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雪舒也并未阻拦,只淡淡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逢昔背脊僵硬一瞬,拽着不情愿的季青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行啊逢昔,你都敢对我动手动脚了啊?”季青一路想要挣脱逢昔的禁锢,奈何这平日里性格软弱好欺的逢昔,此刻却突然变得异常固执和坚决,手掌紧紧攥着她的胳膊如铁钳一般难以挣脱。
逢昔闷着头走路并不说话,而脑海里却想到了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和却子石一样,父母都在那场大战中为门派牺牲死去,唯一不同的是,却子石父母死于魔修反戈,而他却亲眼看着当时一剑蔽日的师雪舒为了从凶兽和魔修的共同夹击下救出同门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以及,满身是血地将当时年幼的自己背在肩上,转眼只能看着那位魔族少年笑着葬身于凶兽之口,浑身如坠冰窟的修白仙尊。
懵懂的他被丢在安全处,而那抹染了血的白衣也随之消失在了凶兽封印处。
后来,这场三界万年来最为惨烈的凶兽大战被称作淮渊劫。三界为此耗费了百年光景才恢复到原本模样,与出尔反尔的魔修们更加结下了深仇大怨,注定不死不休。
最终将凶兽封印入淮渊的玱鹭山各大仙尊中的修白,也从此闭关,一消失就是三百年。
太多人对师雪舒的记忆都是引狼入室,说服了仙门和魔修签订协议共同抵抗凶兽,却没料到反过来伤人最狠的是背刺盟友,甚至,这盟友中的一人,正是修白仙尊的同性道侣!
修界实际上对于龙阳断袖并不少见,只是更多偏见在于,这跟男人搞在一起的是一向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冰雪谪仙师雪舒,而另一个却是魔尊的小儿子,未来的魔界少主。
原本,仙门修士与魔界修士已经不像很久之前那样互相仇视,只是他们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魔界背刺导致仙门伤亡惨重之后了。
即便是那位魔界少主死在了凶兽口里连魂魄也不见半分留存,即便师雪舒耗损了本命法宝泗从剑为代价,作为主力封印住了凶兽蛇猿,也没人能够理解他,甚至将亲人同门逝去的伤痛转化为对他的仇恨,这一恨就是三百年,好比却子石。
逢昔在离开停雪峰之前回头看了眼高耸入苍穹的山巅,心中涌上一股懊悔和对自己的恼怒。
他又忘了对仙尊说一声,谢谢。
*
玱鹭山上的幼雏丢失情况逐渐严重起来了,九个峰上的长老、仙君们纷纷在门派内发了高额悬赏,但凡能寻到相关灵兽幼雏的,奖励大量门派贡献,或者帮忙锻造法宝等等,同时也都商量好了一般,齐聚空蝉殿,打算找到掌门满雨星,共同商讨对策。
底蕴深厚的玱鹭山从未出现过这样蹊跷的事情,任凭各峰如何加派弟子人手进行幼兽看管,这些才出生的三月内幼雏都会莫名在眼皮底下消失。
要知道,各峰至少都有一位金丹修士坐镇,甚至于主峰中还有一位合体期的神级仙尊满雨星,以及停雪峰传说三百年前就已经步入大乘的修白仙尊......可即便如此,空蝉殿才孵化的玉蕊焰碉蝶幼虫、和停雪峰中苏琮的绿山雀——也无声息地消失了。
“师父,你真的不考虑把那只重明鸟捉来好好检查一番吗?”一位手持团扇的粉袍女子云鬓花钿,发髻仙耸撩人,声音柔软却像带着小钩子,语句间撩人心弦,却也有些不快,“托月涧这一个月丢失了十来只幼兽,我这里的灵兽可都是培养出来供门中传递讯息的,这下损失太大,恐怕门中灵石都要被往日少上几成,这么大的山头九座峰,吃什么喝什么?”
突破了筑基的修士大多可以辟谷,以天地灵气为生,但近些年招收的小弟子众多,灵米肉菜总是少不了要去采补,自然要消耗大量的灵石供给。
托月涧向来负责门派中的财务往来,以及信息收集传递,豢养的灵兽也大多为敏捷聪慧类的小兽,即便是出生不久,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敏感度,按道理来说是很难被无声无息带走的。
托月涧的乐山仙君,也就是满雨星曾经的徒弟,后来突破了金丹又因为聪慧过人,如今成了一峰之主,她看似柔弱惹人爱怜,实际上擅长谋略以及笼络人心。
乐山转了转团扇的把柄,纤长的素指漂亮精致,口中淡淡道:“弟子听说过,有些天级灵兽开智较早,并且能无师自通许多天赋技能,为了自身的升阶突破,常常会有些特殊法门支撑。”
她眸光似水,划过在场几人的面庞,最终停在满雨星半垂恣意的面庞上。
“比如献祭啊,师父。”
“献祭其他幼兽魂魄鲜血骨髓灵体,供它直冲神级飞升,就像那上古凶兽蛇猿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重明(无毛裹紧小被子):我才像是个要被奇怪献祭的喂!
