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谢迁野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随着渐渐落下的心率渐近。
　　意识回拢，姜俞霜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原地，心跳如常。
　　他有些恍惚，却开口：“没事。”
　　姜俞霜偏头看向不远处反射出他影子的玻璃墙面，看见自己面色毫无异样，似乎刚刚的反应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清楚不是。
　　忽然，他举杯又碰了一下谢迁野手里的酒杯，几乎瞬间，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蔓延上来，连带着谢迁野的心声响起。
　　[哪里不舒服吗。]
　　姜俞霜移开酒杯，后背被冷汗浸透，但也算是摸清了这份感觉的来源。
　　十有八九，是读心术使用过度的后遗症。
　　他今晚因为碰杯，被动地读到了太多人的心声，再加上刚刚为了从谢采那里听到谢迁野的事，主动碰过几次杯……如果没有限制，他自己反倒会觉得警惕。
　　世界上哪有不需要代价的无限供给品呢。
　　明明是能力的束缚，姜俞霜却莫名感到一阵安心。
　　他没再触碰谢迁野半分，连周围经过的人，都尽力躲开和他们的接触，不可避免的极短暂的碰杯之后，便只是谈话。
　　谢迁野就跟在他身边，微微皱眉，终于在姜俞霜又别过一位公司负责人后向他伸手。
　　“给我——”你的酒杯。
　　话还没说完，谢迁野被一个自口袋里传出的机械音打断。
　　“检测到违禁词，即将启动应急机制。”
　　他眼前姜俞霜的身影忽然被遮挡。
　　喻雪站到了两人中间，阻隔住谢迁野落在他身上，立刻带了狠劲的目光。
　　他目光平静，心里给谢迁野传去一句魔语。
　　[魔王陛下，傲天检测到违禁词，判定……您发|情了。]
　　谢迁野：……
　　他妈的，哪个傻逼装载的违禁词库？！


第8章
　　“喻总？”姜俞霜从突然出现的喻雪身后绕出来，开口。
　　喻雪也发现了这大概是一场乌龙事件，大脑疯狂运转，面上冷静道：“姜总。”
　　姜俞霜看向刚刚发出声音的谢迁野的口袋，好奇道：“人工智能吗？”
　　喻雪点头：“是的，是环双新研发的，可搭载在手机系统断网使用的高级人工智能。谢先生是我们抽选的体验用户。”
　　“这样……”姜俞霜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却也更让喻雪心里没底。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喻雪只能轻笑了一下。
　　姜俞霜也礼节性颔首，牵起嘴角。
　　谢迁野眼睛微微觑起来。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遮不住的。
　　喻雪敏锐地察觉到魔王带了些杀气的眼神，立刻发魔语道。
　　[魔王陛下，属下僭越了。]
　　谢迁野心里轻笑，回道。
　　[笑一下而已。]
　　喻雪想翻白眼。
　　……“而已”？
　　真的“而已”的话您倒是别瞅我了。
　　谢迁野看着姜俞霜，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姜俞霜闻声扭头看过去，却猝不及防心跳漏了一拍。
　　晚宴的灯色正好，落在谢迁野轻轻扬起的眼角眉梢，都借了那笑容的光，像蹁跹欲飞的闪蝶。
　　姜俞霜似乎忽然懂了什么是所谓“六宫粉黛无颜色”。
　　明明是形容女子的诗词，用在谢迁野身上却似乎毫无违和感。
　　那是一种跨越了性别、几乎直触灵魂的酥麻感。
　　像是烙印一般，自此永不会褪去。
　　姜俞霜没有“六宫粉黛”，也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大概是他此生能见到的，最触动他的模样。
　　顿了一下，他礼貌地垂眸收回视线，不让自己的观察显得赤|裸过分，轻轻地、无声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据身边人的反馈……他自己都属于其中一位，但他从不觉得自己对那些千娇百媚的脸有过半分欣赏。
　　谢迁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姜俞霜眼底神色微变。
　　“不看我？”他听见谢迁野开口，恢复了往常冷得掉渣，不能再简洁的说话方式。
　　姜俞霜抬头，谢迁野果然已经敛了笑容。
　　他也是这时候才察觉到，身边的人都停下了交谈，仿佛晚宴停摆一般，齐齐看着谢迁野的方向。
