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乐说:“你别废话了。”
骆文端:“说废话的人幸福感高。”
“我可能还有很长的寿命,我会一直在这,”骆文端说,“从现在开始数,五年以后,你再来见我。”
“我不会走,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不要提前来,也不要来晚,五年后的今天,我会等你。”
万乐急切地说:“我不想,我不想,别这样,骆文端我求你了!”
骆文端说:“你听我说,衣柜里的兜里,有我的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钱不是很多。”
万乐急于想证明不是这样的,未来不是这样的,他们并不是就这样结束了,这不会就是结局,骆文端打断他说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这非常好。”
“比起我自己,我当然更希望你幸福。”骆文端说,“你就尽可能地好好生活吧,把以前没体会到的都去体会。”
万乐:“那你呢?”
“人与人之间的命本来就不同,”骆文端很释然,说道,“我不在乎那些。”
“不要觉得是你害了我,”骆文端说,“不要觉得愧疚,觉得你塑造了我的个性,让我为了你牺牲。我上辈子是妖怪,妖怪心里都只有自己,父母啊,亲人啊,朋友啊,我本身就不是那么在乎,他们也并没有爱过我,所以影响不了我。我很感谢你爱了我那么久,我不是因为恨而这么做,我是因为爱才这样做,你感化了我这个妖怪。”
骆文端:“当人也很累,我在这倒是感觉挺轻松,我还想,没准这才是适合我的地方。”
万乐摇头哽咽。
“先去生活吧,再来找我,”骆文端说,“我倒是也挺想见你,但是我还有太长的寿命,我有点怕把你记得太深。”
“带我向他们问好,麻烦他们白折腾一趟了,”骆文端说,“你再说一句话,让我听听。”
万乐急切地说:“我明天还来,我明天还来。”
骆文端:“别来,不能再接电话了。”
万乐:“你等着。”
虽然不是骆文端想听的话,但也可以,骆文端闭上眼睛,挂断了电话,起身回去。
昆仑山下,天黑之后有些凉,几人暂住在此地的服务区旅馆,条件很有些艰苦,一般情况下再这样重要的据点,都应该有协会设置的补给点,但昆仑山情况特殊,此地有妖怪的异世界,大多数人往返都会直接进入妖怪界内,不会来人类的服务区停留。因此这个地方的建设还是很原生态。
几位大少爷大小姐初来乍到,都有些不适应。在脏乱的旅店房间待不住,来到外面点燃了篝火。万乐坐在旅店的篝火前,身上披了块毯子,眼泪已经不在流了,望着篝火的火星,在发呆。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因为没有恨,所以也无需消解恨。”
骆文端对自己没有恨,万乐这些天最害怕的就是骆文端恨他,但是骆文端没有。
万乐以为自己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但此时又有些茫然了。
好像又不该是这样的。
旁边的几个人似乎都有些想劝他,又不知道从何劝起。
万乐忽然说:“你说,天这么冷,他屋里有毯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0章 士不可杀(四)
几人让万乐这话问得有些抑郁。
万乐自知有些扫兴,便控制着自己,不再说话了。
怪不得是妖怪栖息之所,真是又阴又凶,信号上了楼有两格,下了楼只有一格。
万乐拿着一格信号的手机刷视频刷不到,打游戏又被卡出去了,什么什么干不了,一翻身就去睡觉。
房门被推开,试探着往里看,万乐说:“没死。”
宁武雀说:“斗地主啊。”
万乐:“几毛啊。”
宁武雀:“五毛。”
万乐坐起来:“可以一试。”
宁武雀、万乐和欧阳雪风斗地主,单秀和朱小炜不会打,坐在旁边吃楼下买的八毛钱一袋的干脆面,在旁边观棋就语指点江山。
万乐牌运极佳,每次都能抓到好牌,把微信收款码放在腿边,把把拿钱,不一会儿赚了五六十,宁武雀坐不住了,要求换位置。
万乐说:“迷信。”
“太对了,”宁武雀说,“我祖祖辈辈搞封建迷信的。”
欧阳雪风:“风水学不可不信,等我算一卦。”
万乐“啧”了一声,说道:“玩个游戏怎么还认真了呢。”
欧阳雪风算了一卦,说:“再有半小时,我马上走运。让开,我坐西北方。”
宁武雀算得也是西北方,两人对视一眼。
气氛有些尴尬。
最终三个人决定谁也不坐西北,三人呈扇形分布,开始了新的一局。
万乐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看我牌啊。”
“谁看啊,”宁武雀说,“我不可能是那种人。”
万乐觉得宁武雀在看自己牌,宁武雀觉得欧阳雪风在看自己牌,三人边打边骂,万乐又赢了五十来块。
“怎么打啊,”宁武雀说,“你是不是出老千?”
