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端非常短暂地笑了一下,显得非常敷衍。
“你失忆了吗?”骆文端问。
万乐点头,幅度非常小,但也足够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骆文端若有所思。
万乐有些着急,赶紧解释:“但我想起来了。”
骆文端若无其事地说:“是吗?”
“嗯,”万乐说,“我都知道。”
骆文端似乎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好笑,又笑了一下。这种笑容万乐已经见过两次,都因为太过短暂,虽然是笑,却显得有些陌生。
万乐又开始恐惧了,手动了动,想去抓骆文端的手,不是想碰他,主要是怕他忽然走了。
万乐又抓不住,所以连眼睛也不敢眨。
骆文端看见他使劲往前够,骆文端的沉默显得有些袖手旁观,过了会儿,说道:“喝水?”
万乐摇头,还是把手伸出来,骆文端看明白了这个意思,是想要骆文端牵他的手。
骆文端端详了半天那只手,这对万乐来说实在太久了,他支撑不住,胳膊又耷拉下来,顺着床沿滑落下去。
骆文端也还是没有牵他的手,只是淡淡地问:“怎么病成这样?”
万乐有些绝望了,转头过去不看他,也拒绝说话。
但他马上听见了骆文端起身的声音,万乐以为他走了,顿时后悔,一转头,看见他在看床尾的贴着的病情单。
“我走会告诉你。”骆文端好心地说。
万乐掉了滴眼泪,气得要死,又没办法。
骆文端直起腰来,手揣在裤兜里,一站起来显得房间都有点小,他说道:“哭了?很难受?”
万乐说:“别装了。”
骆文端没说话,仍然是有些冷漠地看着他。
万乐哽咽地说:“不想看我就滚。”
骆文端说:“不想看你,为什么来?”
“我不知道,”万乐说,“你是个人渣。”
万乐估计是哭得实在太难受,有点被自己的鼻涕呛住了,骆文端都没有给他擦一擦,万乐想自己去拿纸巾,有些狼狈地撑着胳膊,这时候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够到了一片纸巾,给自己擦了擦。
真是丢死人了,万乐破罐子破摔地想,随便吧,他不爱我,我也不在乎在他面前的形象了。
万乐:“你已经出来了吗?”
“没有,”骆文端半晌才说话,声音有些沉,“只是有必须要来的理由。”
万乐笑得有些勉强,问:“是什么?”
骆文端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拿在手里,他手很大,万乐看不清上面的东西是什么。直到他走过来,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他才看到那是——噎鸣之眼。
万乐呼吸停了片刻,瞪大了眼睛看着骆文端。
骆文端:“谢谢。”
万乐:“……”
万乐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句话。
“你要走吗?”万乐问。
他虽然问了,但不是很敢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骆文端有些出神,说:“算是吧。”
“现在不走。”
万乐不说话了。
万乐对面前的骆文端感到非常的无力。他也想过很多种可能,让他再见到骆文端的话,两个人会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甚至连尴尬都想到了,没想过是这么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骆文端想干什么,骆文端太陌生了。
骆文端站在窗边,看了眼窗外,只有路灯照亮的一片景象稍微有些意境,一切都太普通了。
万乐觉得自己可能和窗外的景象一样,太普通了。他萎靡不振地卧床很久,整个人又憔悴又邋遢,甚至因为没什么力气,话也说不出几句。
骆文端说:“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事。”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可以等等我。”骆文端补充说,“不会很久。”
万乐想说:“如果你抛出这个问题的话,对我来说事实上根本没有选择。”
这话太长太复杂,他只能轻飘飘急匆匆地说一句:“好。”
骆文端的神色里有些他看不懂的深沉,但万乐没有深究这其中的原因。
“别哭了。”骆文端最后还是没忍住说。
万乐生气地说:“我忍不住。”
骆文端身体崩得很紧,看着他,说道:“你坚强一些。”
“我很坚强,”万乐的眼神很倔强,“我只是生病了。”
骆文端不欲和他争辩,说道:“那少生病。”
“你回来我就不生病了。”
骆文端又笑了,这次笑容在脸上停留了会儿,说道:“知道了。”
“我走了。”
万乐:“你去哪儿?”
