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灰白长发被血迹粘连,轻微腐烂的皮肉里还有不知名的尸虫在蠕动。
看到这幅场景,连珠蓦然停下。
她抬手按在身旁,五指当即将树干洞穿!
良久,她仰天眨了眨眼,颤声深吸一口气,沉着脸继续带路往族人居住的方向赶去。
临近目的地,人的数量也相应增多。
三人放慢了速度,回到地面,寻找更合适的掩体。
留守烈猿族的众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和负责内务的女人,还是白天,大家都待在户外,几乎没人闲聊,只有一对母女的哭泣断断续续传来。
女孩看起来和卓君年纪相仿,不出意外,就是新族规下的受害者。
其余人也各自麻木着。
一场大变还没结束,整片区域弥漫着浓重的压抑。
连珠往人群汇集的地方看了看,对沈苍说:“我们一起走会引人注意。”
三个人一起,目标的确太臃肿。
沈苍说:“分头行动。”
“好。”连珠点点头,“我家是两层木屋,红顶,铺着一张虎皮,很好辨认,我们在那附近的竹林里会和?”
沈苍微一颔首。
连珠才隐入阴影。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想走哪条路?”
江云渡放出神识,目光转向和连珠正相反的另一侧。
沈苍说:“走。”
心不在焉的烈猿族众人根本没有闲心观察周围的丝毫异动,他和江云渡没多久来到连珠口中的竹林。
连珠还没赶到。
沈苍看着地图,发现代表连珠的绿点旁,一个红点正紧紧贴近。
他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你想救她。”江云渡语气陈述,并不是疑问。
沈苍也明白在一个部落中救人要冒的风险。
但任何事在放弃之前,总要先试一试。
“过去看看。”
他们来到连珠的坐标位置。
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
木屋内,六七个红点包围着绿点。
里面没有动手,目前看不是坏事。
门前,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抬眼看一看。
很明显的望风。
沈苍和江云渡绕到木屋后方,刚落地,看到连珠小心地从后门出来。
她身后,一个男人皱眉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连珠只是摇头,坚持离开。
沈苍等她独自出门走远,才在她身旁现身。
连珠心头一紧,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
沈苍没有主动开口。
连珠先说:“恩人,刚才我和族里的人见过面,他们说连狼确实在我家里埋伏了人手,如果我们回去,一定会暴露。”
沈苍说:“嗯。”
他和江云渡在路过时,就已经摸清埋伏的人数。
只有四个,以他和江云渡联手,短时间内找到玉简离开,压力不算太大。
不过看到连珠脸上的踌躇,沈苍转而问:“你的族人还说了什么?”
连珠如实说:“他们说,如果我不甘心,他们愿意帮我杀了连狼。”
沈苍心中微动,再问:“他们有多少人?”
“只有三十几个。”连珠脸色难看,“连狼处死了所有为老族长说话的人,警告族人忤逆他的下场。”
眼下不是批判恶人的好时机。
沈苍转向江云渡:“怎么样?”
江云渡看他一眼:“旧族性格顽固,你的想法不会实现。”
沈苍笑道:“这要看连珠。”
连珠云里雾里:“恩人的意思是?”
沈苍说:“先告诉我,你想杀连狼的决心有多强。”
仅仅听到连狼的名字,连珠麦色坚毅的脸上划过一抹仇恨:“我没有爹娘,老族长从小像阿爹一样照顾我,只要能为他报仇,我死也值得!”
