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我一定给师父争脸。”温故一脸虔诚认真。
重真人露出难得温和笑容,他这一生争强好胜,追求事事强压别人一头,但此刻,抛开一切浮世虚名,“不用,小九,师父希望你平安回来。”
温故又被感动了,怕妙真捏鼻子,想哭又不敢哭,晶莹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转,“师父,师姐……”
“好了,为师有句话要问你。”重真人打断他的眼泪。
温故抽抽鼻子,乖乖地站直身体,“师父你说。”
重真人转头看向妙真,妙真立即眼观鼻,鼻观心,他卷起手中的鞭子,负手藏在身后,“为师想问……”
温故侧过头,蓄着泪光的眼睛扑闪扑闪,显得眸子漆黑,亮得不可思议。
重真人一时顿住,不知该从何说起。
妙真抬起头,故意欺负温故,“师父想问,是师姐重要还是师父重要?”
这是一道送命题,温故眨眨眼,很真诚地说:“当然师父最重要。”
妙真脸色沉下来,正想骂他小白眼狼,却听到温故又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最喜欢师姐。”
好孩子,妙真嘴唇扬起曼妙弧度,看来没有白疼小师弟。
重真人亦很满意,师徒两人为温故收拾了一个大包袱,纳戒在修真界虽然有,但极为得稀少,而且一旦和主人绑定,就无法赠与他人。
大部分物品需要随身携带,修仙之人身无长物,除了打架的法宝之外,也没有其他物品。
所以当温故来到水镜峰的玄武龟壳上,众人不禁齐刷刷侧目,六位青年才俊身穿黑色锦袍,身后背着自己的法宝,一身的轻松,了无牵挂,唯独温故一人,身后背着圆鼓鼓的包袱,不像出门历练,倒像是出门游山玩水。
此次历练由凌霄峰的萧疯子带领,他喝得两眼蒙蒙,见人到齐了,从袖子中掏出一只掌心大的小舟,抛进澄澈的湖泊。
一道玄光在碧波之中亮起,小舟落入水中,形成一个深深旋涡,船身以极速膨胀成长,此物乃玄月宗门的飞舟,由上万名修士共同铸成,不但能载得众人飞行,速度亦是极快,可谓一日万里。
转瞬之间小舟变成一艘大船,船上高阙宝塔,甲板上铺着厚重的地毯,摆放几盆旺盛的迎客松,清雅素净。
温故看呆了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象。
凌厉的剑光如同流星漫天飞舞,衣决飘飘的弟子们御剑登船,妙真袖子一挥,寒月剑随之飞出,悬停在了温故身侧。
“师姐……”温故已经开始怂了,眼巴巴地望着她。
妙真舍不得他,可也没招能帮他,从袖囊之中抽出白玉牌,递给他,“你的玉牌,我赎回来了。”
温故今天第三次被感动了,紧紧握住玉牌,“谢谢师姐。”
“去吧。”妙真错过他身边,低声嘱咐道:“凌霄峰的徐复已是炼神后期,此次修为最高之人,你躲在他后面,遇到危机有他顶着。”
温故心里给自己鼓气,师父和师姐对他那么好,他一定要给千鹤峰争口气,千万不能怂!
妙真不舍望着他远去背影,重真人走到她身边,一同抬首看向飞舟。
重真人道:“不必担心,若他遇到危险,用雪鹤遥飞回宗门便可,紫衣真君若要责备,由我一人承担。”
“谢过师父。”妙真心落回肚子里。
飞舟之上,滕紫芝站在栏杆前,她的衣服与男子相似却不同,外罩一层飘渺的紫色薄纱,显得腰身窈窕有致,此刻她皱着婉约细腻的眉,很是疑惑不解。
“紫芝师妹,你放心。”李仁痴迷地望着她的侧脸,举起手郑重其事发誓,“这一次不在师门之中,我绝对让这个小畜生写下退婚书。”
滕紫芝轻轻摇摇头,“你别再惹他,免得触到重真人和寒月仙子的的霉头。”
李仁想起重真人和妙真对待元九渊珍视的态度,心中退缩,但美人在侧,不能让美人看出他胆怯,“我不惹他,可圣墟之中妖兽横行,若稍有差错,他送了贱命,与我们这些同门弟子有何干系?”
