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段鸿峰猛地一抖。
转脸看到段烨,他警觉地问:“烨儿,你怎么在这?”
段烨越过他,看向他身后,反问:“里面有何物?”
段鸿峰板起脸:“不是说过了吗,为父受魔族重伤,此地是为父养伤之所,魔气外溢,修真者不宜入内,你也要离得远些!”
段烨静静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
这目光让段鸿峰记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脸颊抽搐一瞬,语气僵冷:“好了,烨儿,你去忙吧。”
说完走进后院,急忙把门关上,隔绝了段烨的视线。
他倚在门上狠狠咬牙。
江云渡!
都是这个逆子,害得他宗主之位被夺,众叛亲离,时日愈久,连段烨也与他不甚亲近。
听到身后脚步声离开,段鸿峰才啐出一口浊气,直起身,走向院内堂屋。
还在门外,他拱手道:“大人。”
“今日如何?”
段鸿峰脸色阴沉:“沈苍油盐不进,难以近身。”
近两日他听对方的吩咐,派了不少人和沈苍周旋,男男女女,环肥燕瘦,没想到沈苍一个也不放在眼里,甚至看一眼都欠奉。
一个凡间来的修真者,如此无欲无求?
若不是查探沈苍时,看到极情宗相关的资料,他宁肯怀疑沈苍于房中事有些症结。
“江叶青呢?”
段鸿峰说:“这个姓江的神出鬼没,这两天根本见不到他的影子。”
“此刻也是如此?”
段鸿峰说:“是。”
门内停顿稍久,才说:“你下去吧。”
段鸿峰离开。
千戟从桌边起身,左右踱步。
君上不在,言犹在耳。
“青霄与启元亲临人间,于魔族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机会,你说听闻他们已行周公之礼,此事绝不简单,或与他们转世有关。”
“若我猜的不错,他们拿到轮回镜,必会重启轮回,你在此之前探得轮回重启在何时何地,不论用何手段,在轮回镜中将二人斩杀,或务必破坏他二人之间情缘。”
“转世不成,他们无从返回,仙身不在,魔族重入仙界指日可待。”
千戟轻叹,又坐回桌边。
君上将如此重任交予他,可想对他信任,他怎能亏负。
可寄魔丹虽已放过,轮回重启的时间地点,他却一无所知。
帝君难以接近,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从帝君口中得到消息?
为今之计……
千戟再长叹一声,身形如影,飞入山林之间。
—
碧华偏殿。
听到敲门声时,沈苍刚入睡。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掀了被子起身:“进。”
但来人不是江云渡。
而是之前见过一面的碧云天弟子。
“是你?”
弟子低眉顺目,还是和上次一样不敢抬头见人:“弟子前来拜谢沈道友赐药之恩。”
沈苍摆手:“伤好些了吗?”
他声音略微带着初醒的低哑,千戟不禁稍稍抬眼,看到他随意合拢的里衣前襟散乱,连忙低头,暗骂段鸿峰。
“不知沈道友房中另有旁人,弟子这就离开!”
“旁人?”沈苍笑道,“你指的是你自己吗?”
千戟僵住了。
该死的段鸿峰,帝君这也算无欲无求??
沈苍走向桌边,打算倒杯水润喉。
千戟见他走近,下意识倒退一步:“道友……”
沈苍再往前一步:“嗯?”
千戟还想退后,脑海中却响起君上的声音,脚下活像生根,动也不动。
罢了!
为君上大业,此等小事又有何妨!
他刚下定决心,身后狂风大作,门窗掀起,撞得狂乱!
千戟回头。
一道身影立在门边。
熟悉的场景。
千戟心底油然升起熟悉的逃命的欲望。
江云渡冰寒的视线扫过他,也未在沈苍身上停留,只冷声开口,仿佛只是顺路带话:“沈道友,碧云天宗主江云渡请你前往。你最好即刻动身。”
沈道友?
沈苍还没品味出这个称呼的含义,听到补充,转而道:“来了。”
千戟松了口气。
但看到他的衣服,忽然记起什么,假装无意转身,往沈苍身上撞了半步,连忙告罪:“抱歉!”
沈苍没去在意,和他一起出门,就御剑飞往碧华殿。
江云渡正在殿内。
冯桓和灵机真人站在他一侧。
沈苍左右看了看:“江叶青呢?”