　　“笑得很好。”姜俞霜道，“下次不要了。”
　　杀伤力委实有点大。
　　喻雪掐住自己掌心，才险险没有笑出声来。
　　谢迁野顿了一下，面上毫无波澜。
　　“晚宴结束一起回去吧。”姜俞霜忽然道。
　　喻雪眼睛睁大了些。
　　霜大人竟然……
　　“不了。”
　　谢迁野只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喻雪：……？
　　这是闹哪一出？
　　某些魔王我劝您不要老婆给脸不要脸！
　　喻雪当了谢迁野一百年的下属，可真到了这种“傻逼老板和前上司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的问题上，他还是毫不犹豫会拼了命地去救霜大人。
　　[魔王！您——]
　　谢迁野咬着牙打断他，回复的魔语里带着浓重的焦躁气息，险些将喻雪的灵魂烧灼出一个孔洞。
　　[……回去做甜点。]
　　哦……
　　喻雪懂了。
　　因为要打时间差装厨师不能跟霜大人一起回家，所以欲|求不满了是吧。
　　他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专心跟姜俞霜谈起工作上的事。
　　姜俞霜果然没有因为谢迁野的离开而分心，喻雪心里感动得想探出尾巴摇动。
　　前上司的工作风格真的与他十分适配。
　　一百年了，他终于等到一个不是恋爱脑的老板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恋爱脑的老板此刻已经瞬移回到家里，一边捏面团一边扪心自问。
　　[完了……完了。]
　　[老婆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我对他笑了他竟然没有反应……]
　　[确实……确实他喜欢高岭之花欺霜盖雪的类型，不然我也不会长成这样！]
　　[但、但也不至于不看我吧？]
　　他尾巴挥动，刀光翻转，面团便已经被切割成一个个平整的小块，上面的纹路标志漂亮得像是用模具按压出来的。
　　“厨子。”谢迁野忽然道。
　　在一旁罚站的厨师帽立刻应声。
　　“我笑起来不好看？”他皱着眉。
　　厨师帽一个哆嗦：“魔王大人！！小的不敢看！”
　　谢迁野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傲天的机械音响起：“Warng！Warng！检测到魔王心率过速，体检报告单已发出。”
　　厨房忽然凭空出现一道裂隙。
　　一个七彩头发的男人踏着极淡定的步子走出。
　　“您好，120。”医生打了个响指，“听说魔王快死了。”
　　厨师帽哪听过这么说魔王的魔，吓得魂都飞了。
　　“啧。”谢迁野有些不耐，一甩手，之间沾着的面糊便落了几点在七彩毛男人的脸上。
　　“不是给你挂了七天？”
　　“医生，治病救人是天职。”医生伸出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指尖，轻轻蹭过自己脸颊的白色面糊，舌尖探出一点点，发出愉悦的笑。
　　“真热情，一上来就给我来一个颜s……”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迁野一擀面杖横在齿间。
　　像个叼着磨牙棒的七彩狗。
　　“……呸！”医生吐出擀面杖，“你真丢我们魅魔的脸……还丢你这个名字的脸。”
　　“迁野，千野……听起来就有一千一万种姿势，怎么野怎么玩啊。”
　　“……我看你来了也暂时别走了。”谢迁野启唇，吐出极冷的话语，“让喻雪给你洗洗脑子。”
　　医生正要开口，谢迁野便抢答。
　　“我这三百十七度的嘴巴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他冷笑，甚至没发现自己渐渐冒出的属于魔王的尖利犄角。
　　医生一拢长袍，道：“犯病了。我不跟病人计较。”
　　他又对已经怂到缩在角落的厨师帽道：“没你的事儿了，回去吧，小帅哥~”说着，抬手念咒，劈了一道指向魔界的裂隙。
　　厨师帽逃也似的窜进去了。
　　“……快点，霜快回来了。”谢迁野把饼干松紧烤箱，指尖已经冒出了暗红色的长指甲，不小心将其中一个曲奇饼戳坏了图案，他顿了一秒，掐了个恢复术，曲奇恢复原样。
　　“奢侈。”医生评价，“真的不暂时解除灵魂绑定？”
　　“不解。”谢迁野答得斩钉截铁。
　　之前他觉得，这是他和霜霜之间不同的证明，是他们爱情锦上添花的点缀。
　　可他突然有些担心，这道绑定会不会成为他最后的底牌。
　　有灵魂绑定在，他和姜俞霜之间就像有着天然的、身体上的联系。
　　有些讽刺，明明叫着“灵魂”绑定这种更虚无的名字，却只有实体的联系。
　　谢迁野垂眸。
