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随机，也和洛时一样强大吗？
　　不知不觉间，准刻的星已然把洛时放到了和随机差不多的位置上， 但他浑然未觉。
　　激烈的战斗后，三个人都有些疲倦，洛时席地而坐， 合诛消失， 神术变为小刀的形态， 漆黑的刀光在洛时指尖飞舞，被他一下送进深深的积雪之中。尽管不会有任何东西附着在神术刀刀身之上，洛时心理作祟，还是打算用雪来擦一擦刀身。
　　冰冷的积雪簇拥着世间至暗的刀身，冷却下来的神术刀甚至比雪还要冷几分。洛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冰河世纪】，他右手轻轻搭在雪地上，想及此处，在雪地上点了点。
　　要说冰河世界，眼前的风雪原野似乎有那么几分味道。
　　天地辽阔，而他只是雪海中的一芥舟。
　　洛时仰头，任由冷风和寒雪刮过，他睫羽缀满雪花，银色的头发没入风雪之间，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浑身皆白的雪童子。
　　然而当他睁开那一双灿金的眼睛时，一切都变得不同。
　　胖子拉着准刻的星，也休息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冲乔点点头，准备去叫洛时。哪知道他刚刚起身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见洛时手指一动，神术刀顺从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狠狠捅进了他的腹部。
　　胖子/准刻的星/乔：“！！！”
　　洛时一手撑着雪地，两腿懒洋洋半曲，神术没入他的腹部，只看得见刀柄在外面。艳红的鲜血很快涌出来，迫不及待把洛时洁白的上衣染得鲜红。
　　“大佬？！”胖子惊疑不定，摸不准洛时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才这样做，还是有其他的深意。
　　甚至是……单纯就想捅自己一刀。
　　以胖子目前对洛时浅薄的了解，最后一种解释说不定有很大可能。毕竟，上一个副本的时候他就见识过洛时突然疯癫的情况。
　　但准刻的星没有经历过[四分五裂]，他不像胖子一样想些有的没的，而是焦急地看了一眼天空，似乎在读取什么东西。然而，他焦急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最后演变成一种古怪的神色。
　　胖子把他脸色的全变化放在眼里，心想，稳了，绝对是洛时发疯，内心的担忧减少几分。
　　然而，还没等他坐下去。洛时突然起身，起来的那一瞬间，神术刀还稳稳地埋在他的肚子里，而血液迫不及待地往下流淌，将裤子也弄得脏污。
　　洛时突然笑了起来，他很愉悦地样子，握着刀柄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拉。接着，洛时抽出神术刀，就在胖子以为他终于打算停下来的时候，洛时又拿着神术刀横着在肚子上拉开一道。
　　咕叽咕叽。
　　血沫，血液，皮肉，内脏。
　　现在，洛时纯洁的上衣上，出现了一道血十字。
　　胖子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部，咬着牙，洛时那毫不留情的两刀就像划拉在他身上，带来隐隐的幻觉痛。
　　“痛死我了……”洛时笑着说，“好痛啊……”
　　他已然是“开膛破肚”的状态。
　　乔的声音里终于显露出几分惊讶：“你是想——”
　　她的话语被洛时打断，洛时抬手，苍白的食指轻轻搭在唇上，比出一个令胖子战栗的手势——嘘。
　　滴答，滴答。
　　洛时听见血珠落在地上的声音，他能想象到那个场景，血珠滚落地面，在洁白的雪地上盖下一道殷红的圆戳，但坚持不了几秒钟，就会被新雪覆盖。
　　洛时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受。
　　痛吗？
　　当然是痛的。而且那伤口是他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一刀一刀拉出来的，比别人带来的伤还要痛苦。洛时的腹部像是个漏气的气球，瘪了下来，同时呼呼的寒风又灌入，奈何神术并没有将洛时捅穿，涌入的风“无路可退”，只能在洛时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但其实，洛时又觉得没那么痛苦。
　　就像他在何铭的幻境里那样，感官是清楚的，但理智又是另外一回事。理智告诉他：这不算什么，你还见识过更厉害的。于是，洛时就仿佛被关进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他清楚地明白此刻的痛觉能让一个健硕的成年人泪流不止，但却没有任何实感。
　　要说洛时最大的感受。
　　还是流逝——生命力迅速的流逝，一个生命体即将走向毁灭的孤独感。
