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谢知微早已结束打坐,站起身来,雪白衣袍在风中鼓荡。
他眉目清冷,神情忧虑地看向不远处晏郁的身影。
谢识注意到谢知微的表情,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他忐忑地问,“修灵哥哥身上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知微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你的修灵哥哥一切都好,只是……其他人要遭殃了。”
就在刚刚,谢知微通过神识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有数名年轻仙修正朝这里飞速靠近。
在天生异象的前提下,那些人来这里要干什么不言而喻。修真界向来弱肉强食,即使是在仙门中,夺人机缘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只是不如魔修做得那么直接血腥。
谢知微并不担心晏郁证道会被打扰,他比较关心的是这群年轻仙修的性命。
来抢一名强大魔修的机缘,此种行为不就等于找死吗?更何况这名魔修还是性情古怪、嗜血残暴的魔种晏郁,岂不是死上加死?四舍五入即挫骨扬灰。
谢知微将自己的发现说给谢识听,谢识当即表示:“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嗯。”谢知微微微颔首,他其实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谢识心里想的是阻止这群仙修靠近,保护晏郁完成证道,而他心里想的则是阻止这群仙修送命找死,保护仙门有生力量。
两人一拍即合,简单商量后开始在周围布置陷阱。
谢识擅长构筑阵法,以刚领悟的宿命线为依托,在晏郁周围不远处,编织了一处处隐秘却难以逃脱的幻境,坐等这群贪婪仙修落入幻象。
谢知微灵力高深,用自己的力量供给幻境阵眼,让它们更加逼真写实。偶尔有人幸运地破解了阵法,从幻境中逃离,就会在下一瞬被谢知微一掌打回去。
两人配合得虽算不上默契,但也构筑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御网。
晏郁证道渡劫持续了三天三夜,在这期间,竟无一人能成功靠近他十里之内,也无一人能亲眼看清这位证道修士的容貌。
当他差不多平息好体内暴涨数倍的强大力量后,天地间的风暴骤然停歇,头顶浓云散开,道道金光顺着云团的缝隙照射下来,大地上的黑暗随之退却,光明照耀四方。
盘腿打坐的晏郁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将所有精纯灵力压入丹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隽白皙的少年面容。
那人眼眸亮如星辰,看见他睁眼时,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喜悦。
“修灵哥哥!”谢识开心地唤道。
仿佛被他的情绪感染,晏郁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柔声回应道:“嗯,我在。”
谢识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眼前的人。
晏郁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松开自己,提醒道:“我证道时天有异象,此处不宜久留,我们需要赶紧离开。”
“好。”谢识乖巧照做。
他退后一步,空出距离让晏郁起身,却见对方久久没有动作。
谢识目露疑惑:“修灵哥哥?”
晏郁手撑在地上,用力尝试了一会儿后,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小识,那个……我好像腿麻了,你来扶我一把。”
其实除了腿部的刺麻外,渡劫后他精神上也有点虚脱疲乏。
说完这话,他就朝前伸出了手。
谁知手掌触及的不是谢识的手臂,而是一面宽阔有力的后背,还能隐约感受到衣衫底下的紧实肌肉,带着少年身体的热意。
晏郁感到奇怪,谢识却扭头瞥向他,笑容在阳光更显明媚,解释道:“我想背修灵哥哥。”
闻言,晏郁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对方修长的背影,道:“小识你可得想好了,这里离秘境出口还有好长一段路,会很累的。”
“我想背哥哥,”谢识目光却很坚定,“想一直一直背下去。”
他的眼眸似琉璃般清透,晏郁从其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如果说曾经的谢识是一个温暖的小暖炉,那么现在的谢识就好比一团炽热的小太阳。
他的目光过于热烈,猝不及防间,晏郁感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烫了一下。
晏郁的眼神微微闪烁起来,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故作淡定道:“咳咳,小识你的人生还很长,以后你的背应该用来背新娘子,而不是……”
他的话被打断,谢识等待太久,不想晏郁再犹豫下去,竟是直接趁他不备,强行将他背了起来。
“这是最快的赶路方式,修灵哥哥就不要再推辞了,”谢识语气执拗,“而且,我不要新娘子。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只想背修灵哥哥一个人。”
晏郁对他从不设防,如今被人背到背上,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听着谢识稚气的话语,哑然失笑,感慨道:“我年少时也像你一般爱发誓。”
只是,大多誓言都没有兑现,甚至被遗忘。
晏郁没有将下半句说出,因为他知道一旦说了,谢识会很生气。
他并不怀疑谢识对自己的真心,他相信谢识会永远待自己好,视自己为家人,不过情爱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特别是少年人的情爱,犹如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识背着晏郁走了几步,豁然开口:“修灵哥哥好轻,一点也不重。”
晏郁敲了敲他乌黑的后脑勺,嗔笑道:“怎么说话呢!”
