其他礼物,抵一抵?”
“要顶好的。”顾浔得寸进尺。
“自会是顶好的。”西辞将手中的书打开,中间夹了张方正纸片,他取出来,放顾浔手心,温和道,“这些都是顶好的字,选一个作名字吧。”
顾浔偏回头,垂头看手心。
是写得极漂亮的端正瘦金,有风骨,也潇洒,但在西辞手上锋角又温和些,当真像他这个人。
字条上字不多,却统一都以“氵”做偏旁。
顾浔一眼就看到了打头那个“浔”字,心跳没由来重一下。
他会不会……已经猜出自己了。
“我不太会选。”西辞下意识目光往那纸条上偏些,身体却仍坐得纹丝不动,他问,“可有喜欢的?”
“嗯。”顾浔回过神,觉得自己可能是疑心病犯了,微抬起头,弯弯眼,向西辞绽出了个清朗的笑意,他手指着那个“浔”字,说,“就这字吧,这字你写得最漂亮。”
“……”西辞常被人夸,可这少年夸他时,他总觉得有些浮躁……容易让人局促无措。
“你特意为我找的?”顾浔看着西辞,看他垂着那双清明的眸子,没由来一怔,怔西辞竟然真把他胡诌的事儿放心上了。
“看书时顺道发现的。”西辞糊弄。
没人知道这件事他想了多久,或许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从这少年说他的身世开始?还是守了那么多天的光阴里?
“你这礼物也忒草率了吧。”顾浔挑挑眉,语气找事儿,“说好送我礼物的。这字是我自己选的,怎能算你送的礼物?”
“那……”西辞声音平缓,他把这份用心掩在云淡风轻的言语里,“我送你个小字吧。”
顾浔怔了怔。
顾浔的胡闹得了逞,心虚更甚,只乖乖坐着,静静听人说。
“顾北楼。”遗世君子,西辞希望他这样,抬起眼,眸子中是终年带着的浅浅温柔,“怎么样?”
“特别好。”这三个字被西辞说得太好听,落顾浔心里,嘀嗒一声……激起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来源:故人西辞黄鹤楼……
谢谢阅读~( ̄▽ ̄~)~
第11章 炫耀
【滴滴滴!灵力值+100。】
没想到才给个名字,灵力值就能增加那么多,顾浔有些喜不自胜,但随后另一条提示音给他泼了盆冷水——
【西辞对你的好感度:0。】
“……”顾浔心态瞬间有点崩。
虽说不是负数了,但西辞对自己那么好,竟然一点好感度都没有??
你开玩笑呢吧?
【可能有延迟?】
【不过,哥,你对西辞的好感度倒是在猛增——】
闭嘴吧你。
【任务进度20%,哥,没想到您真能混进清陵来,您真会装。】
我是真病了。
顾浔又虚弱弱地望了西辞一眼,可怜兮兮的,心里的声音却得意。
【那下一步计划呢?不怕身份败露西辞把您杀了?】
……能不能说我点好。
暂时败露不了,先尽力刷好感度吧,好感度上去了,就算杀我的时候也有点情分在,下手该会轻些。
【哥……您真乐观。】
对了,帮我定位一下玲珑子信号。
【哥,这是顶级宝藏,自带屏蔽功能,定位不了。】
……看来他得翻一翻清陵了。
顾浔正和系统交流着,就听门外有人大喊,“师祖!”
顾浔抬眼见来了个少年,眉目生得稚嫩,看上去年纪不大,眼睛倒是大大的,有点像个女娃娃。发髻梳得干净整洁,簪了支雕工极好的木簪。浅青衣服,齐膝短款,手腕脚边都用墨蓝绣文腕边扎好。
“何事?”西辞收好书,起身问司年。
司年一进门注意力就被顾浔吸引了去,他也有几百年修为了,见过的俊俏的人不少,但这人尤其惊艳,带点……邪气的惊艳,虽然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少年模样,但因为眉目是舒长的,看人时眼神又有些睥睨意味,轮廓又生得分明,显得有几分锋利。那人偏头靠在床头,抬眼打量过来,把司年吓了一跳,忙收回目光,向西辞行礼,“师祖,他……他醒了?”
“不然呢?”倒是顾浔自己接的话,他挑挑眉,“以为我诈尸了?”
“不是不是……”司年从昨日与师祖的谈话中受益匪浅,决定当个向善的人,开始尝试接纳他。
不过,接不接纳的都是后事,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师祖,落梵门又带了了批新弟子,大师兄不在,我来问问你怎么安排。”
落梵门?往年都是百年一门一批弟子,今年是因为这场浩劫才稍稍放松了条件,前几天,其他仙门的新弟子已陆续送到,落梵门之前也送了两批弟子来,如今……
“他们是想把落梵山都搬来吗?”司年愤愤不平,“落梵山弟子数量又多,现在我每天一睁眼,看到的都是一片青森森的道服,那拂尘晃得我头都疼了。”
“西厢的住处可还够?”西辞倒是依旧平和,同往常一般问。
“不太够。”司年答,有什么话想说,但抬眼看了眼西辞并未有什么情绪,又给憋了回去,只嘀咕了两句,“之前就不太够,大师兄已经下山采购用物了,本来应该够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一批……只能睡树林了。”
西辞想想,道,“北楼尚有几处空房,先将新来的弟子安置在此处吧。”
“师祖!这可是你的住处!”司年瞪大眼,“师祖向来喜清净,怎能容那些浮躁子弟来叨扰?”
“那你以为如何更好?”西辞并未斥责司年,只续着他的话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