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时了然地点点头。
　　东之擢英的那一声仿佛是某种信号，紧接着，几个npc凑到一起，一个个辨认脱胎换骨的百姓。
　　“灵心眉，我知道了，是悟我寺的了是大师！”
　　“那是叶枫！”
　　其中一只狐妖看到了什么，声音里绷不住惊讶和喜悦：“她……她……祖母！！”
　　这一声惊天动地，还没等人回过神来，狐妖便化作一道赤影，眨眼来到一名狐尾狂肆的美艳女子面前。
　　“你小子谁啊？”
　　狐妖呜呜哭着：“祖母，我是父亲的儿子啊——我叫一尾红，父亲是三寸青！您叫五分赤，我没认错啊呜呜呜——”
　　女子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一尾红哭得呜呜咽咽，片刻后神思恍惚地一拍他脑袋，把他拍到了地上：“草，那小子竟然有儿子了……”
　　也有未曾谋面的亲人相认。
　　这下，数以千计的“百姓们”看向半空之中的洛时等人。这些过去曾经惊艳了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们，面对实际上的恩人，有的克制且守礼地致谢，有的则不屑一顾，背向人群不知去了哪里。
　　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放下铜镜，转过身来。那一刹那，日光洒在她身上，白发化为青丝，满是褶皱的肌肤恢复洁白无瑕的状态，一块僵硬的、垂死的石头，破开了外层的负累，裸。露出内里艳艳华光的玉质。
　　“原来是这样啊……”开口如默默清泉，叫人闻之心折。
　　旁边有一个人认出了她：“李道友。”
　　李归一淡淡一笑：“谢道友。”
　　一切都平静、从容，仿佛被禁锢的几百年时光从未存在一般。这些天之骄子们，即使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已经知晓了自己被如木偶一般玩弄，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愤怒，有的只是浅浅的悲哀，更多的则是平和。
　　平和到他们明明看到了洛时手中的“天道”，却如同看一粒石子、一根野草一样随意，仅仅投去一个淡淡的眼神，很快又掠过。
　　这比一切其他形式的情感外露都要来的刺激——至少洛时手里的人脸被刺激到了。人脸在洛时的手中挣扎，表情狰狞可怖，却只能悄无声息地瞪着他们。
　　啪。
　　洛时盖住了它的脸：“看什么呢？”
　　这一刻，局势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副本里最大的BOSS已经解决，于是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联盟一触就破，不知不觉间，一枚硬币等人已经默默站在洛时身后，与三只恶魔之间隔着一大块距离，而焰城就站在两堆玩家之间，似乎是保持中立的状态。
　　东之擢英敏感察觉到了现在的微妙气氛，把剩下几位妖修和人修拉在一边。
　　“那丑东西，”八荒指指人脸，“怎么处理？”
　　虽然天道丑得让人嫌弃，可它至少算是这个副本的最终BOSS，击杀最终BOSS能够拿到的任务进度远比之前的探索要多得多，很少有人会不动心。
　　洛时微微偏头，拈着人脸晃了晃：“你们想要？”
　　这时候的局面对恶魔种来说很不利，可乐鸡翅、一枚硬币、于渡等都站在了洛时身后，是不容置疑的支持，而一些没怎么见过的陌生玩家，显然也是洛时那边的。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洛时垂眸看着人脸，没有率先动手，也没有让恶魔种动手，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
　　离开了冰天雪地的匣边，骤然进入温暖的人间，浑身仿佛被鞭打一般泛起痛楚。
　　老叟脱下了蓑衣，露出一身破旧的白袍。他微皱的皮肤包裹着骨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瘦弱，累累伤痕自袖口蔓延，更添几分怪诞。
　　他沉默地走在青石砖砌的小路上，脊背挺直，仿佛一株永不弯折的修竹。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他想。
　　右手微微拢在身边，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可事实上那只是一团空气。
　　阳光晒在他惨白的皮肤上，老叟花白的头发下掩着一双如浸寒潭的眸子，深邃的瞳仁与一身的惨白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叫人晃眼一看，还犹疑是哪座坟头里爬出来的死人。
　　老叟的步子极稳极慢。
　　一步，两步。
