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鬄抬头望了望,只能看见洞口处一个人影,瞧不见面容,听那语气似乎也没有恶意,他噤了噤鼻子,回道:“我若是还手了,会有更多的人来杀我。”
那人轻笑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回昆仑。”
“昆仑?”
“嗯,进了山门后,便不得外出。”
上清就这样,把饕鬄带回了昆仑山,做了几千年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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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坐在主位之上,白九曜向他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坐在了上清的左面次位,开阳将碗筷摆好之后,恭敬的站在一旁。
上清示意他坐下,开阳摇了摇头,表示他还是站在一旁伺候他们用餐比较好。
“小开阳,你也来这昆仑山多次了,这里不比天族,没那么多规矩,你坐下随我们一起用餐便是。”上清说道。
此时元昭小跑着过来,趴在上清耳边说着什么,而后上清点头示意之后,又笑着跑向厨房的方向,开阳随之跟了上去,说是去打下手。
看着二人消失在了拐角处,上清转过头看了看白九曜,问道:“运功可还顺畅?”
上清记得白九曜闭关不过区区十几日,便提前出了关,这比他预计的短了许多,想必是重塑的骨血还是有些脉络不顺,灵气匮乏。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以前初九闭关最长的一次只有三天,并不是因为他体质原因,是因为他禁不住辟谷之苦,饿的。
白九曜答道:“劳师尊挂碍,有些心绪不宁,以致提前出关。”
“哦?”上清来了兴致,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八卦道:“是因为天族的那个小屁孩儿吗?”
“是。”回答的毫不迟疑。
这个不加掩饰的回答把上清搞得愣了一下,他收回了肆意的笑容看着白九曜,竟不知该怎么接下话茬儿。
白九曜转过头来解释道:“师尊,狐族修幻术,心境清明,从不说谎。”
“奥。”上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安慰道:“你也不必困扰,一切顺其自然,你当下还是好好调理身子,以后青丘山还要倚仗你。”
“是。”
“感情的事,若是定不下心来,可以先放一放,即使回不到从前,也可以做朋友。”上清顿了顿,开口道:“也别太伤人心。”
白九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元昭叮叮当当的在膳房忙活了半晌,总算是拼尽了一身的‘厨艺’做出了四菜一汤。
之前跟初九在燕归镇的时候,他曾做过几天的过水面条,味道还是不错的,不过想着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是要留下好印象,自然是要卖力些。
于是他靠着膳房里为数不多的食材,绞尽脑汁做了这些,希望能在白九曜面前表现一番。
开阳恭敬的将那四盘绿油油的菜摆在白九曜和上清的面前,随后又补上一盆清水似的汤,站在一旁憋着笑。
元昭则是笑嘻嘻的坐在白九曜对面,夹起一筷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菜,越过桌面放在他面前的玉瓷碗里,谄媚道:“尝尝,这是你从前最喜欢吃的蕨菜。”
白九曜:“......”
上清滤了眼桌上的一片绿色,嘴角强扯出一丝笑,他看向白九曜说道:“小九,昭儿的一番心意,好歹尝尝。”
随即像是以身作则似的,夹起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菜就要往嘴边送,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了,艰难道:“就算是小九仍旧吃素,你也大可不必,除了这等菜叶子,素食类还是有很多的。”
说着将菜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含了片刻,然后艰难下咽,最后长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元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依旧不耽误他邀功似的夹了一筷子菜叶子到白九曜的碗里,小虎牙不知不觉的从嘴角露出了一个尖儿:“这个叫香椿,之前你也说过味道不错的。”
白九曜看着碗中的两坨绿色,抿了下嘴,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让人瞧出了些许犹豫。
元昭又向前凑了凑,半个身子都要趴在桌子上了:“你尝尝嘛,我学了好久的。”
他想起那时救了被伤的现出原形的初九,那只小白狐狸好几日都没有进食。
他最初还以为是因为伤势过重活不成了,讨好似的又是摸头又是挠下巴的,就为了它能吃上一口肉,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他竟然捡了一只吃素的狐狸。
后来瞧着初九在天族的吃食太过于单调,便钻研了一阵子厨艺,虽然他觉得有些撇脚,可初九从来都是一边夸赞他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一边将那些菜吃的精光。
但瞧着刚刚上清的神情,是真的——痛苦。
莫非是自己的厨艺退步了?
