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鸟重明，目有双瞳，既能看到千里之外又能蛊惑人心，身披火红羽毛，腹部黑色，展开翅膀，那飘落而下的羽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溅出的熔岩。
　　虽然重明鸟常年生活在天界，看起来平和祥瑞，但眼前这只，很显然崇尚的不是Love&peace。
　　白锦毓甚至怀疑，若不是看霍渊在身边，这只鸟怕是会立即冲上来啄他，以报瞎眼之仇。
　　不过他倒是希望霍渊不在。
　　这样他就可以放手和大鸟打一架了。
　　天知道他多久没有过瘾地打过架了，更何况他现在身体里的封印解除，法力恢复了十成十，浑身每个关节都酸痛得想要揍妖，这只破鸟送上门来的时机刚刚好。
　　偏偏对方还不知死活地激他。
　　盛重明：“你们二对一算什么本事？！玄清宫宫主跟着一只凶兽，难道就不怕被三界耻笑吗？”
　　霍渊淡定地搂住白锦毓：“不怕。”
　　三界怎么想关他屁事？
　　他只想和白锦毓在一起。
　　好容易等回来的媳妇，怎能轻易放手？
　　盛重明：“？”
　　说好了玄清宫极为正统的呢？
　　“好了好了，”白锦毓拍拍霍渊的胸口，“我又不是打不过他，看我拔了他鸟屁.股上的毛，给你做霓裳羽衣。”
　　霍渊皱眉：“不要。”
　　他一条龙，为什么要穿丑鸟屁.股毛做的衣服？
　　难道锦毓不喜欢他的龙鳞吗？
　　龙神大人陷入淡淡的忧愁。
　　白锦毓却已经跃了出去，拔出驭天除魔剑，剑尖直至盛重明的右眼：“好歹也是天界神鸟，你们重明一族不是崇尚和平的么？到底为了什么来人间造孽？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另一只眼也戳瞎。”
　　“天界……哪里还有什么天界？”
　　火红的大鸟先是低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面孔逐渐露出疯魔的表情，“这都是拜你所赐啊！白锦毓，是你，是你打开了万魔窟，你背负着毁天灭地的罪孽，怎么还有脸活着？！”
　　白锦毓两眼一眯：“是因为天界崩塌，你才来人间的？”
　　“废话！”盛重明浑身的羽毛都在颤抖，扑簌扑簌落下的羽毛，将地上烧出一个个坑洞，“若非天界没了，我又怎会坠落人间，又怎会需要靠吸收人类的灵气来度日！”
　　所以说，给人类服用妖蛊符是为了灵气……
　　白锦毓若有所思，一时没接茬。
　　倒是霍渊冷声问道：“你亲眼看见是锦毓开了万魔窟？”
　　“看没看见重要吗？三界谁香不知道？”
　　盛重明仅存的那只眼睛里，两颗瞳仁转向霍渊，“据说，这一任的玄清宫宫主是龙族，若不是为了堵住万魔窟，龙族也不会一夜灭绝，灭族之仇，你不报吗？”
　　听到龙族，白锦毓有些心虚地垂眸。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世为什么会去开万魔窟，但无论如何，龙族确实是因此而消失的。
　　这一点上，他难辞其咎。
　　霍渊飞身过来，牵他的手：“没人亲眼看见万魔窟究竟被谁所开，一只疯鸟丢来的黑锅，你何必急着背上？龙族当年是为救天下苍生，更是与你无关。”
　　龙神大人的手掌微凉，白锦毓却觉得很暖。
　　从上一世开始，霍渊就无理由相信他。
　　哪怕所有人都认定是他打开了万魔窟，霍渊也一直站在他这边，正是因为这份信任，逆鳞才保住他千年元神不灭。
　　“嗯。”白锦毓抬起眼，青琉璃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渊，明亮且干净，“我会想起来的。”
　　如果真是他，他自会赎罪。
　　而如果不是他，他才不要为真正的罪魁祸首背锅。
　　盛重明趁白锦毓思索间，翅膀一扇，羽毛如带火的箭雨般朝两人射过来。
　　白锦毓提剑去挡。
　　数声金属撞击的声响后，所有箭雨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射去。
　　白锦毓其实并不擅长用剑，挡得那么干净利落，只是因为霍渊有洁癖，他说要用对方羽毛做衣服那也是处理后的羽毛，而不是刚拔下来的这些……想想都不卫生。
　　盛重明没想到自己放出去的箭，转头又射回来，他本能地偏身躲开，那一支支箭雨便全都钉在了他背后的玉壁之上。
　　“咔——”
　　玉壁应声而碎。
　　玉壁之后，竟是一颗无比硕大的蛋。
　　紫水晶般透明的外壳内，可以看到一名身体修长的青年蜷在其中，整颗巨蛋像是会呼吸般一收一缩，又像是心脏在有节奏的跳动。