谢识旋即反应过来,说一名成年男魔修身体轻,可不是什么夸赞的好话。毕竟,魔修以力量服人,越壮实越显威风。
他赶忙改口道:“我刚才说错了!修灵哥哥好重,一点也不轻,分量特别足!”
“还分量足?”晏郁轻挑嘴角,语气揶揄,“你搁这称猪肉呢?”
谢识闭紧嘴巴,乖乖挨训。
一旁的谢知微旁观了他俩说话的全程,一脸麻木,“……”
三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晏郁瞥见周围躺了一群昏迷的仙门修士,疑惑道:“这些是?”
谢识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们在你证道时围了过来,想搞小动作,被我们困进幻境弄昏了。”
晏郁摸着下巴,打量了一圈这些人,漆黑的眼眸似有沉思。
谢知微眉心猛地一跳,担心晏郁要对这些仙门修士斩草除根,那样他之前就白忙活了。
只听他声音淡淡地开口分辨道:“他们没有看见你的样子,也没看见我和谢识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对晏郁继续道:“留他们一命不会有坏处,反而能迷惑之后调查这里的仙门修士。如果把他们全杀了,此等行为太过残忍,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魔修在此方秘境证道渡劫。”
晏郁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位白衣仙修一眼。
不知为何,谢知微被他这轻飘飘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慌。
万幸晏郁没有在这一问题上多做纠缠。
三人径直从地上昏迷的修士中间穿过,朝秘境出口飞速奔去,路上偶尔也聊上几句。
大部分时候是晏郁和谢识说话,谢知微跟在后面默默地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审判
谢知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衣袍下摆擦过路旁的低矮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其实,之前谢识参悟天命传承的时候, 他也看到了连接在天地万物身上的宿命线。然后, 他费了一番功夫, 找到了代表他与吴明的那一根细线。
它呈黑色,说明是一段孽缘。
谢知微当时就轻轻苦笑了一下。说实话,对于这一情况,他早有预料。
如果谢衡之和吴明之间是一段好缘分,那么他们就不会走到绝云峰那一步,在大火中同归于尽。
当谢知微指尖触及那根黑色宿命线时, 他与吴明的过往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晏郁就是吴明,这一点再次得到了验证, 由不得他反驳。
有时候, 谢知微会想,如果当初在问缘府监牢中, 他冲过去质问魔种的时候就认出了对方, 然后把对方救走并保护起来, 前世会不会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身为神子, 他厌恶魔种, 却没办法对吴明狠心。
不过,那种假设依然经不起推敲。假使他真的救出吴明, 为他疗伤并安排谢家仓库管事的职位, 让他过上所谓衣物无忧、朋友成群、热闹平凡的生活,可之后呢?