江云渡面色冷沉。
冯桓低声道:“他已回去歇息。”
沈苍才看向江云渡:“宗主找我有事?”
江云渡语气冷淡:“你欠我一命,今日帮我做一件事,你我就此两清。”
冯桓仅仅听着就心跳加速,有种下跪的冲动。
“好。”沈苍只说,“什么忙?”
江云渡深深看他:“与我同入轮回,其余皆事,无需过问。”
沈苍也看他一眼:“好。”
他欠魔尊的是命,如今只是帮一个忙,既然魔尊不想告诉他内情,他就如愿不去过问。
灵机真人眼中看到他时闪过的讶然已经消退,听两人对话告一段落,见江云渡示意,掐诀引动轮回镜。
仙品神器施展的灵力在碧华殿内暴动,旋转时向外迸发的圈纹扭曲着,震得大殿灰尘簌簌震颤。
江云渡并不看沈苍,待镜中入口展开,飞身而下。
沈苍对冯桓说:“有劳告诉江叶青一声。”
“……”冯桓没有第二个选择,“我会的。”
“多谢。”沈苍对他颔首,也走向入口。
蓦然间。
一道难以察觉的黑影从窗外飞入沈苍衣襟,下一刻,与他一同没入轮回镜,眨眼融进。
第60章
从极短的晕眩中睁眼,江云渡先看到头顶的木质横梁。
转脸是书桌上的原窗,此刻敞开着,院子里的药香随风飘涌进来,灌满这间不大的卧房。
江云渡曲臂正要撑床,身上各处随即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起身,才看到被白布裹缠的伤口已渗出血迹。
他前世的身份,是凡间将军,遭同朝小人暗算,交战时被军中飞来的几支暗弩射伤,不得已带伤应敌,战事告捷,他与他的亲信却在返程时被围,几经辗转,才因缘巧合来到这个村落。
遇见沈苍,仅是昨日的事。
丹田经脉内全无灵力。
他的伤需要以凡间方法治疗,也许正是灵机口中的时机未到。
江云渡扫过腰间的血色,往前并指拂开门帘,走向外间。
堂屋,一个背影正坐在桌边。
背影伏在桌面,枕在手臂,掌心还有几株草药,像是忽然昏迷。
沈苍也到了。
江云渡还没走近,见他背影微晃,险些从圆凳上摔下,不由快走两步,抬手按在他肩侧。
动作间,伤口牵拉时引动的痉挛剧烈抽疼,江云渡微顿,才继续稳住沈苍身形。
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沈苍从昏迷中醒来,缓缓坐正。
“怎么样。”
听到身后的声音,沈苍回眼看他。
江云渡五指稍紧。
片刻,沈苍眉间微不可查蹙起一瞬,问道:“你是谁?”
江云渡只道:“我是你救的人。”
沈苍看过周围,再上下打量过他,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对这句话已经有一半相信,但还是问:“我为什么救你?”
江云渡收回手。
昨日发生的事还在记忆中。
沈苍性命受制,出于自保,才主动透露大夫身份,提议为他疗伤。
“因为你向来对人轻信,见人便救。”
沈苍从桌边起身,听到这句话,多看了身旁人一眼。
向来?
他们曾经有交集吗。
醒来后,他脑海中只有一剩空白。
周围的环境、摆设,看起来的确有印象,但又显得遥远。
他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不记得究竟发生过什么。
眼前这个满身缠着渗血绷带的男人,是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
很不确定他是否认识这个人,但对方话中的语气,还有这张似乎陌生的脸,都透着一种奇异的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江云渡没有立刻开口。
他移开视线,才道:“江叶青。”
江叶青?
这三个字带来的熟悉感觉,要比这张脸更甚。
沈苍不由问他:“我们以前认识?”
江云渡已经转身:“你的问题够多了。”
看到他背上同样触目惊心的血痕,沈苍转而问:“要帮忙吗?”
