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清晰的影像摆在眼前,几乎把现实隔断。
“沈苍?”
沈苍按下江云渡的手:“我没事,先离开再说。”
第117章
从临永山脉返回碧云天的路上,沈苍几次眼前昏沉,江云渡几次看见,拉起他径直落地。
“可有受伤?”
“放心,伤得不重,”沈苍道,“是那道封印,让我又看到一些画面。”
江云渡看他神情,转而道:“我为你护法。”
沈苍也没再坚持:“好。”
盘膝坐下后,他掐诀运功,缓解体内刚才受到冲击后翻涌的气血,才闭眼任由毫无印象的记忆混入神识。
这一次,周围没有半个人影。
他随着“帝君”视角,坐在云台之巅。
笔直巨大的白色圆柱雕刻万象,栩栩如生,是云山云海里唯一的支点,他就坐在这根支点顶端。
头顶是一片闪耀星河,璀璨无边。
就在“帝君”睁眼的下一秒。
璀璨如瀑的银光透出莹莹血色。
座下云海也徐徐浮动,映射出同样不详的血影,化作海市蜃楼般的幻象。
“帝君”居高临下,冷静看着面前变化。
幻象中,人间魔气缭绕,满眼尽是无声哭嚎,血红的丹珠自堆积成山的尸体中凝结,被收入囊袋,送入迷雾。
修真者是待宰的畜生,凡人被驱赶圈养。
洞天福地处处荒废,仙宗门派百孔千疮。
锦绣山水成了人间炼狱,到处是凌乱的干尸和血迹。
冲天红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含笑升起,在他身边,一个形容妖冶的女人恭敬垂首而立。
“帝君”缓缓阖眸。
莫名的,沈苍和记忆里的人心意相通。
绝尘天未死,仍在人间。
“帝君”再睁眼时,星河云海已恢复如初,四周静谧,好像刚才所见只是错觉。
沈苍随即跟着他的视角起身,踏云而下。
走过一路空旷,终于看到一个有建筑物的地方,才遇到一个人影。
对方远远就注意到这边,忙停下行礼,又说:“恭贺帝君出关。”
“帝君”道:“多谢。”
对方还等着告退,就听他开口。
“泽意仙君可在天玑宫?”
“哦!启元帝君在——”说到这,对方一愣,“泽意仙君?仙君确在天玑宫。”
“帝君”对他略一颔首,当即飞往天玑宫。
还没落地,一个男人从宫殿内迎了出来。
就是这个男人曾说帝君下界是九死一生,沈苍对他还有印象。
泽意仙君笑说:“帝君出关却来天玑宫,一定是有要事吧?”
“帝君”开门见山:“助我找出绝尘天。”
泽意仙君笑容一滞:“帝君忘了,绝尘天已死,正死于帝君剑下。”
画面到这突然一闪。
两人不在天玑宫门口,而站在一面布满金色符文的水镜前。
镜内云涌雾动。
天外有铮铮琴音。
沈苍意识到,这段记忆就是那次“九死一生”的加长版,给了他一段前情提要,现在估计是后续发展。
镜子里,泽意仙君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
他看向“帝君”,一再劝说:“纵是绝尘天在人间作乱,有帝君身在仙界,也更好对他压制。”
“帝君”语气平淡:“泽意,你明白我为何请你相助。”
“三生轮回,千年转世,小仙愿听从帝君安排,尽力一试,”泽意仙君上前一步,难掩焦急,“可若帝君行差踏错,便再无回头之日!”
“帝君”转眼看他。
泽意仙君不由退了半步,又咬牙说:“启元帝君绝不会答允帝君所为。”
“帝君”道:“他不必知晓此事。”
已经从绝尘天口中确认启元帝君就是江云渡,再听到这个名字,沈苍对他们的反应不以为意。
转世从头来过而已,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他的思绪很快被泽意仙君的话打断。
“恕小仙直言,千年后,帝君以肉体凡胎祭阵,若生机断绝,道体溃散,帝君一朝陨落,三界皆知,如何瞒得住启元帝君?”
沈苍微怔。
祭阵?
他看向泽意仙君。
对方满心的忧虑浮于表面:“帝君勘破天机,不忍人间一场劫难,却定要以性命作赌吗?”
