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声音温婉柔和,可内里却添了一丝清冷,给这荒凉无人的城镇更添了一份寒意。
灾民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片刻,一个瞧起来年轻些的男人带着期盼上前询问着,“你是医仙吗?”
“我叫柳素练。”
那女子的容貌现下能瞧的清晰些,只见她脸若银盘,秀眉凤目,双眸似水却含着一丝淡漠。
她身着一件湖碧色暗花纹夹衫,随意的披了一件水蓝色罩衫,头发用木簪束起一个简易的发髻,面色淡雅,青丝飘扬,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
凡间所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大抵就是这般的。
腾蛇并没有回答他,接着道:“病人都在哪儿?”
这下他们知道了,这就是医仙!
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盼来了,他们激动的差点就要给腾蛇跪下了,那间竹棚里等死的可都是他们的妻女至亲,现在终于是有救了!
“那医仙,还是掩面而去吧,这瘟疫来的凶猛,染上了可是会死人的。”
腾蛇看着他,眸光淡淡的,“谢谢,可是不必,你们来个人带去即可。”
刚刚答话那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医仙!我带你去!”
“好。”
路上,腾蛇道:“你不怕得病吗?”
那年轻人瞧着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他僵硬的笑了笑,“怕,可我媳妇在那里,我想让医仙治好她。”
腾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轻嗯了一声便算是回应了。
走了许久,到了一处山脚下才看见那个与人隔绝的竹棚,那男子见腾蛇这样就要闯进去,忙拦着她,“医仙,还是带上面纱吧。”
腾蛇看了看他,挥手拂去挡在她面前的手臂,道:“无妨。”
这男子在竹棚外等的焦躁不安,本以为要等上许久的,可腾蛇不过进去半刻钟就出来了,那男子忙迎了上去,“医仙,如何?”
腾蛇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一愣,随即道:“我叫风温华。”
“嗯,随我一同去寻草药吧。”
风温华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医仙晓得治疗瘟疫的法子了?”
“嗯,你去寻个竹筐,随我上山。”
瘟疫横生,周遭山脉便会自然而生与之相克之物,只不过需要在众多山脉中准确寻着那几味药才是难。
二人在周遭几座山峦从午后行至晚间才寻着不足半筐的草药,腾蛇翻看着,只够今晚的煎药量,可眼见着天色已经晚了,想来寻找起来也有诸多困难,她道:“走吧,明日再来。”
风温华将他带到一件小木屋,“医仙,这间屋子还算保存的完整些,医仙就住在这,煎药也方便些。”
“好。”
风温华想帮她,却被她拒绝了,煎药这个活儿也是要万分仔细着的,火候的掌控,以及药材放入药罐的次序也是大有讲究的,她道:“等我煎好了药,你送去即可。”
忙活了一整天,煎好了最后一碗药的时候,东方都已经微微的放了白,腾蛇扭了扭脖颈,便倚在身后的柱子上睡着了。
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弥蒙中好似有人为她盖上了衣物,虽有感触她也未睁眼,只当是风温华。
可当她的脸被蒙上绸布的时候她却不得不睁开眼,隔着绢布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是何人,她身子未动,道:“何人?”
“姑娘,这里生了瘟疫,你这般睡在这,很容易染病的。”
腾蛇听着声音陌生,便抬起手扯开脸上的绢布看了一眼,目光所接时,她愣了一下。
是个和尚。
只见他穿着锦斓袈裟,面覆薄纱,剑眉星目,黑色的眸子中也透着清澄干净。
她怔愣的功夫,无尘又将绢布递给她,“姑娘还是戴上面纱吧,这个瘟疫很不好医治的。”
无尘的声音很是浅淡,就像是一汪清泉涌进了人的肺腑,也不知道是不是佛子的原因,话语间都是平和清澜。
腾蛇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昨日怎么没瞧见你?”
无尘道:“我也是游经此地,见这闹了瘟疫,便想着帮一些忙。”
“你会治病?”
“不会。”
腾蛇微微蹙眉,“那你能帮什么忙?”
无尘双手合十,“贫僧会超度。”
腾蛇:“......”
合着跟自己都不是一个方向的,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若是能救人,你可愿意?”
无尘点头,“自然愿意,难不成姑娘有法子?”