　　他像个刚刚学走路的孩童，慎重地走着，仿佛走的不是短短一截小路，而是一条人生之径。谁人也不知，他等这一条路，等了近千年。
　　一步，两步。
　　……
　　老叟停了下来。
　　他仰起头，任由日光曝晒。
　　他看到了那个东西，然后他出剑。
　　*
　　一簇寒光自甲五城的西边射出，在几乎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候，直直刺穿了人脸。寒光伴随着凛冽的风雪，将四周的温度骤然拉低。
　　“什么人？！”等到八荒咬牙切齿地出声之时，一柄直而白的剑立在当空。
　　此剑寒光凛凛，仿佛是冰雪所铸，剑身素白，无一丝其他颜色。
　　东之擢英看到了这柄剑，神思一时恍惚：“这……这……不可能……”
　　这一剑，刺穿了狰狞的人脸，劈开了巍峨青山，将虚幻的青云宫碾成尘埃。寒光先至，白衣才缓缓显露行迹。
　　“你，不配为我界之道！”半头白发、半头青丝，似老非老的白衣人说。
　　这一声仿佛某种已经确认颁布的金科玉律，一声过后，东之擢英感到身上与那人脸若有若无的联系荡然无存，接着，所有玩家都听到系统通知。
　　【叮——】
　　【游戏结束，[人之志．问天道]任务已关闭，剩余玩家14人，请玩家们及时登出副本】
　　洛时的那一刀纵然砍碎了天道虚伪的外壳和青云宫，却没有改变天道之为天道的事实，之后若想完成任务，只有让天道彻底消灭。可这白衣人一剑，竟然直接把人脸作为穹莱界‘天道’的事实否定了！换言之，他直接驱逐了天道！
　　东之擢英瞳孔微缩：“柳寒江！”
　　意识到对方是谁的那一刹那，东之擢英骤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原来，并非没有人意识到黄河界碑会的异常，也并非没有人怀着一腔孤勇探寻一个真相。
　　柳寒江是太上定一宗的前宗主，而他现在出现在秘境之内！
　　看样子，还是刚刚脱离了百姓的束缚！
　　至于他使了什么样的法子进入秘境又如何落败沦为百姓这些事情已经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东之擢英浑身一颤，他从柳寒江身上感受到了恐怖的灵力。
　　面前这位惊才绝艳的前宗主，经此一遭，似乎看破境界，再次进阶！
　　就在东之擢英心乱如麻之时，柳寒江收回了那柄长剑，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所有人，最终在洛时身上停住了。
　　接着，他转身而去，化作一道锐利寒芒。
　　没有多说一句话。
　　没有质问玩家们的身份。
　　没有搭理尚在甲五城中的修士。
　　他仅仅是来了，出剑。
　　一剑青山远。


第78章 问天道31
　　柳寒江的剑刺穿了人脸， 将它作为“天道”的身份否定，尔后对它不屑一顾到近乎漠然。
　　人脸还没有死，它的存在还未完全被消灭，可是——
　　洛时提着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晃的人脸， 蹙着眉心， 仿佛非常怜惜对方的模样。然后，他转而露出一个笑容， 那并非是嘲讽， 笑容里反而带着包容的暖意。
　　“好可怜啊——”洛时叹息地说， “生出了自我意识的天道， 竟然转头就被自己世界的人所驱逐了，被丢垃圾一样的扔掉了。”
　　每一字每一句， 都仿佛利刃刺在人脸摇摇欲坠的理智上——或许它早已没有了理智，只是因为无法开口， 没能够把理智崩溃后的混乱和愤怒发泄出来而已。
　　人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心情， 是不是和当初被它做为人偶的蝼蚁们极为相似呢？但是人脸没有丝毫的悔意， 它有的只是愤怒，有的只是畏怖。
　　被柳寒江驱逐之后，它变得虚弱无比，随便哪个人都可以把它彻底送上销毁的虚无。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熊熊燃烧的愤怒就被恐惧压过， 人脸稀碎的神情开始平和下来，转变为滑稽的讨好。
　　它不想‘死’。
　　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自我意识，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世界真正出生。
　　对面那个可恶的妖族曾经说过的话它还无意识地记在了心里。对啊——纵然它被穹莱驱逐了， 外面还有无数个世界， 它不能死在这里！
　　曾经高高在上的天道， 现在也如同凡人一样畏惧死亡，渴望生存。
　　“已经想好了么。”洛时看出了人脸的变化，笑容敛下。
　　他本来也不打算杀掉人脸。
　　狂野尾鼠：“这次副本，多谢你。”
　　如果没有洛时的话，他们估计也只会按部就班地角逐出最终胜者，虽然也不失为一个比较轻松的通关路径，但比起揪出幕后大BOSS的任务完成度，还是不一样的。