　　交流和肢体接触都会构建关系，像是往容器里添水，而灵魂绑定就像是贯通在两人之中的一条通路，一旦水满，则会失控溢出到四处。
　　这个失控是针对绑定双方的，对于普通魅魔来说，就是“发|情”。
　　对他来说，则是无法再压制住那部分属于“魔王”的思维方式。
　　魔王的处事方式，他不希望姜俞霜看到……甚至亲身经历。
　　“快点。”谢迁野催促。
　　医生道：“会疼。”
　　“废什么话。”
　　医生摇了摇指尖：“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是个有奇怪癖|好的……啊，不过魅魔嘛，有什么喜好都是都正常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掩住了谢迁野闷在喉间的声响。
　　-
　　姜俞霜到家的时候，谢迁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吃曲奇，见到姜俞霜推门进来，就要起身离开。
　　“等下。”姜俞霜第一次叫住他，“我们谈谈。”
　　谢迁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沙发，却坐在离姜俞霜最远的位置。
　　姜俞霜不动声色，只是开口：“我知道你不想联姻。”
　　“没有。”谢迁野道。
　　姜俞霜却没有管他反驳了什么，只是道：“等两家合作稳定以后，我可以答应你离婚，放你自由。”
　　话刚一出口，姜俞霜便微微皱了一下眉，胸口忽然有一点微弱的刺痛感。
　　他没有在意。
　　谢迁野一只手搭在茶几上，另一只手桌面的遮挡之下，紧紧攥着拳。
　　“我不。”
　　他果然……不喜欢我。
　　姜俞霜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拿了一块曲奇，另一只手也放上了桌面。
　　两只手的距离不近不远，姜俞霜又向前探了一些，谢迁野的声音隐约想起，却像是信号不好，不甚清晰。
　　只听得出来在唱歌。
　　姜俞霜愣了一下。
　　唱歌……？
　　“给你看一下姜谢两家目前合作的进度。”他忽然起身，直接坐到了谢迁野旁边的位置，拿出手机，手臂装作不经意地贴上了谢迁野的。
　　他听清了。
　　谢迁野用他那把勾人的磁性嗓音，带着哭腔唱。
　　[这就是你分手的借口……]
　　[如果让你重新来过……你会不会……嗝！爱我……]
　　甚至在脑子里都要带上逼真的哭嗝。
　　……
　　噗。
　　谢迁野正沉浸在失恋的痛苦里，忽然看见坐到自己身边的清冷美人弯着眼睛，轻笑出声。
　　像是逗过小狗后的神情，轻松、自然……
　　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亲昵。
　　谢迁野看呆了。
　　姜俞霜笑倒在长沙发另一边的扶手，清冷好闻的气息却依然残留在谢迁野鼻间。
　　他脑子里洗脑的旋律像是一瞬间被按下暂停键。
　　[插播一条新闻！各器官注意了，现插播一条重要新闻！]
　　[姜俞霜先生坐在谢迁野先生身边笑了！]
　　[姜俞霜先生爱他！！！]


第9章
　　良久，姜俞霜才把自己从笑声里解救出来。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真心地、控制不住地笑出来过了，非要他说的话，那大概是在上次。
　　太过久远的事，连他本人也回忆不起来了。
　　姜俞霜摘了眼镜，蹭了一下溢出眼眶的生理性眼泪，又重新戴回去。
　　他暂时没敢再贴近谢迁野去听他的心声。
　　他怕自己再听，晚上就别想睡着了。
　　谢迁野刚刚的那段表演已经像刻光碟般刻进了他记忆里，再听下去，恐怕就要在DNA里刻进奇怪的东西了。
　　姜俞霜想着，唇边还带着浅笑。
　　“抱歉。”他道，“想起高兴的事。”
　　谢迁野摇头：“没事。”
　　他面色依旧冷峻，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张面孔，刚刚在心里表演欲极强地唱着《爱河》。
　　姜俞霜轻咳一声，压下自己差点又要去而复返的笑意。
　　他承认，谢迁野的小花招吸引到他了。
　　并且是第一个吸引到他的人。
　　姜俞霜捻了一块小曲奇，香甜的奶味在其他人尝来可能会有些腻，但在他口中却只觉得正好。
　　姜俞霜嗜甜——和他的外表、处事方式完全是两个极端。
　　谢迁野看见他的动作，也跟着拿起一块。
　　“有点腻。”姜俞霜提醒。
　　谢迁野动作一顿：“你觉得？”
　　他话只说一半，但姜俞霜却意外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口味偏甜，正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