“我只求他写下退婚书,并不希望他送命。”
滕紫芝眼神驻在“元九渊”身上,温故御剑而上,落在平整的甲板上,他却看未看她一眼,而是俯身朝船下的妙真挥手告别。
修真界的英俊少年郎如过江之鲫,美姿美仪,但元九渊却是最显眼的一个,他的俊沾点肆意的邪气,从不刻意遮掩他身上的野性,即便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也让人觉得他有几分浮薄的风流味。
就好似少女梦中闺阁情郎,白日里一本正经的非礼勿视,夜里却会推开窗,凑到枕边说些放肆下流的荤话。
温故依依不舍地看着师姐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回过头,除了喝醉酒呼呼大睡的萧疯子,还有闭目修行的徐复,其余五人均在打量他。
“师姐师兄好。”温故乖乖地打个招呼。
五个人齐刷刷收回目光,打坐的打坐,闲谈的闲谈,下棋的继续下棋,完全当做没有他这个人。
温故碰一鼻子灰,他也不恼,走到李仁和滕紫芝身侧,“师姐,师兄,我能坐到这里么?”
滕紫芝深深望他一眼,不声不响地撇过脸。
李仁拔出背后长剑,放在身侧空余的蒲团上,“你若想坐这里,先要打赢我。”
温故嗅到了火药味,这个情节他很熟悉,炮灰配角挑衅龙傲天,然后被龙傲天一招秒杀。
但现在不是龙傲天本天,所以温故识相地走开了,甲板上三人正在玩弹旗,明月涧姿色素净如月,头上戴着一只半开的梨花,常雨客身负双剑,低头不语的观棋,另一个永虚年岁稍长,壮硕刚劲。
三人不像李仁郁滕紫芝一般厌恶他,只是心底介怀,不理不睬。
温故抱着包袱,蹲在旁边瞧一会弹旗,很想一起玩,“我可以一起么?”
无人回答,只有棋子落盘上的响动。
温故摸摸发凉的鼻尖,不死心地继续自荐,“弹旗需要四个人才好玩,我下棋很厉害的。”
常雨暮抬头望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挡住我们的光了。”
“……哦”温故抿了一下削薄的嘴唇,慢慢地挪开身子,动作一滞一滞的,像是在期待师兄师姐的挽留。
温故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只好来到唯一打坐的师兄身旁。
徐复闭着眼,双手放在膝上,作为“元九渊”前期的唯一劲敌,徐复是元九渊的反面,同样出身名门望族,徐复的灵根和悟性全都不如元九渊,但也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元九渊桀骜不驯,离经叛道,徐复却温文谦恭,翩翩君子,早几年元九渊风光无限,正道的人称他们两为玄月宗的双珠,乃紫衣真君的衣钵传人。
后来,只剩下徐复,他也的确不让正派的前辈失望,年纪轻轻已到了化神后期,是萧疯子最得意,最疼爱的徒弟。
玄月宗年轻一辈论起出色,无人能与徐复比肩。
“师兄,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吧?”温故小心翼翼地问,很担心又被嫌弃。
徐复深深闭着眼,听而不闻。
见他不说话,温故松一口气,当做默认了,抱着膝盖蹲坐在蒲团上,一瞬不瞬地望着徐复。
徐复心志坚定,自然不受他的干扰,全当他不存在。
温故端着下巴望一阵,心底对旅途未知的恐惧渐渐褪去,一股新鲜好奇劲冒出来。
头顶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天边的太阳仿佛触手可及,温故扶住栏杆,脚下重峦叠嶂,郁葱葱的一大片如飞影掠过。
太快了。
飞舟的穿梭神速,一日便可抵达圣墟之地,温故慢慢伸出手,感觉不到任何风的踪迹,他还不知道,萧疯子在飞舟部下法界,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
萧疯子很满意好徒弟的表现,他斜倚在宝塔下的床榻上,腰里挂着酒葫芦,醉眼朦胧地看着玄月宗门最优秀的几个青年弟子。
越看温故,他越觉得好奇,元九渊可是个狼崽子,但现在却像个刚出茅庐的小羊崽,看见什么都一脸好奇。
萧疯子勾勾手,喝道:“元九渊,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师叔。”温故乖乖地过去,眼神很规矩,望着脚底下一小片地。
萧疯子心中默念静心咒,以免遭了他的蛊惑,旁敲侧击,“重真人最近可是得了什么怪病?”
“没有啊!”温故茫然地抬起头,随即神色绷住,紧张地问:“我师父生病了么?”
萧疯子从他脸上看不出异样,隐藏的太深了。
温故皱着鼻子,眼中担忧沉甸甸,“师叔,我师父生了什么病?”
他生了失心疯,萧疯子打个酒嗝,从头到脚端量他一遍,这次开门见山,“你师父好端端的,为何认了你这个徒弟?”