第20章 论果
“别乱说。”坐在乐山对面的中年黑袍男子皱了眉,显然对“蛇猿”这个词很是不适,“先不说世上能不能出第二个凶兽,就算是能出,也万万不能把那才半岁的鸟算进去。荒唐!”
这是九珠峰的伦算仙君,金丹后期差一步元婴的修为,善于制作各类机关暗器,整个峰上也都是热爱手工和器物的弟子,他们峰上的灵兽多为适合辅助锻造的五行灵兽,此次丢失的最多就是天生火灵根的灵兽。
但他个人一般不爱妄自猜测事情,只相信证据以及真相。
“为何不能?”乐山轻言细语地反驳他,“灵兽的兽龄是能被隐藏的,你看到的可不一定是事实,而且据我所知,这重明鸟来路不明,不知是何人借用了商船运到玱鹭山脚下,特意注明了要交给修白仙尊的呢。”
“那不妨叫师雪舒来问问,究竟是谁送他的鸟,这鸟有什么技能,是否涉及到献祭幼兽,而且为什么我们各峰丢失幼兽的地方都能找到重明鸟的羽毛?”另一个火红袍子的青年目光森寒,“就算不是那鸟干的,也得问一问这羽毛是哪儿来的,身上掉下来的毛总不会错!现在什么线索都找不到,整个门派上下人心惶惶,开了灵智的灵兽害怕得都要去保护自己的兽窝兽蛋,根本就不愿意听从安排去训练了!”
主修攻击灵兽的元武峰峰主嵇从向来脾气暴躁,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更加对师雪舒产生了厌恶的情绪,语气中没了半分尊重。
“和裕,注意言辞。”上座的满雨星终于抬眼开了口,直接叫出了嵇从的尊号,言语间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我是不是说过,在我这里,没人能随便说这个名字。”
嵇从瞪着眼,狠狠压下怒气还是别过脸去,闷声说:“是我冲动了。”
满雨星盯了他一会儿,才又垂眸恢复了那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不是重明鸟,想想别的思路。”
乐山仙君蹙了眉,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看了厅里一圈,除了停雪峰的师雪舒,以及翻海湾的那个疯子,加上她自己的六个峰主都到了,可在满雨星开口之后,刚刚还说了话的几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或许别人不清楚师雪舒对于师父的意义,但她非常清楚。那次逢昔回去说与季青去过停雪峰之后,她就听说师父下了令,再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前往停雪峰。
无论事情再怎么往那边指向,师父也要护着他吗?
见无人说话,乐山还是把着团扇开了口,圆圆的扇面搁在胸口遮住半个下巴,若有所思:“师父说不是,那便不是重明鸟。我只能往魔修身上去想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除满雨星之外都有了反应。
“不可能,栾司三百年前背刺我们之后就被斩于淮渊,我亲眼见他和他那个儿子一起被打进了蛇猿口中,蛇猿以生魂灵肉为食,他们断无复生可能,魔修们也因此分崩离析,这些年基本都销声匿迹......”嵇从立即反驳,“你说他们卷土重来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能不被我们任何一个人察觉,决计不可能。”
“那就是有人监守自盗。”乐山美眸一转,声音也寒凉了几分,“先不说我们山门大阵能自由进出不被发现的会有几人,再说各峰的结界都由界八峰布置,除了自己人,谁能连偷九座峰而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被发现?”
“而且这人必定实力强横,轻而易举地偷走我们身边保护周全的灵兽,那就是杀了我们整个门派上下所有人,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她目光深沉地看着满雨星,“师父,整个修界能办到这一点的人不多吧,我们门中能办到的,除了你,就是......”