“很好。”沈苍才道,“只要你说服你的族人,让江叶青在这里布阵,你就有报仇的机会。”
三十多个人利用起来,布阵对付不熟悉阵法的蛮荒旧族,绰绰有余。
听到这句话,连珠怔了怔,这才明白刚才江云渡的话。
对外族的仇视,是蛮荒各族自古传下的共同意志。
她无意间救下卓长风,和他成亲生子,对外族才略微改观,族人从未接触外族,想让他们与恩人齐心协力,恐怕难以做到。
“沈苍。”江云渡道。
“你没时间考虑,做还是不做,给我答复。”沈苍对连珠说完,从包裹里取出一袋蜜枣递给江云渡,“给你准备的。”
江云渡扫过蜜枣,抬眸看向沈苍:“你以为,一袋甜食便能收买我。”
“当然不是。”沈苍不动声色,再掏出一袋库存,“至少要两袋。”
江云渡面无表情。
“真的没了。”沈苍轻笑,“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让上官楚——”
对上江云渡的黑眸,他改口,“下次我去买。”
话落,掌心一空。
江云渡淡淡道:“你在白费力气。”
“我想试试!”连珠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此时终于下定决心,沉声说,“谢恩人为我着想,恩人放心,不论我能不能说服族人,都一定拿回恩人的玉简!”
明白时间紧迫,她对两人点点头,就急急转身折返。
沈苍含笑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你想救她,大可带她回碧云天。”
“那不一样。”沈苍笑意微敛,看向游戏面板,“人更习惯待在熟悉的地方。”
江云渡看着他,眉心微动。
但沈苍神情的细微变化只昙花一现,不可捕捉。
“你不习惯碧云天?”
“别多想。”
说完,见江云渡仍看过来,沈苍又笑了笑,随口说,“有你在,待在哪里都一样。”
江云渡收回视线。
片刻,才道:“鬼话连篇。”
第48章
连珠看了看四周,脚下一刻不停,从低矮的围栏下箭步回到木屋后方,轻身落地。
透过门缝看到屋内没有异状,她才按照暗号扣响木门。三短一长。
房内安静一瞬。
门很快开了。
一个男人喊了一句:“小英小武,去外面玩一会!”
连珠跨进门内时,两个孩子的身影正没入门后。
“你想清楚了?”男人问。
简陋的木屋里,男女老少或站或坐,听到这句话,都看向连珠。
连珠也看着他们。
这些人,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也是族中仅剩的不愿听命于连狼的族人。
“杀连狼,算我一份!”
不等众人脸上迸出喜色,她又说,“我要提前说清楚,干掉连狼,我们谁都没有把握,我不想带着大家冲出去送死。”
她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
老族长一脉被连狼设计,非死即伤,否则连狼也不会这么为所欲为,如今族中连狼族群一家独大,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能与之对抗。
连珠再厉害,可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连狼性格阴狠,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轻易露面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连珠顺势说:“我现在就有一个计划,你们可能不会同意,但有这个计划在,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她身后的男人忍不住出声:“你说话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说吧,什么计划?只要能除掉连狼,我第一个跟你!”
连珠看着大家眼神里的希望,深吸一口气:“这次我能平安回来,是两个外族人救了我——”
“外族人!”
听到这三个人,所有人的脸色骤然大变!
连珠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沉声道:“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个年长的白发男人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我也不想听!我们烈猿族的人,绝不与外族人勾结!”
越是年长,对外族的敌意越根深蒂固。
连珠颈下青筋鼓动,肌肉有片刻暴涨,冷声低喝:“连鸣,坐下!”
她走到木屋中央,环视着这群疲惫的族人,“我走进这个领地,走进这间屋子,我反复问自己,这里还是烈猿族吗!看看你们的样子,看看广场上大家的样子,连狼已经摧毁了烈猿的意志!”
房间里沉默着。
“祭坛圣地被连狼当成行刑场,把鲜血当成烈猿献给天神的祭品,你们宁愿由这样的人来当烈猿的族长吗!”连珠握紧双拳,说话掷地有声,“老族长是烈猿的头脑,却被割头示众,你们亲眼看着,难道头脑也被割下了吗!看清楚,跪在那里等死的人,他们是烈猿的族人,为烈猿流过血汗,最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抽泣。
连珠看过去。
“我儿子就在祭坛……”男人抹了一把眼睛,愤恨地说,“他拼死守护领地多少次,现在只是想为老族长收尸,就被当成叛徒处以火刑!”
“我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连珠看过在场的一张张面孔,“我们一同降生在烈猿族,本该是最亲近的家人,连狼却把族群之外的人当成畜生,想杀就杀!他不是烈猿的族人,他才是烈猿的外族人!”