江云渡道:“嗯。”
斩断情丝时机未到,若他失血过多而亡,此行往返徒劳,全无意义。
沈苍和他一起走进里间,扶他到床上重新躺下,再走到一旁药柜,从里面找出几个瓶瓶罐罐,和包扎用的细布,才回到床边,拿起床头剪刀拆落原本的绷带。
江云渡看着他垂眸认真的侧脸。
轮回镜抹去沈苍的记忆,待从轮回离去,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于沈苍而言,如同梦境一场,不留丝毫印记。
事毕,他与沈苍便不会再有瓜葛。
“忍一忍。”
沈苍说完,洗了手帕沾水擦去江云渡伤口边缘的血迹。
温热的触感在身前按压蹭磨,江云渡倏地抬手,按住沈苍手腕。
沈苍抬眸看他:“疼?”
江云渡动作微僵,再松手移开视线。
没过太久,他闭了闭眼,收拢的拳还未松开,听到瓷器碰撞的细响。
沈苍打开药罐,洗手沾了药膏,在江云渡身上细小的伤口上抚平抹匀——
“……我自己来。”
药罐被夺,沈苍再看向江云渡:“你怎么自己来?”
江云渡沉声道:“你出去。”
“别胡闹。”沈苍说,“把药给我。”
来到这个房间,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自然知道东西摆在哪里,江云渡身上的伤该怎么处理。
他是个医生。
眼前就是他的病人。
医生怎么能纵容病人任性,胡搅蛮缠。
“你——”
“你的伤需要尽快包扎,否则容易感染。”见江云渡还有话说,沈苍索性按住他的手,从他挣扎的掌心拿回药罐,看向他含怒的眼,唇边隐有笑意,“还有,不要乱动,伤口会开裂,我还要再抹一遍。”
江云渡胸膛微重起伏,移开视线。
也许失去记忆,沈苍读不懂他难懂的情绪,抹过药膏,撒过药粉,缠上细布,见他还闭着眼,俨然一副不肯配合的冷脸,先问他:“这条裤子你还想要吗?”
江云渡蹙眉:“什么?”
沈苍意简言赅:“你腿上也有伤。”
江云渡蹙眉愈深。
沈苍看出他的抗拒:“放心,既然我是医生,为治病救人看赤身裸体是家常便饭,不差你一个。”
闻言,江云渡脸色黑沉,抬眼看他的眸光喜怒难辨,深得迫人。
沈苍只当他默认。
再处理过腿上的伤口,天色已近黄昏。
窗外余晖洒落,在铜盆里映着金红交加的摇晃水影。
沈苍给江云渡盖上被子:“躺好,没我的允许,不能下床。”
说完,在江云渡嘴里塞了一粒药,才端着盆转身走向门外。
他刚跨出门槛,看到家家户户飘起炊烟,也走到厨房。
但走到灶台铁锅前,对着满屋造型奇古的炊具,沈苍沉默一阵,转身取了钱袋,出门采买。
一路上,不少人向他打招呼。
“沈大夫!”
“沈大夫也到东市买东西啊!”
沈苍一一应下,跟着人群走到东市,买了两人份的成品晚饭,正等打包,听到身旁两个人闲聊。
“听说了吗,云龙军又打胜仗了!”
“那你就没听说,云龙军统帅江云渡将军遇袭,如今还生死不知呢!倒是想害将军的人,不知逃到了哪里,上边发了通缉令,说是抓到了重重有赏。”
“有赏金?画了像没有?”
“没有,只说可疑人等一律报告衙门,自有人来抓。”
听到这,沈苍敛眸。
“沈大夫,您的肉!”
“谢了。”接过店家递来的纸包,沈苍转身折返。
路过告示墙,他看了一眼,果然有两张字迹还新的通缉令正在张贴。
迎面一个男人正要拐过去看看,同伴一把拉住他:“上边的赏金咱是没那个福分拿了,还是去老刘头家赶赶喜气吧!”
“什么喜气?”
“你还不知道呐?老刘头家的儿子,都一个月了,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今天眼看就要不好了,突然睁眼从床上爬起来,老刘头两口子都说是神仙显灵,要请酒呢!”
两人边说边从沈苍身旁走过。
沈苍也拎着饭菜回了院子。
好在江云渡脾气不小,但还算听医嘱,躺在床上没再乱动。
他把菜和馒头装盘,干脆在床上支了个矮桌,递给江云渡一张手帕:“擦手吃饭。”
江云渡看着桌面饭菜,将手帕放置桌角,一时没有动作。
修真者服气辟谷,他从未食人间百味,如今一世凡人,尚未习惯。
沈苍没注意他的习惯,吃完才问:“外面在通缉一个袭击什么江云渡将军的人,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