开阳看着白九曜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也不想让元昭太难堪,便开口道:“要不让殿下下碗青菜面吧,想必如今九曜仙君吃不惯这些菜式了。”
开阳太知道他家太子的手艺了,他都不用吃,单从初九上仙那张越来越绿的脸上就能得知一二,但是青菜面这等简单的,应该还说得过去。
元昭有些失望的坐直了身子,刚刚还亮着的眼睛也瞬间暗淡了,却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好,那我现在去煮一碗面。”
他刚要起身,对面的白九曜不声不响的拿起筷子,这一动作让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熟若无睹的夹了几根香椿送进嘴里缓慢的咀嚼了几下,然后面不改色咽了下去,而后又将另外三道菜悉数尝了一下,最后将手中的筷子规规矩矩的搁置在一旁,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吃了。
元昭心里乐开了花,还呲着牙不知死活的问了一句:“好吃吗?”
白九曜抬起眼眸看着他,想了想,说道:“谢谢。”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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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几人在石板路上悠悠然的走着,上清走在最前面,元昭和白九曜走在其后。
虽是比肩而行,可中间却还是留了可容一人的间距,开阳则是安安静静的走在最后面。
元昭一边走路一边探头探脑的看向白九曜,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而这时上清的声音飘进众人的耳朵:“小九,你的师兄弟们都还没见过吧。”
“是的,师尊。”白九曜迈着稳重的步子,目视前方。
“哎?对啊,大师兄呢?以往不都是他伴着你在上清宫吗?今日竟没见着。”元昭也好奇道。
上清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不怀好意的笑道:“你还惦记重明呢?怎么,你不怕他了?”
元昭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有些窘迫的看了看白九曜,心里咒骂了一句上清这个老没正形儿的,在他想要在白九曜面前树立良好形象的时候落井下石,真是不地道。
元昭第一次见到大师兄重明的时候,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那个赤色头发的男人,身姿魁梧挺拔不说,还整整高了他一个头。
那种俯视万物的凌厉眼神,虽说不曾落在他的身上,但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让他不由得缩着身子躲在初九的身后,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初九还以为他怕生,问他怎么了,元昭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让他至今回想起都尴尬的想钻地缝儿里的话。
“小白,我有一种冲动,就是...就是...想给他跪下。”
后来他才得知,初九的大师兄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重明鸟,因为性情冲动脑子又是一根筋,乱世之时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做了些恶事。
那时上清刚刚落脚昆仑山,听闻渤海之巅有重明鸟作乱,他马不停蹄的赶到,将他降服,并带回昆仑山悉心管教,成为了他的首徒。
古书记载:重明鸟,天生双瞳,其身形如鸡,鸣声又似凤凰,脾性凶猛,以龙为食。
以龙为食......
这就是妥妥的血脉压制,元昭总算是知道那种压迫感是怎么回事了,这不过是一个食物,面对自己的宿敌时该有的正常反应罢了。
他心虚似的看向白九曜,心想着还好他现在不记得了,那次真是糗大了。
上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似的,他走到白九曜面前说道:“小九,你知道吗?你前世身死之后,他脑子抽筋了,跑到你大师兄的门前求你大师兄吃了他,哈哈哈。”
元昭:“.....”
“而且面带微笑,恐怖至极,把你大师兄吓得一天都没敢出门。”
元昭被臊的满脸通红,刚刚还想着要抓紧换个话题搪塞过去,哪成想上清根本没给他留情面,扯下遮羞布的时候是一点都没犹豫。
瞧见白九曜的目光扫过来了,他忙躲过即将对上的眼睛,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是龙。”白九曜幽幽的说了句。
“对,以前你都叫他‘小长虫’。”上清还在那兴致勃勃的解释着。
“师尊如何知道这么多?”
“他自己说的呗,那时候恨不得一天来昆仑山八百趟,烦死个人,我那玉石阶上的纹路都快让他给我踩没了——”
一听这话元昭可是不乐意了,忙冲上来辩驳道:“是你说我可以自由出入昆仑山缓解思——”他看了一眼白九曜,咽下了后半句。
“我没让你蹲床边儿看着我跟守灵似的。”
“谁让你不许我去九离宫住的?”