沈苍看着面前的水镜。
属于他的银色影子一派从容,生死置之度外。
原来这才是“帝君”下界的原因。
他刚才看过所谓的天机,如果那是真的,“帝君”不是拿性命作赌,而是拿性命拯救人间浩劫。
按照之前的说法,也是拿性命去了结五千年前无意放过绝尘天的因果。
泽意仙君还在恳切劝说:“请帝君听小仙一言,切莫下界!”
“帝君”语气依旧淡淡:“去准备吧。”
画面至此渐渐朦胧。
沈苍睁眼,抬头看一眼层云之下的晴空,忽而笑了一声。
他是帝君转世。
换句话说,终有一日,他要祭阵才能结束这一切。
所以他带着系统来到这个世界,收集这套功法,看到这些记忆,不是运气使然,而是为了当时机来到,让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慷慨赴死。
“沈苍?”
沈苍看江云渡一眼,起身说:“走吧。”
江云渡握住他的手:“你方才看到什么?”
沈苍顿了顿。
也许他的确和帝君有某种联系,在这件事上,他做了同一个选择。
“没什么。”还没发生的事,江云渡没必要知道,“还是那些关于帝君转世的内容。”
江云渡蹙眉,深深看着他的双眼:“只有这些?”
“你以为还有哪些?”沈苍轻笑,“幸好绝尘天曾经见过我们,才能确定启元帝君就是你。”
江云渡道:“你信他?”
“我信啊,否则怎么偏偏是你和我缘定三生。”
沈苍抬臂搭在江云渡肩上,倾身问他,“你说,我们在仙界是什么关系,怎么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提起你?”
江云渡反问:“你看不到吗?”
“我还没见过启元帝君。”沈苍说,“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我本来是打算独自一个人转世,你不会是跟着我偷跑下来的吧?”
江云渡转脸看到他近在眼前的笑意,又移开视线:“胡言乱语。”
话落拂开他的手,直往天际。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唇边笑意微敛。
“你还等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沈苍随即飞身而上。
“来了。”
—
和江云渡并肩返回碧云天,离得还远,沈苍心底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没过多久,预感成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魔煞气息。
魔族途经的地方,总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是魔族独有的恶臭。
沈苍看着碧云天的方向。
会在这个时候去攻山的,只有绝尘天。
找不到他和江云渡,绝尘天自然乐意拿这些和他们相关的人泄愤。
沈苍停在空中,探出神识。
绝尘天已经离开。
碧云天则几乎被夷为平地。
五座山峰尽数倒塌,横竖穿叠,宫殿楼阁掩埋在碎石山体下,早已看不出原貌。
还没消散的灰色雾气笼罩着残垣断壁,隐隐能看到其中斑驳的血色。
以绝尘天现在的实力,覆灭一个宗门,也就在一念之间。
“这边。”
沈苍随江云渡一齐转向东南,看他一眼。
江云渡道:“冯桓沿途留有印记。”
沈苍说:“那就好。”
冯桓能逃出去,应该会有其他幸存者。
上官楚和荆无忧也在碧云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好在冯桓最后留下的印记距离他们不算太远,不需要江云渡提醒,沈苍就察觉到地面的气息。
有阵法遮掩,还是挡不住众多弟子齐聚的灵力。
落地时,沈苍随手把阵法加固。
他的功法可以隐匿气息,即便绝尘天亲至,也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
布阵的灵机真人蹙眉掐诀,还没出言警示,看到如入无人之境的沈苍和江云渡,面色才放松下来。
一旁,一阵风猛地窜出来,扑到两人身前。
“师兄!”等到救星,上官楚还没干的眼眶又红了,“你快来看看荆师兄,他快不行了!”
沈苍皱眉:“他人在哪?”