　　白锦毓和霍渊同时一惊：“昆仑胎！”
　　在这巨大的昆仑胎内，孕育的既不是神兽，也不是凶兽。
　　——而是神明。


第55章 记忆
　　昆仑胎只能孕育出跳脱三界之外的大妖， 天界星宿仙班自有定数，从没听说过能凭空生出神仙来的！
　　可眼前这枚“紫色巨蛋”中， 那如未出世婴儿般蜷着四肢的青年相貌倜傥，眉心一点红，周身自有淡金色的仙气流转，分明是哪位仙君下凡。
　　不仅如此，白锦毓还觉得对方很眼熟。
　　就是怎么也想不来在哪里见过。
　　没等多看几眼，盛重明就张开翅膀惊慌失措地挡在昆仑胎前。
　　他不挡还好，这一挡的动作和表情都太过心虚，让白锦毓一下留意道到——在那超大的“紫色巨蛋”周围居然还放了好几个小的昆仑胎，排列的位置也很有讲究，像是组成了一个阵。
　　“聚灵阵。”
　　霍渊神情凝重，语气也沉了下去，“抽取昆仑胎中的灵力来温养仙体， 这可比夺舍恶毒多了。”
　　神明陨落， 本该随天界一同消散， 可这位却抢了不知哪个大妖的机缘，将自己的元神藏进大妖的昆仑胎中骗过天道， 再搜寻一众尚未孵化的昆仑胎为祂聚灵， 抽取这些胎中的养分。
　　大妖们是天道的宠儿，若能诞生， 必是一方大能， 可幼胎时期却没有反抗能力， 只能被随意拿捏。
　　这些昆仑胎的灵力被吸干后， 就会被丢去灵气丰沛之地。
　　之前无界山发现的那枚昆仑胎， 以及被放在神鸟庙的凰， 想来都是被这位神仙吸干了灵力， 便丢出去当海绵吸收灵气用的。
　　凰算是运气好，自己在神鸟庙孵化出来了，无界山的那枚若不是被白锦毓发现的及时，被送去玄清宫孵化，怕是吸足灵气后，还会被回收使用。
　　这些昆仑胎被神明吸去了灵力，将永远不可能孵化出来。
　　也就难怪这些年重生的大妖越发稀少。
　　管理处一直以为是天地间灵气不足，却没想到还有人暗中截胡。
　　白锦毓曾在天狗的强迫下熟读管理处法条，天狗是怕他刚醒来没过几天又被捉进去，现在倒是可以用来指控神仙。
　　白锦毓抬起手指大概点了点“蛋蛋”们的数量，啧啧嘴：“诱拐妖族幼崽已是重罪，偷窃这么多昆仑胎……恐怕得牢底坐穿。”
　　见重明鸟露出困惑的表情，白锦毓大为震惊：“你不会还是个法盲吧？”
　　一直住在远离社会群体的地方，能有法制观念才怪。
　　但凡稍微懂点法，也干不出给叠目村的村民下妖蛊符这样的糟心事儿。
　　不懂法也不可能逃避制裁，重明鸟也好，这位不知什么来头的神仙也好，全部捆捆跟他去管理处报道吧。
　　白锦毓提剑上前。
　　盛重明大喊一声：“别过来！”
　　白锦毓：“？”
　　听你的我还干不干活了？
　　重明鸟两只大翅膀拼命呼扇：“你，你要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白锦毓：“……”
　　不愧是被称为没有什么攻击能力的上界神鸟。
　　前面气势摆的还挺足，搞半天是个草包。
　　但这世间恐怕不剩几只重明鸟了，说不定盛重明就是唯一的一只，算起来也是珍稀保护品种，若真死在这里，确实有点可惜……
　　白锦毓想起，灰雀向来担心天地间只剩下他一只凤，每当提起孤独终老的话题，灰雀都非常害怕。
　　想来鸟族还是挺害怕孤单大。
　　白锦毓上下打量着火红的重明鸟，心道若是留一条鸟命，以后这家伙就会拥有孤独而漫长的鸟生，也未尝不是一种惩罚。
　　盛重明被白锦毓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后退半步：“……你想干什么？”
　　可就这半步，让他的尾羽贴在了“紫色巨蛋”上。
　　重明鸟像触电似的猛地抖了抖，体内的妖力被源源不断地抽取，与此同时，“紫色巨蛋”中的仙气更盛。
　　盛重明艰难地转头看向“蛋”中的神明，仅存的右眼中两颗瞳仁不可置信地转动：“主人……”
　　可最终，大鸟被抽干妖力的身体缓缓滑落，倒在一边没了声息。
　　那只右眼还不甘愿地睁着。
　　盛重明死也没想到，他一心想保护的主人，却把他当成最后的储备粮。
　　神明吃饱了。
　　祂睁开双眼，“紫色巨蛋”的外壳先是裂开一条细缝，由那条缝蔓延出数条裂痕，最终“咔”地一声——
　　碎开。
　　神明自有仙气护体，外壳的碎片没有分毫沾染到祂的身体上。
　　如玉般的足尖点地，拾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白衣披上。
　　神明睨了眼倒在地上被吸干灵力的重明鸟，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般厌恶地收回视线：“废物……”
　　“铮——”