万乐:“有那个本事,谁在这跟你们玩五毛一局啊。”
朱小炜说:“咱们明天去妖怪界玩吧。”
“你们有通行符?”万乐问完,就后悔了。
几位少爷公主们,弄张通行符当然不在话下。
“我搞,”宁武雀说,“问我师兄要得了,他专业抓妖的,一年往返几十次,有年卡。”
单秀:“有钱吗?”
妖怪界只收金银珠宝,几人有些茫然。
欧阳雪风说:“明天去跟骆文端借点,他手里肯定有。”
几人:“……”
提到他,万乐不免有些黯然。
朱小炜说:“是哦,他手里没准有翡翠。”
万乐其实手里也有,还是骆文端送他的那块无事牌,但怎么也不可能拿去花的,而且他对骆文端能不能见他这件事,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理智上来说,他觉得骆文端言出必行,不会见自己,情感上来说,他又觉得自己不一样,估计有戏。
“欧阳雪风,你是不是精神病啊!”宁武雀怒道,“他手里有双王,你还炸啊!”
万乐怒道:“你又看我牌!”
“不玩了!”宁武雀说,“你牌贴我脸上我也打不过,看看怎么了?不玩了,没意思。”
欧阳雪风说:“你不是有三个二吗?你怕个屁啊。我给你送牌啊。”
宁武雀:“你看我牌啊。”
“你仨干啥呢,”朱小炜开始嗑瓜子了,“小学生啊。”
单秀说:“五毛一局,就差打兴奋剂了。”
万乐扔了牌,躺在床上,抓过一把瓜子,又开始颓废起来。
“明天赶早啊,”宁武雀踢了他一脚,“看你对象去,是死是活给个痛快。”
“死的是我,活的也是我。”万乐有气无力。
宁武雀:“哥几个不是陪你守寡呢吗?你等一天,哥几个陪一天,你等一年,哥几个在这找个班上。”
欧阳雪风说:“等一年还是算了,这风沙太大。”
他摸了摸脸:“我这脸啊,一万块的面霜都扛不住了。”
万乐:“你们在这给我找个班上怎么样。”
“牛国富那活儿你喜欢不,”欧阳雪风说,“我使使劲,把他给换了让你上。”
万乐:“喜欢。”
“想想得了,”朱小炜说,“你当门卫,骆文端得连夜逃跑。”
宁武雀说:“我让我大爷给你找个妖怪界的活儿呗。”
万乐一下子坐起来,精神了:“好啊。”
几人听他这么积极地想留在这,也没有劝他,都处于一种差不多得了,孩子还想好好活着就不错了的心情中。
几人晚上玩到十二点多,都有些困了,什么事都没有讨论出来,扯了一晚上皮,然后就散了。
房间里又剩下万乐一个人。躺在床上,又莫名其妙地掉了几滴眼泪,有些茫然。
万乐想,自己凭什么运气这么好呢。
打牌的运气好,身边还有一群帮衬他的朋友。骆文端身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呢,他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没洗漱也没换衣服,万乐带着眼泪,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万乐醒过来,洗漱的时候意识到骆文端见自己的可能性为零。有些自暴自弃,连头发也没梳,洗了把脸,就下楼了。
几个人一起朝着关骆文端的牢房进发,一路上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此行注定无功而返,已经在商量着一会儿去妖怪界要观光哪些地方了。
到了门卫室,白天又是牛国富值班,他说道:“还来?”