众人眼里填满了仇恨。
连珠说:“再畏首畏尾,下一个被处以火刑的会是你,也会是我。”
年迈的连鸣还有举棋不定的犹豫:“可他们毕竟是外族人……”
“外族人不会杀了我们,连狼会。”
连珠看着他,“你怕死吗?”
她接着问:
“你死后,你的家人呢?
“你的家人里,有女孩吗?
“她会长大,会长到十三岁吗?”
—
半小时后。
沈苍第三次从包裹里取出最后的灵石,递给江云渡:“你布的什么阵,消耗这么大?”
江云渡道:“这是你的选择。”
沈苍看着他在纸上画出阵法各处节点:“这些够吗,我身上没了。”
江云渡语气未变:“我知道。”
闻言,沈苍微顿,视线转到他的侧脸:“你故意的?”
江云渡不答,只摆手将图纸和灵石一并挥至连珠身前。
沈苍失笑:“这里面有给你买甜点的钱。”
江云渡看他一眼。
沈苍转而说:“不过灵石就是用来花的,花完了再赚。”
听到这,连珠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两位恩人了。”
沈苍说:“都是江叶青的功劳,谢他吧。”
连珠下意识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依此阵各司其职,不可擅动。”
连珠点点头:“明白!”
她正要转身,忽然记起什么,脸上欲言又止。
沈苍看出她的迟疑:“我和江叶青不会离开这片竹林,也不会插手。你们的内部纠纷,还是让你们自己解决吧。”
被他一眼看穿,连珠羞愧地低下头:“谢恩人体谅。”
可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带着东西匆匆离开。
她走后,沈苍和江云渡回到竹林内侧一个竹制矮棚旁。
矮棚高度只到他们腰下,宽度也勉强支持一人坐着,深度倒足够,里面铺着竹席,是临时休憩的好地方。
沈苍席地倚坐在竹棚左侧,把矮棚里的竹席让给江云渡:“坐。”
江云渡负手而立,只道:“快了。”
沈苍问:“连狼回来了?”
他的地图上还没有显示,江云渡的神识一定比他覆盖的范围更广。
江云渡道:“嗯。”
沈苍抬臂搭在屈起膝上,倚靠在身后,闭目养神:“那就等吧。”
竹叶在微风下哗啦响了几秒。
“为何留在此地。”
沈苍说:“有些事,别人帮不了,只能靠自己。”
江云渡看着他:“你想回凡间?”
沈苍睁眼,抬眸和他对视:“怎么这么想?”
江云渡道:“回答我的问题。”
沈苍唇边笑意浅淡:“我想回的不是凡间。”
江云渡问:“不是凡间,又是何处?”
修真界中,天涯海角不过一柄飞剑,沈苍无需感慨,唯有凡间去路略算艰难。
沈苍挑眉。
江云渡向来话少,今天怎么突然刨根问底。
但详情不方便解释,他只说:“一个停在梦里的地方。”
江云渡微蹙起眉,收回视线:“不想说便罢了。”
沈苍还没开口。
竹林外,两个红点偏离路线,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沈苍半起身,抬手拉回江云渡的手,一齐躺进竹棚。
竹棚前高后低,江云渡曲肘堪堪撑地,沈苍搭在他后脑的手就碰上棚顶。
红点愈发近了。
大战在即,这个关键时候,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形势所迫,忍一忍。”沈苍的手滑到江云渡腰后,把人按下,“或者把我当成床垫?”
他的呼吸拂过脸侧,在狭窄的昏暗里尤其清晰。
胸膛的起伏,说话时的震颤——
江云渡面色黑沉:“床榻没有脉搏。”
“……”这个标准过于苛刻,沈苍说,“脉搏算赠送,加量不加价,你赚了。”
江云渡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像高兴:“我不需要。”
沈苍说:“没关系,我不怕吃亏。”
他语气里的笑意就在耳畔。
江云渡指前的剑气正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