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又坐起来把那块玉拿了出来,又拿出妖怪界发的人手一块的铭牌,把这块无事牌串进铭牌的项链上,做完这些之后,他照着桌上的小镜子,把它带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羽绒服碍事,便把外套脱掉,扔在椅子上,衬着白色衬衫,黑色的无事牌显得不伦不类,和他的气质不太搭,万乐做了一个有些酷的表情,还是不太好看,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副墨镜,就是忘了放哪了,找了半天,最后在行李箱里找到了放置了多年的墨镜戴上,再照镜子,就合适很多了。
万乐照了半天,终于满意了。这副墨镜还是他上高中的时候出去摆摊算命,为了撑场面买的,市场价值288,他带着这墨镜,穿上假唐装,看着像模像样的。
改良的皮夹克唐装已经找不到了,万乐带着当年那副墨镜,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也变成了黑色,伸手把台灯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万乐醒过来,墨镜已经睡掉了,身上的衬衫也皱成了一团。
他坐起来清醒了一会儿,洗漱完就出门去了,期间接了徐光的电话,让万乐上班去他办公室一趟,万乐说自己还有事,得晚一会儿,徐光沉默片刻,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就看着办,万乐一头扎进山里,一直忙到上午十点半,才回了办公室。
回去了,徐光马上叫人来找他,万乐收拾了收拾,便上了三楼,站在门口敲了三声门。
徐光说:“进。”
万乐打开门,看见徐光站在办公桌前,拿着毛笔,蘸着朱砂气定神闲地在画符。
“来了。”徐光又看不出有多着急了。
“嗯。”
徐光画到困难处,屏住呼吸,集中全身的注意力,一口气画完,收了笔,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万乐马上夸道:“您画得真好。”
“少来,”徐光说,“咱们整个楼,谁画符比得过你?”
“我都是花架子,不能跟您比。”
徐光知道他在拍马屁,但也不耽误他被拍得挺舒服,笑了一声。
万乐说道:“您找我有事?”
来北方呆了这么久,他已经学会了广泛使用“您”这个尊称。
徐光:“你那举报怎么回事?”
万乐知道就是这事,早有准备,把准备好的说辞倒了出来,又添油加醋说了些,詹山虎和他老婆如何辛苦,那蛇妖如何可恨云云。
“好了,”徐光有些不耐烦,“那你想怎么处理?”
万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说道:“那母虎活不了多久了,等她死了,詹山虎就还给他了。”
徐光说:“还要等多久?”
“快了。”
徐光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谴责他办事不牢,万乐又没有别的办法,他道:“法外有情嘛。”
“唔,”徐光说,“话不能这么说。”
“是是。”
徐光:“好吧,举报我就当没看到,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不能再拖了,必须要还给那蛇妖。”
万乐顿时笑了,心花怒放道:“谢谢您。”
徐光:“法外有情,我不是不讲理的领导。”
万乐一秒也懒得听他多说:“您没事,我就回去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詹山虎了。”
徐光开恩似的一挥手,万乐顿时脚底抹油要溜,忽然听到什么声音,“啪”地一声,拍了一掌,说道:“领导,您屋里怎么有蚊子?”
他张开双手,让徐光看见了蚊子的惨状,徐光没当回事:“把门带上。”
万乐邀功未果,只好把门带上走了。
出去后,便直接踩着飞行器去了山顶,男人枕着双臂躺在雪上,翘着腿晒太阳。
听见万乐来了,也没抬头,说道:“没有商量。”
万乐却扔给了他了什么东西:“给。”
骆武端接住了,看见是一团卫生纸,展开一看,上面有一点血迹。
骆武端:“……”
骆武端有点不可置信。
“我让詹山虎带着人上来了。”万乐低头俯视着他,“说话算话。”
骆武端:“你搞什么?怎么弄来的?”
“办法多的是,”万乐说,“你说话算不算?”
“算,”骆武端说,“只要你告诉我你怎么弄来的。”
万乐:“我去山下森林里抓了一只大个蚊子,放进徐光办公室了。”
“就这么简单?”