　　洛时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出的气越来越弱，他四肢发软，却仍然站在风雪之中。视线变得模糊，随之涌起的还有一股熟悉的窒息感。
　　继续下去的话，会又去到[埋骨地]吧。
　　洛时再一次说：“好痛啊……”
　　穹顶之上，隐隐传来雷鸣的声音，神裂临世祭已然蓄势待发。洛时闭上眼睛，凝神细听风雪呼啸之中，魔力涌动和纹路变化的雷音，手指打着节拍，口中含糊地哼了几句。
　　胖子的眼睛虽小，却非常眼尖，看见洛时的领口处突然冒出一道淡红色的纹路，眨眼的功夫，那纹路的颜色加深，变为妖异的血红，随之洛时的脖子、面颊、手掌、脚踝，全都被那一道道怪异的纹路布满。
　　胖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祭》！”
　　“我想起来了，《祭》上面有画祭品身上的纹路，血十字和血藤痕！”胖子看向准刻的星和乔，“大佬想召唤邪神？！”
　　乔早就想到了，脸上没有诧异，准刻的星却皱眉，低骂一声：“他想干嘛？！”
　　虽说如此，却并没有上前干涉洛时。
　　洛时吐出的气在极度寒冷的环境下更像是一缕烟，那股缥缈的烟雾转瞬就被风吹走，而胖子和准刻的星在那一刻，突然感到身体里涌动着的痛意和心口的烦躁一扫而空，仿佛也被那风带走了。
　　洛时睁开了双眼，血色盖住了鎏金。
　　力量，力量从四面八方传来，更多来自于他脚踩的土地之下。那些尸体内的、活人体内的魔神种子，一听到魔神的号召，便迫不及待地脱离宿主，汇聚在洛时体内。它们在洛时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低吼着发出渴望的讯号，洛时听见自己的骨头噼里啪啦作响，血液以一种异常的速度奔流。
　　加快，加快！
　　仿佛下一秒整个人要爆炸开来。
　　洛时纤长白皙的左侧脖颈，那一道赤红的纹路突然凸出，又很快恢复平静。但这一次凸起，仿佛在外表平静的海面上掀起波澜，更多、更多的纹路凸起又恢复，诡秘莫测的海底世界彻底暴露出来。
　　叩。
　　乔的手指搭在神圣十字剑上。
　　在那一瞬间，风雪骤停，辽阔的天地陷入一种孤独的岑寂，仿佛这个世界下一秒便要走向毁灭。洛时听到在远处的虚空中，一声难以名状的呼唤，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的东西停住了，它们纷纷安静下来，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它们跪倒、顶礼膜拜，在洛时的身体里，发出成千上万声——“陛下！”
　　洛时嘴角的笑容扩大，他毫不犹豫地拔出神术刀，刀身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唰得恢复原状，又被洛时毫不犹豫地再次捅入！
　　这一次不再是腹部，长刀自洛时的胸膛一穿而过，精准地刺破他的心脏！
　　血液滴在神术刀上又瞬间滑落，合诛从刀身一跃而出，霸道的鸣叫贯穿天地，犹如劲风将纷扬的雪花一吹而散。而合诛已然咬住了洛时的左肩。
　　面前的情景代表着什么，在场之人不会不知道，毕竟焰城的灰飞烟灭犹在眼前。
　　洛时的脸色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变差，准刻的星神情有些慌乱：“他的生命力快掉没了！”
　　胖子坚定不动摇的心瞬间慌了，他原本以为洛时是有自己的打算，所有根本没有出手干涉，没想到洛时捅自己一刀之后就跟完全疯了一样，竟然真得是以杀人的力度在杀自己！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洛时！”胖子慌得连大佬都顾不得叫，“你有没有【死里逃生】？！”
　　“死里逃生？”洛时歪了歪头，惊人的温度和毒素顺着合诛注入他的身体，阴邪的魔神和霸道的合诛殊死较量，使得他的思维变得缓慢、迟滞，洛时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没有买……”
　　胖子：“我靠！”
　　胖子三人急得不得了，连头顶高悬的神裂临世祭都顾不上了，却看到面前浑身染血，身体已然发生异变的人居然笑出声来了！胖子一口气哽住，差点没顺过去。
　　他第一次觉得跟着大佬下副本躺分是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比连下几个危险副本还要刺激百倍！胖子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魔神快要从他体内复苏了。”乔说。
　　“现在重点不在这个，魔神肯定会死的，但是洛时——”
　　“可是……”洛时晃了晃头，想起了什么，“可是……”
　　胖子忍不住吼出声：“可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洛时仰头望向天空，他仿佛又来到了埋骨地，那一片墓碑如林的地方。记忆中一块蒙昧的角落雾气霍然散开，露出真实的内里。
