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沉了一些,几个人在堂上,鸦雀无声。
事情了无头绪,沈长星有一种预感,不是没有线索,而是这几个人,都不曾把话说开来。
柳青裁是何等的人物,当日在青楼轻易猜透了自己的计策,又毫不费力夺取了他的东西。可今日从进门到现在,几乎还未曾说出一句有用的话。
院内,身穿白衣的人负剑站在树下。死尸横在地上,事情一天未解决,王府的尸体便不能入殓。
“大师兄在想王府的事么?”沈长星问了一句。
柳青裁闻言,垂眸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你此行,有些冲动。”
“可那王铮蕴不确实是……”
柳青裁道:“洛书怀的心思与修为远在宋亦笙之上,可与我相较一二,你觉得他会看不出来王铮蕴是被人夺灵而死么。”
“那为什么不说呢。”
沈长星话一出口,便已经知晓柳青裁这番话的意思。洛书怀是在试探,包括宋亦笙来天伏山的那一次,也是在试探。明面上宋亦笙擅自来访受到了惩戒,可这极有可能是庄主葉汝做给外人看的。他的本意,只是想确认忘忧谷的魔尊是否在天伏山。
“我……”沈长星失策了,他确实有些冲动。从那天雷落在兀溪开始,无数双眼睛就已经盯上了这个地方,盯上了他。
打从一开始遇到柳青裁一行人,他就已经躲不下去了。或许更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来恢复灵力,可现在为时已晚。
柳青裁将剑收回鞘中,低声道:“督护府的总督葉汝自上任以来一直小心行事,不曾出过一丝错漏,历届总督在这位子上不过十年,三年之后,便是葉汝卸任之时。仙门百家都盯着这个位子,虎视眈眈,而那一声惊雷就是葉汝将总督一职揽入濯月山庄的希望。”
沈长星没有说话,他确实曾听过,历届总督出于濯月山庄之说,可如今仙门之中人才辈出,总有一天总督一职会落入旁人之手。
“诛魔尊,收忘忧谷,不只是葉汝的心愿,也是各个门派一直想做的事。”柳青裁抬头,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光微微颤动。
这世上,真正醉意山水之间的人不多。他曾经是那样的人,可现在不会了。
“大师兄,其实你可以将我……”
“不会的。”柳青裁的声音很平和,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为什么,要帮我。”非亲非故,实在不至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十一章
柳青裁看着他,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亦不想将我的理由说于你听。”
“我……”沈长星不是不想告诉他,是不能告诉他,纵使现在柳青裁可能早已猜出他的身份,可这话还是不能说开来。
沈长星抬眸望向柳青裁,这人总是一副风轻云淡,诸事置身事外的表情,不像是红尘中人。也不知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这谪仙似的人着急上火。
柳青裁抬手,有阵法从脚下散去,早在沈长星走近的那一刻,他就布下了阵法。
“今日之言不会被他听到,来日你若有话想对我说,青裁愿意恭候。”柳青裁带着剑,绕过沈长星入了大堂。
几个人在大堂上,与王铮蕴的尸身一同过了一晚。
沈长星一夜未合眼,除了风月楼的人,他不知道有何人还值得相信。
柳青裁曾经是他的敌手,现在却在帮他,当真是造化弄人。
翌日沈长星早早去探查府中的情况,他将园中的灵符揭了下来仔细看了一看。
符纸是上等纸,符文不拘一格,看似乱写一通偷工减料,却又比当下通行的符文更为灵敏。看着不像是普通修士所绘。
看来这王铮蕴不是自己有些修为就是与修行中人有点子交道。
绘符是入道所必修,也有人因此沉迷符阵而大有造诣,成为符阵师。风月楼就这么一个人,名唤轻如燕,无须朱砂黄纸,何处都可绘符布阵,其阵法之精妙,非各派掌门,不能破解。
他幼时有幸跟那轻如燕学过几年,可惜实在没什么天赋,所绘符文皆不堪入目。
符阵师向来难得,技艺精巧的更是万里挑一。王铮蕴这符,是从何处而来呢。
心下正思量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长星将灵符重新贴在门上,转身看着来人。
却是阮流云缓步而来。
“是你。”
“是我。”阮流云绕过沈长星,揭下了门上的灵符。他垂眸看了良久,道,“绘此符之人,符阵之法造诣不小,只可惜没多少灵力,难成大器。”
同样的灵符,灵力深厚之人所绘的威力远比寻常人要大些。这一点轻如燕曾经告诉过他。
“你昨日去神庙,当真没有线索么?”沈长星还是不相信阮流云的话。
阮流云捏着手中的灵符,道:“守庙人告诉我每次王府的若水来拜神,都会为他们带去一些灵符,皆是避祟的,我看过了,虽然形式各不相同,但手法与这门上的如出一辙。”
“这也能看出来。”
阮流云道:“是啊,绘符如同写字,再没有章法也能看出是否一人所绘。”
“你的意思是,绘符之人就是王府中的人,甚至是同一个?”