　　白锦毓手中的驭天除魔剑忽然发出一声剑鸣，微微颤动后，竟从他手里飞脱出去。
　　神明抬手，不偏不倚握住剑柄，手指划过剑身：“久违了。”
　　那眼神仿佛是在看分开已久的挚友。
　　霍渊踏前一步，将白锦毓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神明的一举一动，两人都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
　　神明看够了剑，抬眸。
　　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越过霍渊，落在白锦毓身上。
　　随即，祂笑了。
　　神明的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以一种十分愉悦的语调说道：“小白，好久不见。”
　　这空灵的嗓音，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好像一记重拳砸在白锦毓的脑袋上，又好像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
　　白锦毓只觉得自己混沌的灵台一下子清明起来。
　　往昔被迷雾笼罩的记忆如潮水般一下子涌出来，无数画面以极快的速度在脑中闪过——
　　天界神殿之上，他披甲半跪在天帝面前。
　　奉天命，他要去驻守万魔窟。
　　他是万妖之首，凶兽头子，派他前去做这项任务无可厚非，只不过他向来自由惯了，一想到要在万魔窟那种见不到人的地方蹲守千年，就浑身不自在。
　　万魔窟早年间就被层层封印，只是看守而已，其实也就是个闲差。
　　白锦毓知道，这些年来妖族数量剧增，甚至有不少大妖得道飞升，位列仙班。神仙向来看不上妖族，觉得妖怪都是旁门左道，妖族的发展早已引来天界不满。
　　这次天帝让他带着精锐去万魔窟，是为了牵制限制妖族，也是在试探他。
　　他不能拒绝，否则，妖族将难得安宁。
　　只可惜还说好了三天后和龙宫老幺接着打架呢，之前他抢了人家的逆鳞，那龙崽子生起气来，竟自不量力地约他三日后再战。
　　若他爽约，小崽子会不会以为他认输？
　　不管了，等完成任务后，再来找龙崽子吧，到时候那家伙也该长高点了。
　　别再被人说他欺负小孩。
　　翌日，白锦毓带着妖族精锐前往万魔窟。
　　出乎意料的，在封印阵前见到了一位他熟悉的仙人——图汐上仙。
　　在他还是幼崽的时候，就是由图汐上仙抚育长大的。
　　白锦毓对图汐很是信任，想都没想就上前打招呼。
　　——可迎接他的是一把利剑。
　　图汐上仙从不离手的驭天除魔剑从他的心口没入。
　　在白锦毓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图汐打开了万魔窟的封印。
　　“为什么……”
　　白锦毓不理解。
　　万魔窟一旦打开，三界动乱，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关闭。
　　图汐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可挽回的事？
　　“小白，莫哭。”
　　图汐上仙温润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像小时候那样安抚着他，“乖，莫要恨本尊。”
　　说完，上仙手掌一送。
　　白锦毓被推进了万劫不复的魔窟中。
　　耳边是魔潮涌出与妖族精锐们搏斗的嘶吼声，身体传来被撕裂的剧痛，万魔啃噬，神魂尽消……
　　他最后的记忆是胸口亮起的光芒。
　　那片月牙形的逆鳞在身体里发出耀眼的光芒，驱散魔潮，那光将他的元神小心包裹住，成为最柔和也最坚硬的护盾。
　　“锦毓，锦毓！”
　　……是霍渊的声音。
　　白锦毓缓缓睁开眼，对上焦急的眼神，对方玄黑色的眼瞳都被染上一层金色。
　　“我没事。”
　　他扬起脸，在霍渊嘴角亲了亲。
　　龙神大人终于被安抚，没有现场表演一个化龙。
　　不远处传来图汐上仙空灵的嗓音：“……千年不见，小白也有中意的人了。”
　　白锦毓抬眸，冷眼看向神明：“为什么？”
　　他现在只想知道真相。
　　图汐为什么要打开万魔窟？
　　为什么要杀了他？
　　又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小白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