“你像个土匪似的!九离宫都快让你搬空了!!!”
元昭叉着腰:“是你说你欠我的!”
白九曜:“......”
上清也撸起袖子不甘落后,嗔道:“可我没让你喝多了跑来跟我耍酒疯,我的弘武仙鼎都让你踢翻了!我一宿一宿不睡觉听你絮絮叨叨,你知道吗你个小兔崽子,我连你俩常用姿势我都知道了!”
元昭一惊,一个健步冲了上来捂住了那张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让人大跌眼界的嘴。
他压根儿没敢看白九曜有什么反应,直接搂着上清的肩膀像是挟持人质似的就往上清宫的方向走,一边走着还一边压低着嗓子说道:“你这个不着调儿的老鸟儿又要干什么!”
“唔...唔...”上清试着发声发现根本不行,他只能是抬起手用力的扒下了将自己的口鼻掩的密不透风的手,喘了几口粗气回答道:“你、你懂什么,这叫‘反客为主’,先透露些信息给他,以后你也不必这么被动,若是依着他现在的性子,我怕我死了那天都看不见你俩的实质性进展。”
元昭缓缓的收回了手,脸上依旧惊魂未定的,他回过身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望向这面的白九曜,心房一颤。
他快速的回过身来看着上清,眉头微皱,有些惶恐无措,不知道怎的,他有些害怕,害怕会再次失去他。
等了这么久,他不想因为自己急功近利般的献媚讨好而将人吓走,他失去过最心爱的人,如今千辛万苦寻回了,便想着捧在手里放在心上,想着时刻都要护好他。
可他知道,事态往往不会遂人愿,越想得到的反而会失去,越想留住的人,最终反而都会分别。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我怕逼的紧了,适得其反。”
毕竟于他而言,自己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元昭这句话是真的发自肺腑,如今他也不想多求些什么了,他深知在白九曜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甚至还会把自己当成一个轻薄纨绔之徒。
虽然以往种种历历在目,可记得的却只有他一个。
念念不忘,也只是他自己的执念罢了。
瞧着他这落寞的神情,上清叹了口气又有些自责了,他拍了拍元昭的肩膀:“没事儿,我会帮你的,这是我欠你的。”
元昭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回道:“谢谢师尊,但下次做法还是不要如此狂野,我有些招架不住。”
“好,我尽量注意。”上清认真的点了点头。
上清作为一个三界老人儿,在这三界算是负有盛名,偏偏却被元昭吃的死死的,没办法,谁让他因为曾经的故友之托,绞尽脑汁的想要为青丘山留住这最后一个九尾白狐的血脉。
狐族本就随性自然,随着几代更迭,越发的不注重血脉传承,配偶常常不是同族,又是豹子又是花灵的。
长此以往下去,青丘山数十代未曾出过九尾白狐,也因此,青丘狐族在三界日渐式微,渐渐的也淡出了三界的视线。
人们只是记得青丘山有一群狐狸,可那里却再也没有能够威慑三界的狐帝。
也许是上苍垂爱,初九出生时,青丘山上的花开的异常夺目耀眼,就连梅子林里那颗干枯了几百年的树也都发了嫩嫩的枝桠。
青丘的族人们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齐齐聚在族长的门前,听着里面族长夫人痛苦的啜泣,一个个焦急的等待着,眼睛不自主的望着那道梨花木门,有几个还不由自主的窃窃私语,会吗?可能吗?
青丘一个一个的孩子落地,多为青狐、赤狐,还有少许的几个黑狐,有人嗤笑道:别说是九尾了,白狐自他出生以来就没见过了。
另一个安慰道:无妨,族长的孩子要降世了,咱们也该来沾沾喜气的。
另一个回道:是啊,青丘虽是落寞,可也逍遥得很,咱们与世无争,活得舒心便是了。
此时透过那道木门,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入众人的耳朵,大家高兴之余却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一般来说婴儿的声音都该是响亮穿透力极强的,可刚刚那一声,好像有些气力不足似的,那时候大家也没多想,只顾着上前给族长道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