“是。”阮流云揉碎了手中的符纸,道,“我去官府查看了兀溪镇的名册,王铮蕴一家是三年前搬来的,虽是富贵之家,可一直没有具体的财源。兀溪的钱庄也未有过王氏存取银钱的记录。这诺大的王府,没有财源,那是靠什么来养活这满府的人呢。”
“或许是从前存下的银两足够。”吃老本这种事,是不少富家子弟的做派。
“这倒也有可能。对了,还有一事,我方才将王府查了一遍,这里仿佛少了点东西。”阮流云故意没有说完。
“你说……”沈长星思量了片刻,恍然道,“你说宗祠,不,应该是祖宗牌位。”
阮流云点头道:“他是外地迁来的,没有宗祠实属常事,可这诺大的王府,竟无一处供奉宗祖之地,实在太过奇怪。”
而这一切,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不能供奉。王铮蕴这个名字,极有可能并非他真名,而这王府,也不一定是他自己置办的府邸。
一个不供奉宗祖的人家,却偏偏喜欢去拜神,还要整整十日之久,实在有些奇怪。
“那若水送去神庙的符纸,你可有带回来?”沈长星问他。
阮流云挑眉看着他:“确实有。”
他言罢,从袖中取出两张符纸,皆是一模一样的材质,连朱砂的质地也十分相像。
不过这些符文仿佛各不相同。
沈长星仔细看了一番,用手在地上比划了两下。
“这些仿佛不是用来驱避邪祟的灵符。”
“不是?”阮流云俯身。
沈长星把灵符伸到他眼前,道:“你仔细看着符文,有些地方是用上好的朱砂绘制,有些地方却是普通的染料。”
阮流云将其中一张拿到手上端详了许久,道:“确实如此,可有什么不妥?”
沈长星接着道:“你仔细看朱砂所绘的地方。”
沈长星将阮流云带来的符纸摆在花架下的土地上,随手捡了一枝枯枝在地上开始描画。
“他们好像可以连起来。”沈长星将朱砂所绘的符文画在地上,印入眼中的是一个并不完整的符文。
阮流云的目光微沉,二人正看着,有人从身后而来,沈长星先一步划乱了地上的土。
“洛师兄!”沈长星甜甜叫了一声。
洛书怀看见他,眉眼弯了一弯,在他手心里放下几个铜板。
“这是……”沈长星不明白他的意思。
洛书怀看着他道:“是若水夫人给的,她非修行中人眼下一整日未曾进过膳,想让咱们帮忙买些吃食。”
“府中没有么?”粮食这种东西,家里户户都会存一些。
洛书怀道:“府中刚死过人,想来她也不敢再吃府中的食物,还是帮她买一些,解解心疑。你与金铃子在府中也闷的很,不如一起去转一转。”
沈长星看了金铃子一眼,金铃子的双眸含着光,湿漉漉的。
阮流云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门。
“好,那我去。”沈长星确实很想出门查探。
洛书怀见他答应,又从腰侧取出一些银子,道:“几个铜板买不了什么,你把这些也带上,想要什么就去买些,找回来的就自己留着”
“嗯。”沈长星应了他,扔下手中的枯枝与金铃子一同往大门外去。
街上的人不太多,金铃子默默跟在沈长星的身侧。如果不是偶尔侧目看一看,沈长星会觉得此次出来是一个人。
“你想吃什么吗?”沈长星问了一句。
这人看起来也有十几了,怎么胆子这样小。
金铃子的目光滞了一滞,良久在他手上写道:都可以,没有忌讳。
“那我随便买了。”沈长星惦着手里的铜钱。
摸着手感不错,他将铜钱放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看,忽觉出一丝异样。
这些铜钱仿佛是去年新制的。一个没有财源的人,居然用的是去年新制的铜钱。
金铃子静静看着他,片刻后拉过他的手写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长星略略笑了一笑:“没有,咱们去买东西吃。”
两人走了许久到一处巷口的包子铺,这地方离柳青裁曾经住过的客栈不远。
这几个铜板没用到,沈长星用的是洛书怀给的银两。
店中小哥找给他的铜板沾着些油,沈长星擦了一把才装起来。