晏郁是魔种, 加之性格使然, 注定做不了一辈子的家雀, 生来就是一只翱翔长空的鹰隼。他能为这位旧友提供的天地太小了,一片好心反而成了窄小的鸟笼,束缚了对方的发展。
而且,神子理应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就算他心中不想与晏郁为敌,但在家族宗门的期许下,到最后,他们还是会和前世一样成为不死不休的宿敌。
兜兜转转,结局还是一样惨烈。
谢知微垂下眼睫,遮掩住眼眸中的落寞神色,片刻后,他的心绪才稍稍平复。
他掀起眼皮,看见谢识和晏郁两人正有说有笑地走着路,气氛快乐祥和,阳光落在两人发顶,像镀了一层金。
幻境中的经历让谢知微越发意识到,谢识和晏郁是最契合彼此的人。他们之间关系纯粹无垢,没有前世的恩怨纠葛,没有阵营的对立争斗。
他们在彼此面前可以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可以放心大胆地互相安慰,心中有多在意,行动上就有多关心。
谢知微思绪纷繁,一时之间竟想了很多,等回过神来时,前面的两人已与他隔了一段距离。
他抿了抿唇,安静地跟了上去。
很快,三人就绕过其他人,悄悄出了问缘秘境。
当谢识把一直背着的人放下来时,心中还有点不舍。
晏郁笑着安抚他:“等这段风波过去,我亲自去灵韵宗找你玩,然后找处风景秀丽的地方疯玩一个月。”
谢识看了看晏郁渡劫后有些苍白的脸色,勉强扯了扯嘴角,乖巧地应了好。
随后,晏郁的身影化作一道风,向魔域的方向疾行而去。
谢识盯着晏郁消失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神情恋恋不舍。
谢知微看出谢识的心神不宁,以手掩唇,咳嗽了几声,提醒道:“咳咳,我们该去灵韵宗弟子驻扎处汇合了,不然其他人会怀疑的。”
谢识这才收敛心神。
谢知微哀叹一声,回到识海深处。
此次,灵韵宗一共有二十名弟子获得进入问缘秘境的资格,但只有谢识一个人安然无恙地出了秘境。
返回过程中,其他宗门的飞行灵船至少也有五六名修士,唯独灵韵宗这边空旷冷清。
带队的灵韵宗长老看着唯一幸存的谢识,眉心紧蹙,神色不虞。
谢知微通过神识与谢识沟通:“你现在嫌疑很大,回宗后要小心。”
谢识自然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尴尬,点点头,“我会的。”
“不过,细究起来,那些人也是罪有应得,杀人者却被反杀。”谢知微淡淡道,“所以,你无需过分担忧。我相信灵韵宗师长们还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刁难责罚你。”
在谢知微的记忆中,灵韵宗长老们虽然在处理魔修的问题上很顽固死板,但在其它方面都很通明达理,和颜悦色,比较好说话。即使已过千年,他对灵韵宗的大宗风范还是挺有信心的。
然而,谁知谢识一踏入山门,就遇上了数名面色冰冷的执法堂弟子。他们手持锁链,显然是要把谢识关押起来,罪名是残害同门。
谢识身为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没有办法反抗,三两下就被加上镣铐,关进了寒冷黑暗的宗门地牢中。
这一系列发展太快,谢知微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待周围无人后,他从识海中显出身影,看着眼前蟑螂乱爬的牢房,脑子有点懵。
半晌后,谢知微才喃喃自语道:“我记得执法堂会先调查再抓人,怎么现在直接就……”
“是赵永安在搞鬼。”谢识说。
“谁?”谢知微疑惑问。
“就是之前那个在比赛中作弊却被我打败的人,”谢识一边回忆,一边道,“他记恨我,勒令其余进入秘境的同门暗杀我,不过那些人都被修灵哥哥干掉了。”
谢知微琢磨出点东西来,“你是怀疑他买通了执法堂的人?”
“……”谢识摇了摇头,继续道,“或许不是买通。今天被扣押时,我在人群中看见了赵永安的身影。执法堂的弟子在他面前很谄媚,像是讨好。”
说到这,他顿了顿,“听说赵永安不仅是修仙世家赵家的公子,还是某位内门长老的远房亲戚,更和谢家有姻亲关系。总之他背景很强大。”
谢知微沉默良久,眉目隐没在阴影处,如雪白衣在牢房微弱灯火中染上了几分暗色。
若在千年前,他根本瞧不上赵永安之流,偏偏此刻他的转世却被这位纨绔子弟倒打一耙,陷害得锒铛入狱,这怎能不令谢知微心中懊恼?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问:“现在该怎么办?有赵永安在,就算这事你本来有理,也说不清了。”
“执法堂不分青红皂白的做法让我寒心,”谢识想了想,神情有点认真,道,“我现在不太想修仙了,想直接叛逃魔域。”
谢知微:“……”
“修灵哥哥渡劫后精神疲乏,我去魔域还能方便地照顾他。”
“……”
谢知微意识到后一句话才是谢识想离开灵韵宗的主要原因。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把自己的想法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