　　个人面板、拥有技能那一栏里，【凡人】的后面，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圣人】。
　　【描述：凡人不死，圣人不灭。】
　　洛时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微不可闻，但他一字一字咬着。
　　“圣、人、不、灭！”
　　我、不、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星之隙]流传着这样一个八卦：
　　人类领袖洛时曾经在一个高难度副本里，先杀了自己的伴侣，再自杀殉情！
　　众吃瓜玩家（纷纷后仰）：什么叫疯披爱情故事啊！
　　洛时（默然无语）：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很纯洁的敌对关系……


第42章 降临16
　　事情的发生， 大概还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洛时看着没过脚踝的青草，那草并不柔软，稍稍有些刺，当洛时的脚踩下， 它们便迫不及待地拥上， 将它包裹。洛时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喜爱的表示，而是——捕杀。
　　它们的学名叫[涉血草]， 一种外表和普通杂草没什么两样， 异常温和无害， 内里却极为血腥的草类。它们是猎人， 其他所有物种都是猎物。
　　洛时的世界里没有涉血草，在副本世界里也没见过， 他之所以知道它们，是因为很久之前， 人类的第一代领袖玩家名为[涉血]，涉血草便是她所属世界里独有的物种。
　　现在， 涉血草将这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填满了， 和头顶白云悠悠的蓝天构成一幅非常和谐美丽的画卷。只要……原野之上没那么多墓碑。
　　“埋骨地。”洛时低声叫出这个地方的名字。
　　埋骨地是个隐秘的地方，从来没有[活着]的玩家踏足过，现在活着的洛时进来了，他成为了唯一的例外。
　　洛时慢慢往前走，他距离有墓碑的地方， 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但他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前面一部分墓碑上的字了。
　　一个墓碑：【终于有活人进来了！】
　　另一个墓碑：【这小子是谁？】
　　还有一个墓碑：【呜呼高哉，蜀道之难……】
　　墓碑里的[生灵]，似乎在藉由墓碑聊天似的， 墓碑上没有刻生卒年， 没有刻墓碑主人姓甚名谁， 也没有刻墓志铭，只有不断浮现又隐去的话语。
　　【我靠，别念了师傅！死了都还要听人背《蜀道难》，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唔……小友，这《蜀道难》，很有味道……】
　　【呜呜呜，这写得是好，但我他娘进游戏之前就背背背，饶了我吧！】
　　【你们世界的高考有《蜀道难》？太惨了吧！】
　　【一言难尽……】
　　【你现在不用背了，毕竟俺们都死了哈哈哈哈哈】
　　【这倒也是】
　　洛时终于走到了最前面的墓碑前。
　　那位于第一排的墓碑说：【你好，欢迎来到埋骨地。】
　　“你好。”洛时顿了顿，“涉血？”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在那一排小字后面，墓碑主人画了一个笑脸，显示她的开心。
　　后面的墓碑也纷纷说。
　　【现在都多少年了？十几年是有的吧？】
　　【唉，现在的小伙子都长得这么帅吗，老了，老了。】
　　【不对！大叔，你是死了，死了。】
　　洛时笑道：“第一代领袖，很难让人不记得。”
　　【领袖……】墓碑沉吟，问，【你是我的后继者？】
　　洛时：“不，我不是领袖。”
　　【是么？我已经太久没有接触外面的事了……一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是能带领他们继续走下去的人。】
　　“你失望吗？放弃一切等在这里，等来的却不是领袖。”
　　【不，孩子。我们的火种，并非只有领袖才能接下。你既然能够到达埋骨地，就说明你是最特殊的一个。】
　　“……”洛时看着涉血身后聊得欢畅的墓碑们，“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你们——那么多人会甘愿放弃回归世界或者彻底死亡的机会，而以这样一种形式存在？”
　　日日夜夜依附在一块小小的墓碑之上，没有形体，没有知觉，不知道未来，甚至很有可能在漫长的等待中，连过去也丢失了。这种状态，比死亡还要可怕。
　　墓碑们沉默了。
　　【因为，人类利益高于一切。】涉血说。
　　洛时感慨：“也是，[游戏]千千万万个种族中，也许只有人类，会甘愿为了种族利益做出这种事。”
　　“你们很了不起。”这一次，他真心实意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