这话属于白问,不过骆文端还是回答了:“回去了。”
万乐着急地问:“我还要等你多久?”
骆文端沉默片刻,才说:“取决于你。”
万乐还没有问清楚,骆文端就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停顿了会儿,万乐以为他要摸一摸自己的头,但他只是说道:“赶紧好吧。”
骆文端是从那扇门离开的,他又用那宽阔的背影对着自己,打开那扇门,然后走了。
万乐睡醒之后,马上翻天覆地地去找,整个房间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噎鸣之眼。他更确信这就是一场梦了。
找不到噎鸣之眼,他又马上去找自己的日记本,日记本还在,他怕梦很快就会忘记,把这一切记在了日记里,连骆文端的一个细微的表情也没有放过。
因为骆文端从那扇门背对着自己走出去,万乐从这天晚上开始,开始恨上了这扇门,非常地讨厌它。
又从讨厌这扇门开始,他求生的意志力终于惊人的爆发,连续恶化了一个月的身体开始恢复,以离开医院为目的,万乐终于决定努力和疾病作斗争。
万乐正在大口往嘴里塞苹果的时候,李一冰来看他了。
这几天她来得频率低了很多,人看上去状态也和平时不太一样,不似以前那么热情,这可能是因为李一冰平时过于热情了,此时只是变得正常了。
李一冰来了也没说什么,先把包放下了,站在一边,看万乐正认认真真地啃一个苹果,看了会儿,从床头桌上拿起水果刀,又给他削了一个。
万乐眼睛钉在电视上,接过来时小声说了句:“谢谢。”
李一冰忽然开口,毫无预兆地问道:“其实你都知道,对吗?”
万乐:“什么?”
“别装了,”李一冰生硬地说,“都这个时候了,再装没意思。”
“哦,”万乐慢吞吞地咽了口苹果,说道,“你说那个啊。没装,这个药药得我反应慢。”
“我都知道啊,”万乐说,“我是主谋啊。”
万乐:“这还用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说了要更新,今天晚上就想睡一觉再写,结果眯了一觉一睁眼都凌晨两点半了。哈哈哈所以晚了点,8好意思啦大噶。
第094章 匪石之心(二)
万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其实他是可以装傻的,但这一刻他一点也不想这样。
他撑着胳膊,侧身在李一冰耳朵边,充满恶意地说:“我讨厌你。”
李一冰呼吸停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万乐一字一句地说:“我讨厌你。”
“那天你在羁押处,故意拽我的袖子,”万乐一笔一划把这笔账记得清清楚楚,“让骆文端看见了。”
李一冰被他忽然地变脸吓到了片刻,又很快镇定下来,她退后了一些,和万乐保持了一些距离,说道:“那最好,因为我也很讨厌你。”
“如果不是因为师父给我的任务,你以为我很愿意接近你?”
“不,”万乐恶劣地笑道,“你喜欢我。”
李一冰从来没在万乐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她一开始接到任务的时候,拿到了关于万乐的资料,上面描述万乐的性格是机警灵敏、诡计多端、八面玲珑。是以她一开始不敢过于明显地试探接近,但相处了近一年,她也没在万乐身上发现这些品质,只觉得万乐是个普通的男青年而已。如今李一冰第一次感到万乐的城府深沉。
李一冰冷笑了声,似乎在笑他自作多情。
万乐舒服地躺下倚着靠背,看着她笑了起来:“不能总是我一个人倒霉,大家都有些报应才公平。”
“你想骗我,我才骗你,”万乐说,“咱俩谁也别说谁。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
李一冰那天在骆文端面前,故意凑到万乐的身边,做出亲密的假象,尽数被骆文端看在眼里,万乐一直、一直记得这件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他经常会半夜想起这件事,伴随着对李一冰的恶心感,加之对骆文端看到这个画面的感受之后的反应的未知,好几个长夜都无法入睡。
李一冰说:“我不喜欢你。”
“哈,”万乐说,“你能骗得过谁?你自己能信吗?”