上官楚忙走在前面带路。
伤员聚集的地方,此刻围坐的全是碧云天高层。
朱婉婉正凝神为护法驱除魔气,一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另一侧,冯桓倚坐在树下,胸腹一片狼藉,他左手捂着满是血迹的右肩,整条右臂不见踪影。
听到动静,他抬起几乎青白的脸,看见沈苍身旁的江云渡,眼中才凝回光亮。
“宗主……”他哑声说着,单手撑地,还没跪下,身形晃了晃,无力摔向地面。
自江云渡掌心涌出的灵力扶他站起,又包裹他的全身,钻入随处可见的伤口。
沈苍收回视线,已经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荆无忧。
他眉宇之间盘踞着浓重黑云,颈下经脉发黑,延伸向半敞开的胸口,逼近心脏丹田。
煞气入体。
金红光芒在荆无忧丹田上方大亮,悬之又悬护住心脉。
段烨脸色沉冷,看到沈苍,掐诀的手攥起,退了一步。
沈苍来不及多问,盘膝坐下,并指扶荆无忧坐起,抬掌虚按对方身前,功法运转,流金一般的灵力没入荆无忧体内。
在这瞬间,荆无忧眼睑微动,胸口渐渐起伏。
上官楚又惊又喜:“我就知道,师兄一定能救荆师兄的!”
段烨立在原地,看了看荆无忧略有好转的脸色,才转身走向江云渡。
江云渡堪堪放下冯桓。
冯桓直直跪地,深深垂首,哑声道:“属下无用,未能保住碧云天,请宗主责罚!”
“不必自责。”
江云渡摆手。
冯桓被拂回树下。
段烨这时走到江云渡身前,也单膝跪地:“属下有一事禀明宗主。”
“讲。”
段烨道:“绝尘天境界不稳,尚需炼化十日,属下亲耳所闻,十日后,他将前往祁宁山脉。”
江云渡垂眸看他:“亲耳所闻?”
段烨低着头:“是。”
第118章
沈苍接连为荆无忧炼化三枚散魔丹,才勉强逼退煞气,但彻底根除,保守估计需要半年。
上官楚站在一旁,见他收势,忙问:“荆师兄怎么样了?”
沈苍说:“没大碍。”
“那太好了!”上官楚长松了一口气,脸上还有后怕,“碧云天出事,幸好我们住的碧落山最远,最后才塌,左护法及时赶到,带着我们逃了下去,后来要不是为了救人,荆师兄也不会……”
说到这,他抿了抿嘴唇,转念想到沈苍刚从外面回来,“师兄呢,你还好吗,有没有遇到绝尘天?”
“我没事。”沈苍看过荆无忧敞开的领口,想起来时的场景,问他,“段烨一直在?”
荆无忧体内的魔煞气息浓郁,如狼似虎,如果不是有外力强行镇压,早已经被腐蚀心脉神识,变成魔傀一员。
“不是,”上官楚如实说,“我们在路上碰到他,之后他就一直为荆师兄疗伤。师兄,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随便问问。”沈苍起身,“照顾好荆师兄。”
上官连连点头:“我知道!”
沈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正看到江云渡立在另一侧。
江云渡身后,一众护法跪了满地,即便在匆忙落脚的野外洞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冯桓和朱婉婉一左一右站在江云渡身旁。
重伤得到充裕灵力滋养,冯桓的脸色也恢复许多。
所有人安静听着宗主调遣,时不时有人应是退下。
沈苍没有打扰,往前走了几步,迎面遇到打算离开洞穴的段烨。
出于礼貌,沈苍告诉他:“荆无忧的命保住了。”
段烨下意识转脸往洞内深处看了一眼,目光回到沈苍身上,他一个字也没说,径自转身走向洞口。
沈苍没去在意,听到另一侧传来动静,再看过去,发现战后总结大会原地解散,护法们纷纷告退。
江云渡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
唯二留下的灵机真人和冯桓也看过来。
沈苍索性过去:“在聊什么?”
灵机真人欲言又止,看了看江云渡,只能生出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身影消散。
冯桓则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丹瓶,递给沈苍。
“洞虚丹?”沈苍看向他空瘪的右袖,“你是为了拿丹药,才受这么重的伤?”
冯桓抬起左手,行礼的动作到一半,顿了顿,攥着空气垂到身侧:“主子与特使有令,属下莫不遵从。”
沈苍皱眉:“比起你的手,丹药算什么?”
冯桓心有触动,微微抬头,低声说:“区区断臂,百年便可再生,特使不必挂心。”
百年。
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是比一辈子还长的光阴。
沈苍看着手里这瓶丹药,缓缓握紧,良久,才翻掌收回包裹。
“谢了。”他说,“但以后还是保命为先。”
冯桓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