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因为这地方树木多,所以蚊子也生得非常大,蚊子大,肚子才能看出鼓不鼓,万乐找了俩小时,才找到一只挨着饿,肚子瘪的蚊子。抓住时,也套了一个极小的结界,在进入徐光办公室的时候,送到徐光的身前时破开结界。还在徐光要赶走他的时候,为了吸引蚊子来找自己,挤碎了垃圾花的花蕊,所以才能在他面前自然地拍死蚊子。
如果不是万乐着急,其实这件事可以做得更简单一些,他只需要早上把蚊子放进去,晚上再去偷着抓回来就好,但万乐不太想等。
这些万乐都没有说,他只是说:“不就这么简单吗?”
骆武端笑了,似乎有点无奈,说道:“行吧,你把人弄过来吧。”
万乐便踏上了飞行器,就在这时,听见背后的骆武端说:“你就不好奇我要他的血干什么?”
万乐转头看向他。
“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敢把领导的血给我?”
“什么也干不了,”万乐淡淡地说,“他的血没有任何作用。”
“你怎么知道?”
万乐想了想,又走了回来,看着他说:“那你说,你要他的血干什么?”
骆武端有些恶劣地笑了,用口型说:“不、告、诉、你。”
半年后。
羁押处走廊里,久违地响起了脚步声。
许斌一进屋,就轻车熟路地拽了一把椅子,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骆文端倚在床上,手里拿着个球,有一搭无一搭地扔在墙上,等它弹回来,再扔过去。
许斌睨着眼睛,说道:“憋疯了吧。”
骆文端笑了声:“就还行。”
许斌:“给你送的书,都看完没?”
“没看,”骆文端说,“你那书,没什么意思。”
骆文端说话变得慢了很多,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不与人沟通,说话已经变成非必须的技能。
据看守人员反映,骆文端近一年以来,一天里总是坐在同一个地方闭着眼睛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在第一二年的时候,他画了很多的设计图稿,并要求了一台雕翡翠的机器,做了不少东西,翡翠和石头都雕,但这些东西都放在他的桌上,花了几个月设计出来的图纸,他做完之后看也不看一眼。
第三年的时候,看书的速度慢了很多,说话时反应也慢了,许斌托看守的道士多跟他聊聊天,讲一讲外面的事情,骆文端不太爱听,后来就完全不回应了。只有在许斌来的时候,才会变得健谈,许斌猜测,那是因为自己能告诉骆文端万乐的事情。
骆文端从来不会主动问万乐的事情,许斌一开始以为他不爱听,后来他发现,尽管骆文端不问,但在他说的时候,骆文端听得很仔细。
“他要离开妖怪界了,”许斌刚刚结束完一个任务,又赶路赶了一天,非常累,叹了口气,“就这个星期了,已经在办手续了,上面已经给他批了项目生的申请。我李一冰说,他在备考了。”
这个“他”是谁,俩人都不需要点明。
骆文端照旧是没有说什么。
许斌已经知道了他的秉性,继续道:“他和李一冰发展得也挺顺利,俩人说好一起考北京,李一冰外勤,他文职。”
骆文端手上抛球的动作一直没有停,听到这话,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有时候许斌真想直接问问骆文端:“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骆文端必然是喜欢万乐,说喜欢都实在轻贱了这份感情,骆文端爱万乐。这个词许斌自己这辈子都说不出口,也早就不在当今的时代流行,但除了“爱”这个词,没什么能形容骆文端的沉重的感情了。
可是这么爱,骆文端听到万乐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反应一直都是漠然的。或许是他装的,但又何必呢?万乐失忆了,他又没有失忆,有感觉,会伤心,不是正常的吗?没人会在乎他,不需要连这个都要伪装。
许斌忍了许多年,终于没有忍住,问道:“你听见了吗?”
骆文端手上的球停下了,有些意外,笑道:“听见了。”
“你笑什么?”许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有什么好笑的?”
骆文端:“怎么了?”