如果不能伤害到李一冰的话,万乐是不会说的。他之所以坦诚一切,就是因为他要伤害李一冰,他要让李一冰痛苦,这是让骆文端感到了痛苦的代价。
他知道怎么伤害一个人,那就是把她珍贵的东西当着她的面践踏。
李一冰就是这样做的,万乐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真可怜,”李一冰站起身来,愤怒和窘迫让她脸色涨红,她抓起自己的包,已经无法在这个让她感到屈辱的地方再多待一秒,她放下狠话,说道,“你能有今天都是活该。”
“是啊,”万乐做了个碰杯的动作,“你也是。”
万乐笑着说:“我比你强,不管我这个人如何,我的爱一点也不脏。”
“哈哈,”万乐说,“你真是好臭。”
李一冰摔门而去,万乐转过头去,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睛放在电视上,拿起一颗苹果来,塞进嘴里。
下午的时候,就有人礼貌地来了医院“请”了万乐。
万乐穿着大号的病号服,晃晃荡荡地下了楼,坐上了一辆车,一只手还攥着一根香蕉,在车上还吃了一根,因为有些晕车,另一根没吃。
下了车之后,他发现这里是在钢筋水泥森林的商区,面前是一座通天的高楼。
万乐找了个垃圾桶把香蕉皮扔了,然后跟着几位“请”他来的保镖上了楼。大家把他夹在中间,万乐瘦得很薄,披着病号服就显得更弱不禁风,此时站在这些人中间,仿佛是个走失的儿童一样。
万乐攥着根香蕉,进了顶层,电梯门打开,里面是充满着科技感的非常现代化的装潢,这不像是办公室,而像是住宅。
万乐跟着人走过客厅,进入卧室中,一个老人躺在床上,身上连着各种仪器。
万乐认识这个人。
老神仙微微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他。
万乐并没有露怯,也直直地与他对视。
老神仙微微挥了挥手,大家便都退了出去,他看了眼身边伺候的医生,医生想了想,也放下了手里的仪器,转身走了出去,还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万乐走过来,低头看着他。老头的脸看着连仿佛是一张蜡纸画的一样,看着有些虚假,让万乐联想到了木乃伊。
万乐甚至怀疑他还活着呢吗?不会是一具干尸吧?
万乐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听见老神仙说道:“坐。”
万乐没客气,直接推开椅子,坐在了他面前。
“其实我可以马上杀了他。”万乐面无表情地想。
他的手甚至在病号服的兜里攥紧了。
万乐在这一刻感觉到危险,他知道如果老神仙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激怒他,那这一切真的会发生。
万乐说道:“想说什么?”
老神仙看着他,那种熟悉的上位者的审视又出现了,仿佛天然的带着责备和蔑视。
万乐偏偏不吃这套,说道:“到底说不说?我没有时间。”
老神仙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万乐说,“从来没这么清楚过。”
“你和你的小朋友们,”老神仙淡淡地说,“把天都捅出窟窿来了。”
万乐也漫不经心地说:“没有那么夸张,你不是天。”
老神仙嗤笑了声。
万乐翻了个白眼。
老神仙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万乐:“不知道。”
“事已至此,”老神仙说,“说吧,我不追究你的朋友们。”
“人之将死,能放他们一马就放了。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万乐不是很相信他就这么死了,也不相信他口头的保证,坐在这儿也不说话,扒开了自己的香蕉。
老神仙看着他,说:“这也是你的计谋吗?”
万乐不客气地说:“对,这里藏了炸药,我要和你玉石共焚。”
说着咬了一口。
老神仙微微地抬起手来,指着墙壁上的鱼缸,说道:“看见那条鱼了吗?”
那是一条红色的鲤鱼,长得很大,闪动着尾巴轻轻地游动着。
“等那条鱼死了,我也大限将至。”老神仙说。
万乐:“为什么?”
“唔,”老神仙说,“昨天接回来的,不知道他们从哪搞的,借来了几天命吧。”
语气很轻松,话却极端恐怖。
万乐觉得他们这种人总是干这样的事情,用漂亮的话来掩饰自己残暴的行为。
老神仙仿佛真的只是好奇,说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的话,万乐真不知道这个头是说写日记的时候,还是他失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