　　相信这么多玩家里，不可能只有洛时一个人察觉到了秘境的异常。实际上，狂野尾鼠早就有所察觉，但是如果没有洛时，这么多玩家也不可能齐心协力对付天道，战胜天道也就无从说起。
　　说到底，对面的人类，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魅力，能够让人无条件地相信他啊。
　　这一局，是他们输了。
　　八荒还死死盯着洛时手里的天道，蠢蠢欲动想抢着完成最后一击——任务结束之后的行为其实并不能影响最终的副本评价和结算，但她就是不乐意让洛时抓着那丑东西。
　　八荒还久违地动了动早就被战斗锈蚀的脑袋，一个个阴谋论在脑海中盘旋——洛时非要把那丑东西留在手里绝对有阴谋，那丑东西身上难道有什么秘密？
　　不过纵使她再心不甘情不愿，在狂野尾鼠的示意下，也只能按捺住躁动。
　　“喂！”身后，暗星精灵别扭地叫道，“洛时，我们先走了。”
　　洛时回头，准刻的星和阿芙拉站在一起，对上他回过来的视线，准刻的星下意识地躲闪，不过被阿芙拉轻轻一碰，又打了个激灵对上去。
　　洛时笑吟吟地挥挥手：“那再见啦。”
　　离去之前，阿芙拉向他投来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紧接着，洛时身后陆陆续续也有人登出副本。
　　洛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叫住肖晏如：“出去之后加个好友。”
　　在[游戏]的机制里，是无法通过搜索玩家名添加好友的，只能在副本结束后跟同副本的玩家添加好友，或者由一个拥有两方好友的玩家作为中介，双方添加好友。洛时登出[四分五裂]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好友的事情，胖子也没有肖晏如的好友，好在这一次在副本上碰上了，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胖子显然已经跟肖晏如说过了，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点点头表示答应。
　　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洛时身上，直白而毫无掩饰。洛时偏过头去，焰城正看着他和肖晏如。
　　“怎么？你也要加吗？”
　　焰城抿唇道：“不。”
　　“你是我的敌人，没有还回去之前，我不会加你。”
　　洛时表示很体谅地点头，实则已经快要在心里笑倒过去了。
　　还没忘记呢。
　　这话的意思是只有报复回来了他才会加洛时好友，如果不是焰城长得比洛时还要高大，他还以为是哪个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跑出来了。
　　怪可爱的。
　　“那行。”他憋着笑容，“我先走了。”
　　非常平和的对话。
　　登出游戏之前，洛时和一直沉默的狂野尾鼠对上了一个视线。
　　到最后，除了留下来的恶魔种之外，其他玩家都已经登出游戏，当然，还有东之擢英和几个修士呆傻地愣在原地，似乎是在那个名为柳寒江的人类走之后，就因为系统的缘故无法对外界的事情做出反应。
　　八荒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开口质问：“为什么不把那东西抢过来？！”
　　狂野尾鼠摇头：“没有意义。”
　　“但——”
　　但洛时直接把那东西带出副本了啊！
　　八荒再不敏感，也意识到这种行为显然是不正常的。
　　狂野尾鼠看着她，慢慢地说：“这是凋零的命令。”
　　“……”
　　八荒顿住。最终，她妥协似的垂下了头。
　　焰城看着他们：“洛时现在是我一个人的猎物。”
　　狂野尾鼠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焰城没有说话，落川却笑了下：“你还是小孩子么？洛时不是能随意分割的猎物，你也没能力解决他。”
　　焰城眨眨眼，赤红色的眼睛骤然盯过去，落川抱有理性的同时，突然有些心惊肉跳。片刻后，焰城咧嘴一笑：“难道你就能解决了？”
　　落川僵着脸没有说话，八荒确实看笑了，哈哈笑个没完。
　　*
　　【欢迎玩家<洛时>进入[游戏]，我是系统01号，竭诚为您服务。】
　　【结算副本中……】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副本[人之志．问天道]，线索收集度100%。世界观揭露度100%，有效击杀度79%，综合评定通关品质为[超凡]，下面进行副本结算】
　　【获得积分70921】
　　【获得道具：七情灵蛇（死）】
　　【描述：一条已经死了的大蛇，是烤来吃了，还是烤来吃了？】
　　【获得道具：薄纸人脸】
　　【描述：垃圾要及时放到垃圾箱里，不能乱丢垃圾哦。】
　　【获得技能：灵力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