金铃子握着手里的包子,小口吃起来。
洛书怀出手大方,沈长星用这些银两买了不少东西。包子,烧饼,糖葫芦,甚至还有桂花糕。
卖桂花糕的年轻人从盒子里取出几个铜板找给他。
沈长星看了一眼磨损的不成样子的铜板,问他道:“哥哥可以给我些新的铜板吗,这些不好看,回去要被姨娘骂的。”
“这……”小哥愣了一下,从盒子里有取出几个铜板,道,“也就只有这些了,咱们这地方,新出的铜钱还没有呢。”
“没有吗?”沈长星从自己袖中取出几枚铜钱,道,“我有,哥哥怎么会没有。”
那小哥见他手中的铜钱,眉心若蹙,只往前探了探身子,问他道:“你是王府的孩子?”
沈长星点头:“哥哥怎么知道?”
小哥思量了片刻从盒子中取出方才沈长星给的银两,递还给他道:“镇上唯有王府一家用的是新制的铜钱,所以我才知道。这些都拿回去吧,王老爷的事,我也知道,眼下府上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多谢哥哥。”沈长星抱着两小包桂花糕和金铃子一起出了店。
若云说的没错,他家老爷的确是积德行善。
一个没有正当的财源,又可以得到去年新制的铜钱,并且出手阔绰的人,一定有人在背后与他有往来。
或许是什么人,到一定的时间就会来送一些铜板和银子。
金铃子帮他提着东西,垂眸看着思绪早已到九霄云外的人。
沈长星抬眸,正对上他一双清澈的眼眸。
“濯月山庄的人待你好吗?”沈长星问了一句。
金铃子愣了一愣,在他手心写道:各位师兄带我如亲人一般。
“是么。”果然人长得好看,待遇也不一样。他在天伏山,也就柳青裁和阮流云肯理他一理。旁人见他,如见瘟神一般。
两人回到府中时,洛书怀正在与若云说话。
沈长星把阮流云叫出来,将自己心中所想悉数告知。
阮流云俯首听了片刻,道:“怪不得要将此事推于魔界,看来这王铮蕴说不定是哪门哪派手底下的人,没了价值,或是发生冲突,才会招致此等杀身之祸。”
“二师兄觉得,这幕后之人是谁?”沈长星问他。
阮流云看着,弯了弯嘴角道:“我不知道,也不能说。不过我却知道另一件事,既然要灭门,便就是灭口的意思。王府的小妾去神庙的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习惯如此,既然这样,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个时侯,留下一个活口呢。”
“师兄的意思是,那若云……”
阮流云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小声一些。
“纵使她不是杀人之人,也应脱不开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ovo
第十二章
“我……知晓了。”看来这小妾若云与王铮蕴被害脱不了干系。
阮流云直起身子,接过沈长星手中的点心和包子,道:“你想这么多也该歇一歇,接下来的事让大人来做。”
他略略笑了一笑,转身往堂上去。
那若云梨花带雨,此刻还在给洛书怀诉苦。大抵是说今后无依无靠,不知何处可以为家。
沈长星看着堂上的人,仿佛从今早开始就不曾见过柳青裁,这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若云瞥见阮流云来,正要起身行礼,被阮流云又按了回去:“夫人劳神许久,就不必起来迎我了,这是我师弟给您带回来的东西,也不知合不合胃口。”
阮流云天生眉眼含笑,桃花眼一弯,有那么点摄魂夺魄的意味。
若云略略晃了晃神,接过了他手中的吃食,低声道:“多谢仙师……”
“夫人不嫌弃就好,阮某有一事想问。”
“仙师大可直言。”
阮流云勾唇,从袖中取出两张符纸,道,“这是昨日神庙之中,守庙人给我的灵符,说是驱邪除祟,我看着和府中院子里的仿佛不大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