“走吧,随我上山。”
“上山做什么?”
腾蛇看了他一眼,这个和尚长得不错,心肠也好,就是问题太多。
这时风温华来了,他见了无尘略微愣了一下,蹩脚的对他拜了拜,随即便将手中的饼递给腾蛇,“医仙,吃块干粮吧。”然后又看向无尘,“等下我回去再为师父拿一块。”
腾蛇见他面黄肌瘦的,很明显自己都吃不饱,她对于凡间的食物也说不上是嫌弃,但总归是吃不吃都行的,索性就别浪费粮食了。
她摆了摆手,“你吃吧,我不饿。”
“医仙?”无尘有些惊诧,“你是柳医仙?”
腾蛇没答话,将身侧的竹筐递给他,“走吧,随我上山。”
“我游历时曾经听说过医仙的事迹,都传医仙医术高超,且不求回报,所及恩惠被人口口相传,如今更是病疫横生,可是没人不识得柳医仙了。”
“过奖。”
“是不是因为医仙有治疗瘟疫的方法,所以不会感染瘟疫,所以才不用戴面纱的?”
腾蛇:“......”聒噪。
腾蛇嘱咐风温华在这照看那些患了瘟疫的病人,便与无尘上山了。
腾蛇看似不经意的走着,其实眼睛一直盯着脚下的各类草药,时不时的弯下腰摘上几棵,然后放置在无尘背上的竹筐里。
每次她弯下腰,无尘都会凑上去仔细的看着,许是没什么经验的缘故,他瞧着那些草药都差不多,眼见着摘了能有半筐了,他道:“医仙,你是怎么分辨这些草药的?要不要教教我,我也好帮帮医仙。”
“不必。”
这东西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教的会的,几瓣几齿,纹路根茎,虽说相差无几,可药效却是各有千秋。
无尘眼睛眨了眨,有些沮丧,“医仙是不是嫌弃我愚钝?”
“是。”
“......”
无尘颠了颠自己背上的竹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父也这样说过,所以才叫我下山游历,参禅悟道。”
腾蛇抖了抖草药上沾染的泥土,看着他道:“或许不是你愚钝,而是这两样,都非是一朝一夕可练就的,你若是想学,我可以先教你煎药。”
无尘听了立马来了精神,眼中都透着光:“真的吗?煎药难吗?可别因为我的失误,再耽误医仙救人。”
腾蛇摆弄着手中的栀子花,幽幽道:“若是这个都学不好,你也只能是背竹筐了。”
无尘:“......”
二人在山中又走了大半天,眼见着天色有些晚了,腾蛇带着个凡人行走起来多有不便,便道:“下山吧。”
“好。”无尘看着身前那个瘦小的身影,小跑着上前:“山路崎岖,医仙若是行走起来不便,可以扶着我——背上的筐。”
腾蛇皱眉,无尘见了立马解释,“出家人,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医仙海涵。”
“你的面纱呢?”
“啊?”
无尘伸手摸了摸,原来竟不知何时,脸上覆着的面纱不见了,他惊叹,“什么时候不见的?我竟没有发觉。”
腾蛇看了看那清秀干净的面容,道:“许是山间的风太大了,亦或者,是被哪根树枝刮了去。”
腾蛇见他又要撕扯衣服,无奈道:“不必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无尘看了看自己已经破损了的衣物,笑了笑,“是啊,再撕下去就有些不雅了。”
腾蛇:“......”
下山的路有些陡峭,无尘在身后一直盯着腾蛇,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滚落下去,许是走了神,腾蛇竟然真的被脚下的石头绊的一趔趄,无尘在后面且等着呢,他忙上前用手拦着,腾蛇也下意识的扶着他的手臂。
骤然见了面前那张脸,腾蛇慌的忙撒开了手退了几步.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无尘本还惦记着清规内心纠结着,可见腾蛇像躲避洪水猛兽似的躲着自己,也是有点懵了。
“那个....学医的话,也是男女授受不亲吗?”
腾蛇:“......”
.......
第98章 番外: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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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无尘一边啃着灾民给他的干粮,一边看着腾蛇,“医仙真的不吃?”
“不吃。”
“可医仙都一天没有进食了。”无尘在心里纳闷着, 莫不是医仙自己偷偷吃草药了?