温故心里惦记着重真人是不是生病,心不在焉地说:“因为我是师父的小棉袄。”
萧疯子不屑一顾,元九渊是小棉袄?是刮骨刀还差不多,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好徒弟摘得桂冠,他必须要将此人敲打一番,“你可知圣墟是何地?”
温故低着头,满心都在担心师父,根本没心思听萧真人说什么。
“圣墟乃上古一座仙城,曾经诞生过无数的大罗神仙,但一夜之间突遭劫难,城中的百姓死于非命,圣城变成一座废墟,被地底渗出的黑雾遮掩,现已成了巨兽怪物的巢穴,圣墟的真正位置无从可知。”
萧疯子端起酒葫芦喝一口,见他脸色发白,又道:“我曾听说一个传闻,白日的圣墟波谲云诡,险象环生,但夜里的圣墟才是真正的……恐怖。”
“你才达金丹初期,进入圣墟不可私自乱跑,一切听从师兄师姐的指令,你可听明白了?”
温故点点头,垂着眼一声不吭。
萧疯子盖上酒葫芦,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还有何问题要问我?”
温故抬起俊脸,闷闷地问:“我师父的病很严重么?”
萧疯子很无语,原来温故还停在上一段对话,他没什么好气地问:“你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吗?”
“师叔,我听明白了。”温故很坚定,不厌其烦地问:“你能救救我师父么?”
萧疯子终于发现,那个灵性通达,聪慧过人的元九渊,如今……有点傻。
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和个傻狍子一样,自己都自身难保,还在担心别人的安慰,他被温故气笑了,“你师父没有生病,我不过随口说说。”
温故缓缓松一口气,师父送他那么多丹药,还说要除掉什么,他还以为重真人命不久矣,今天在交代遗言呢。
萧疯子被他气得不轻,挥手让他离自己远点。
夜色阴沉沉,乌云蔽月,漫天的黑压在渺小的飞舟之上,如同沧海一粟。
圣墟位于东海国的尽头,群山峻岭的腹地之内,四周环绕漆黑瘴气,毒虫毒草漫山遍野,凶险万分。
温故离得很远,瞧见一团巨大的黑雾滔天,黑雾的正中心黑色旋涡收缩翻卷,如同恶魔的一只眼睛在黑夜里缓缓睁开。
飞舟停在黑雾的外侧,萧疯子操控缓缓下降,离的近了,温故看得清楚,黑雾不是纯粹的一团黑,里面透出烈火般金辉的符篆印记,符篆越亮的地方,黑雾越浓,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彼此在较劲到底是道高一筹,还是魔高一丈。
温故身上发寒,脖子后面的细密的毛发竖起来,这是修道士的天然感应,提醒此地乃凶煞之地。
萧疯子站起身,正色道:“圣墟外有一道上古仙人留下的符篆封印,一旦踏入符篆之中,将切断与外界一切灵识,这道符篆墙内外,就如同两个世界,内里的时间流速不同凡地,你们不可在其中留恋,找到乾坤葫芦便原路返回。”
“乾坤葫芦在何处?”李仁跃跃欲试。
萧疯子望向浓重黑雾,“据说在圣城之中的神庙,但从未有人进入过神庙,你们不必强求,若找不到乾坤葫芦,便速速返回,我在此地等你们七日。”
这就是传说中的副本吧,温故心里默念,想起萧真人吓唬他的话,夜里的圣墟很恐怖……
不会有鬼吧?
几个人召唤飞剑,潇洒利落地跃下飞舟,温故指尖发冷,慢吞吞走在后面,徐复正要飞身下船,听见背后一道弱小可怜又无辜的声音——
“师兄,我能不能和你走一起?”
徐复回过头,温故大半张俊脸沁在浓厚的夜色里,见他望过来,立即几步跟过来,信誓旦旦地说:“师兄,我不会吵到你的。”
徐复自然不会理他,旋身跃下飞舟。
温故计划失败,小小心翼翼地从阶梯走下船,萧疯子见人到齐了,手臂一伸,手中多出一把碧玉如意,往虚空中用力挥斩。
浓雾如同沸水翻腾涌动,几人的前方生出一条小道,隐约能瞧见葱葱郁郁的密林。
萧疯子收起玉如意,郑重其事道:“记住,此次进入圣墟,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徐复身上,换了一种更严肃的语气,“你的任务是拿到乾坤葫芦,为师在此等你回来。”
徐复颔首,毕恭毕敬,“弟子领命。”
萧疯子满意地一笑,看向众人,“都去吧,别死在圣墟,我们玄月宗的弟子可不能辱没门楣。”
由年岁最长的常雨客牵头,率先走入黑雾之中,李仁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温故有意落在最后一个,亦步亦趋地跟着徐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