“这次不能打电话了啊,”牛国富说,“说什么也不行了。”
欧阳雪风道:“你问问骆文端,有没有带翡翠来啊,我们一会儿想去妖怪界玩,没钱花。”
牛国富:“有也不行,送不出来,咱上头不让。”
说着又拨通了电话,接通后又向昨天一样,向对面说清楚来了几个人,来得是谁,对面说了几句,他应了,然后说道:“好的。”
牛国富挂了电话,说道:“不见。”
“他说,别再来了。”牛国富说。
万乐深吸了口气,笑道:“行。”
“走吧,去玩。”万乐说。
几人都有点惊讶于他的痛快,万乐拽了拽包带:“走啊?愣着干什么?”
大家虽然觉得他离疯不远了,但此时此刻,大家都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纷纷附和好的好的。
与此同时,骆文端的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早上和晚上都需要开一盏台灯。
骆文端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
门外层层把守,传来了人的脚步声,骆文端心里一跳,转过头去,带着一种莫名地期望,看着门口那扇铁窗,脚步声音越来越近,骆文端一瞬不瞬地看着门外。
许斌的脸出现在窗外,骆文端松了口气,但心跳还未恢复平稳,那感觉不上不下,吊起来的情绪,就像被扎破的气球忽然撒出去,无着无落。
那一瞬间就是谁也说不好,到底是期盼看到还是害怕看到。
许斌结术打开门进来,推了张椅子坐下,说道:“来的时候碰上人了。”
骆文端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看着都是小屁孩,其实谁也不好惹,”许斌给自己倒了杯水,推了推眼镜,喝了口水,说道,“世家子弟,名门高徒,昨天一个电话打到协会高层去,今天就得把我搞来看看情况。”
骆文端想到了,昨天万乐几个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协会的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许斌:“怎么没见见?”
“不想见,”骆文端说,“麻烦你了。”
许斌无所谓地说:“我就当出来旅游了。”
谁愿意来这种地方旅游?客气话骆文端听听就算了。
许斌:“欧阳雪风昨天肯定贿赂牛国富了,你和万乐打过电话了?他们几个真是没有谱,不能让他们几个一起玩了,再凑一块,天都能让他们几个捅出窟窿来。”
骆文端:“打过了。”
“说了点啥?”
骆文端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他:“你还能给他清除记忆吗?什么时候动手?”
许斌:“不敢动,怕上头还要找他谈话呢,等这件事结束吧。”
骆文端不置可否。
许斌真的很好奇俩人聊了什么,但骆文端显然不想多说。
许斌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放脚底下的公文包里掏出来一摞书,上面还放了一个素描本。
“给你带的。”
“谢谢,”骆文端诚心诚意地说。
许斌:“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是很累吗?”
“好很多,”骆文端很配合地回答他,“可能是妖力慢慢恢复,所以感觉可以支撑了。”
“无聊吗?”
“还好。”骆文端说。
可能是怕许斌不信,骆文端想了想,又说道:“因为不用和人接触,所以觉得还好。”
“不用担心有人会离开我,没有人会讨厌我,感觉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1章 士不可杀(五)
许斌叹了口气,说道:“我点根烟,不介意吧?”
骆文端当然是无所谓,许斌在烟雾缭绕中吸完了一根烟。
吸完了这根烟,许斌说:“门卫换了,下次你也注意点。”
“好。”
许斌叹了口气,似乎也对这个少年没有什么办法,主要是无能为力。
他怎么也忘不掉在外面见到骆文端的场景,前途无量的少年,转眼间就物是人非了。
成年人当然是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许斌自己也是这种人,才能在协会混到今天,但面对骆文端的时候,倒是大部分都是真心。原因大概是因为忘不掉那双眼,骆文端的双眼中那被平静淹没的绝望,或被绝望淹没的平静。年轻时刚毕业,许斌去甘孜旅游,在贡嘎山下遇到了牦牛的队伍,他把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一头牦牛从他的身边走过,许斌看见了它的眼睛,他感到震慑,开始相信万物有灵,从此以后那双眼睛他久久不能忘怀,多年之后从骆文端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一双眼睛。
那是对于被屠宰的命运的全知的一双眼。已经知道未来就是行将就木的生活,品尝了无趣味的人生中夹杂着的那一丁点的欢愉,他们汇成一条平静的溪流,上游是真实的生活,下游是腐朽与死亡,同时流进一双眼里。
这种感觉,绝不仅仅是为他感到可惜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