腾蛇整理着药筐没空搭理他, 可翻来翻去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没采那么多栀子花啊,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
见她将那些栀子花都分拣出来,无尘笑了笑,“医仙, 我没有采错吧?”
腾蛇手一顿, 抬头看着他, “这都是你采的?”
“是啊, 别的我分不清, 可这个还是很好认的, 我看医仙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便帮医仙多采了些。”
腾蛇听了也没说什么,将那一簇栀子花用青草捆好了后搁置在身旁,“这不是药材,只是我喜欢而已。”
无尘怔怔的愣在那, 虽说他很少踏进红尘之中,可送女子花的意思他还是知晓的,他憋红了脸,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话, 好像怎么解释都会有些伤人吧。
腾蛇煽着炉内的火,轻轻道:“谢谢。”
“不、不客气, 其实——”
“嗯,我懂。”
无尘坐在那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灶上的火,直将他的脸烤的发烫。
“我昨晚看了一夜,现在有些累了,今晚你来吧。“
腾蛇起身,将位子让给无尘,然后又将手中的扇子也递给他,“草药我都已经配好了,每一个时辰填一次火,半个时辰填一次水,最后将三碗水熬成一碗。”
无尘:“......”
“没听懂?”
无尘点了点头。
腾蛇没理他,转身就走了,无尘无奈,也只能临危授命拿着小扇子坐在那仔仔细细的看着.
过了一会,腾蛇抱着一床被子走来,她将那被子铺在距离无尘能有十多丈远的地上,道:“有不懂的就唤我吧。”
这个屋舍平日里除了风温华之外鲜有人来,大抵是因为这里离那间住着病人的竹棚不远,那些村民虽然惦记着自己的亲人,却也谨记腾蛇的叮嘱不敢上前,也只能是平日里煮些饭菜、准备些水果叫风温华送来。
现在夜幕降了下来,这屋舍便格外的寂静,不知道是不是闹了病的缘故,这里静的连鸟叫虫鸣声都没有,只有火苗吞噬着木头的吱吱响,还有两个人交叠着的呼吸声。
虽说腾蛇已经尽可能的将自己的铺盖挪的很远了,可无尘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自小在佛寺里长大,身边除了师兄弟就是师父,即便是下山游历,接触到的姑娘也是少之又少,更别提独处一室这种经历了。
他一边扇着灶上的火,一边擦着额上的汗。
心不静啊。
或许这便是师父说的,心魔?
他深呼了一口气,继续专心致志的熬着汤药.
这一晚腾蛇睡得不错,只不过那些药却被无尘熬得乱七八糟的。
她皱着眉搅合着药罐子里的药,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无尘,也未加责备,只是默默的坐在那将剩下的草药重新分配了一下,然后将药罐子清洗了一番继续熬药。
她道:“怎么不叫我?”
无尘磕磕巴巴的,“我、我以为我可以的。”
腾蛇撇了他一眼,“你都闻不到糊味儿吗?”
喝了几日的汤药,竹棚里病人的症状也已经缓解了不少,从前皮肤溃烂,咳嗽不止,现下那些化了脓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渐愈合了,腾蛇对风温华说,“你叫村民戴着面纱,可以进去看看家人了。”
风温华乐不可支,“真的?不会再蔓延传染了吗?”
“不会了,想来再过个四五日,就会完全好了。”
风温华道了谢后就欢天喜地的就走了,无尘看了看她,“医仙要走了吗?”
“嗯。”
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几日,病没了,她自然是要走的了。
“那医仙接下来会去哪儿?”
“不知道,哪里有了灾病,我便去哪里。”
待无尘吃了些干粮后,二人便又去山间采草药去了,以往二人再怎么冷场,也还是会闲聊几句的,可今天却都没有说话,腾蛇微微弯着身子在那些植被中寻着药材。
无尘背着竹筐在身后看着她,一想到再过几日就要分开了,就要离开那间住了十几日的小屋,离开这个沉默寡言的医仙。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有点难受,有点舍不得。
就像当初离开师父一样,有点想哭。
无尘十六岁离开佛寺,除了从小将他带到大的师父,他从未依恋过任何人。
依恋?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今日采的药已经足够这几日的用量了。”腾蛇看着他,“以后不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