骆文端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许斌无理取闹,确实是,这么多年不都这样吗?骆文端神秘莫测的感情,让人捉摸不透,许斌也一直装作不好奇,一直装作可以理解。现在怎么突然不装了?
因为许斌真的不相信。快五年了,当年骆文端才17岁,如今都已经22了,当年的冲动劲儿早该磨灭了,他还是不觉得后悔吗?
自从上次“降格”时见过骆文端一面,他俩这一年来还是第一次见面。许斌也很奇怪,他和骆文端萍水相逢,他居然挂心了这么多年。虽然上级领导也授意他保持一定频率地来探视他的情况,但许斌并没有必要给他送书,帮他买翡翠,帮他添置很多非必须的用品。这些年来许斌虽然人不到,但是给他送来了很多东西,他也很奇怪自己居然这么用心。
这其中,或许大部分原因是好奇,他真的想知道,骆文端是否会后悔。
当年骆文端不让许斌问自己后不后悔,如今呢?
许斌坐起来,看着窗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翡翠雕件,说道:“你这是给谁雕的?”
“不给谁,”骆文端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台,“时间太多,没事做啊。”
许斌故意说:“哦?那送我吧,可以吗?”
骆文端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可以啊。”
“拿走吧。”
许斌:“……”
他不是真的想要,但已经说到这里了,他只好站起来,走到窗台下,仔细地看了下那些雕件们,以前没仔细看过,这次才发现每一个都雕得栩栩如生。
许斌一眼就看到这里有一块格外漂亮,那是一块冰种翡翠,底子并不纯净,夹了很多棉絮,但这些棉絮却被骆文端巧雕成了大雪纷飞,一个小人在狂雪中踯躅前行,整块牌子雕出了“风雪夜归人”之情景。
许斌拿起来看了看,不由得说:“这块应该很值钱吧?”
“不知道,”骆文端看也没看那块翡翠,“不知道现在的市价如何。喜欢就拿走吧。”
许斌到底还是没有拿走。
他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有主人的。
当年刚来的时候,骆文端唯独不给许斌看他的设计图稿,许斌就猜到了这些作品都是给万乐的。
骆文端说:“我很久没有和人聊天了,也许猜得不准。”
他慢慢地说:“你跟我,又生得哪门子气?”
许斌坐回去,重申了一遍:“万乐要走了。”
“嗯。”
“他要离开这里了,”许斌说,“北京离你十万八千里。”
骆文端居然笑了声,说道:“没那么远吧?”
许斌没觉得有一点好笑,他说道:“他走以后,你俩以后真的不可能再见面了。”
骆文端说:“他在这里,也没有见过几次。”
“那能一样吗?”
许斌或许觉得还不够,他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那能一样吗?”
骆文端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哭
第087章 纵我不往(三)
许斌忽然冷静了。
是啊,骆文端又能怎么样?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骆文端无能为力吗?
许斌说:“是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他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骆文端得知万乐的记忆已经被修改后的反应,骆文端并非那么的高兴,也并非不能释怀,而是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骆文端从一开始就说明白了,这就是他的全部想法,他不是非要当伟大的圣人,爱情里谁想当圣人谁就是傻逼,他只是思维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两个人最好的结果了。”
许斌却真的觉得不够公平,他如今坐在这里,就会想:“凭什么呢?”
当年的两个孩子,凭什么就一个人在天堂,一个人在地狱?万乐凭什么过得这么幸福呢?
他对万乐没有爱,自然没有骆文端的奉献精神,即使站在旁观者的身份上,他也觉得不值得。
骆文端说:“许斌,你不要再来了。”
许斌:“?”
“你累了,”骆文端漫不经心地说,“好好休息一下。”
许斌:“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骆文端说,“也许我会睡一段时间。”
看他不太明白,骆文端补充说:“我最近想起了一些东西,我以前的,我身上的这个东西的记忆,挺有意思的。”
许斌皱了皱眉头,感觉有些不对。
“什么时候醒?”
“说不好,”骆文端说,“几百年的记忆,也许要睡一段时间吧。”
许斌听明白了,他冷笑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根烟来点上,在烟雾缭绕间,说道:“你这是不打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