“闭嘴。”满雨星声音淡漠,他眼眸中泛着浓郁的黑紫色,乐山立即就闭了嘴,她明白这是师父发怒的征兆了。
“我昨日找寻白山观的天芜道长算了一卦。”满雨星看向大厅中的同门,“他说,这次祸首在西面,与水有关的地方。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人脸色不约而同变了。
西面,有水。他们下意识都会想到一个地方。
“我猜你们想的也不差多。”他站起身,高挑的身材将一身暗紫掌门袍穿的妥帖挺拔,宽阔的肩膀带着隐隐威压,与那张棱角分明却高挑的眼角融合在一起总有种说不上的惑人,却又冷厉严肃让人不敢冒犯。
濯妖仙尊满雨星,外界对他评价向来两极分化严重,有的人说他实力高强,心思细腻又有震慑人的手段,适合做一派之掌。
但也有人说他行事如同长相一般过于妖孽诡谲,有时手段过于狠辣令人后怕,没有人能摸透他的心思。
当时的玱鹭山在这一任掌门就任的时候,就引起过很大的争议。
据说上一任的掌门本来是应该传到修白仙尊的头上,可谁知道最终是濯妖坐上了掌门之位。
但是这一场争议最终在那场大战之后销声匿迹,所有人都闭了嘴。
一个只是行事不走常路,另一个确是与魔修结为道侣,还间接导致了大量正派人士身亡,让他们谁去作选择,也会选濯妖。
满雨星眼底紫色深沉,言语间依旧带着懒散之意,却毫不停顿地进行安排:“乐山,你派手下弟子去统计所有目前失踪的灵兽数量,每个丢失灵兽的门中弟子先拨1000灵石安抚,钱如果不够就从我宝库里取,说事件调查已经有眉目,一月之内必定能找回灵兽。”
乐山颔首:“是。”
“昊空,你们界八峰去调动山门大阵唤醒鹭先生,重新布置各峰结界,批量制作记录令牌,不论是谁,只能持令牌进出各峰并留下记录。”
蓝袍的昊空仙君持扇起身:“是。”
“伦算,你派二十弟子分成两队在各峰进行人员巡查,遇见可疑人物直接先关起来。”
伦算仙君:“是。”
“和裕、温瑜、承安,你们各派二十弟子组成三队下山,往乌蓬湖、桃花坞、春湖三个地方去寻找线索。你们三个别都去,山中要有人镇守以防有人趁机来袭。温瑜和承安带弟子们下山罢。”
“是。”三人声音共同回复,除了嵇从有些不情愿外,其余两位峰主都显得很如常。
满雨星看了看场中的人:“都散了罢,各峰都警醒着些,好歹也都是金丹元婴的前辈了,如今至少要护好自己门下的弟子,别再出事了。”
嵇从还是没忍住:“掌门,停雪峰那边你真的什么也不管了吗?不管是不是那鸟干的,现如今到处发现它的羽毛,我们至少要将其关押起来好好看管着。还有,那师......修白仙尊至今不露面,不表态也不帮忙,他把门派当什么了?”
乐山有些听不下去,拿团扇拨了拨嵇从的领角:“和裕,你火气太盛了些,怎么跟掌门说话呢。”
嵇从拳头捏得紧,倒也是有些害怕得罪了满雨星,毕竟这家伙确实有些可怕。
满雨星这回倒是没怎么生气,浅浅走了两步后停下,侧边垂下的发丝挡住他大半眼眸,看不清其中情绪,良久,只听得他轻声说:“我去见他。”
*
手边鸟儿新的绒毛已经长了不少,却依旧在沉睡,心脏血脉的跳动越发强劲,师雪舒每日都能感受到强大的灵力波动出现在它身上。
他已经好多日没合眼了。
自从那天季青和逢昔来找过他,后面便再也没有人来山上打扰,但师雪舒总觉得,不是事情结束找到了答案导致自己不被侵扰,而是有人在刻意拦着弟子们不允许他们来找自己。
更像是要让自己亲自出去找他。
那之后,苏琮新得的绿山雀还没来得及取名便突然消失不见,就连一直待在房里修炼的云初也不见了踪影。
花了几日功夫,与苏琮和蓝谷两人几乎找遍了停雪峰,也没见到云初和绿山雀的影子,他打算要联系满雨星的时候,重明的情况却不大好起来。
鸟儿的身躯总是滚烫,体内灵力极其紊乱,与普通灵兽的灵力不同,其中交织了人类修士灵力以及魔气的参杂,导致经脉随时就像是要爆裂一般。
只有在师雪舒以冰冷手心抚慰,或者他以才萌发的不多灵力压制疏导才能缓和一二,离不开半刻。
他身体内所有的灵力一直处于干涸状态,需要不断地逼自己修炼出来一丝救助重明。
“你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像你说的一般。”师雪舒将鸟儿捧在手掌中,以冰凉的体温贴着它的身躯,让躁动不安的小爪子逐渐舒展开来,睡得香甜。
“你说,你离不开我的。”他喃喃道,目光却隔着水光绫望向了窗外不知名的地方,透过层层大雪,看到了栾池的面容,“可你之前食言了,你松开了我的手,跳入了深渊兽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