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说可能是玩家动的手。”洛时分析， “我觉得不大可能。第一，你也说，那个时候一些道具和技能不能够正常使用；第二， 外面有乔和瑟拉时刻关注， 乔动手的时候， 还有瑟拉在巡视……会有玩家这么强吗？”
　　连瑟拉和乔都无法察觉到他/她的动静，这样岂不是很破坏游戏的平衡？
　　但那个玩家如果拥有什么特殊道具就另当别论了。
　　胖子也在思考，他想了想，觉得洛时说的有道理，刚想开口，神情骤然一变，竖起手指比了个“嘘”的姿势，两个人迅速躲进书柜的夹角里。
　　胖子在洛时手掌上写道：有人。
　　两个人齐齐屏住呼吸，藏书室内一时间安静到极点，只听见门外传来几声“嗒、嗒”。
　　是乔。
　　瑟拉和精灵们都穿的是软底鞋，只有乔身着皮甲，脚踩皮靴。
　　洛时就看着胖子喉结滚动，额头紧张得冒汗，手里不知何时捏着一朵干瘪的苍蓝色小花。
　　嗒——嗒——
　　乔的步伐停住了，她似乎距离拱门仅一步之遥，胖子更加紧张，屏息静听。
　　片刻后，“嗒、嗒”的声音逐渐变小，乔走远了。
　　洛时和胖子仍是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直到五分钟过去了，才缓缓起身，把书放回原位。
　　胖子回收千纸鹤，两个人迅速溜进了风雪里。
　　“还好我提前放了个千纸鹤……”胖子拍着胸，后怕道。
　　洛时则是在想，乔为什么没有进来，是有其他东西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吗？
　　结果他和胖子都太天真了，这一天照常唱诵完圣歌之后，乔专门把洛时和胖子留了下来。
　　洛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装傻说：“乔老师，我们还不回宿舍吗？”
　　乔居高临下地看着洛时，教堂里点着一排巨大的蜡烛，烛火随风摇曳，橘红的灯火照着乔，在墙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怪兽一般的影子。
　　乔说：“跪下。”
　　胖子“扑通”一声，直愣愣跪倒在草垫上，光听声音洛时都替他疼。洛时没那么激动，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地把腿放下去，把跪姿调整到最舒服的那一个。
　　四条锁链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蔓延出来，犹如暗夜中行进的毒蛇，“咔哒”，死死扣在洛时的四肢上，将他整个人固定在草垫上。
　　“你们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乔冷冷道，“今天晚上好好反省。”
　　说完推门而出。
　　教堂里陷入寂静。
　　好半会儿，胖子才假哭道：“原来她发现了啊，我白高兴了！大佬，你说我们会不会马上被解决掉啊，就跟纳图一样……”
　　洛时却在想：“她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进来？”
　　这个问题也许只有去问乔本人才有答案。
　　半个小时安静地过去了，突然，教堂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洛时回头去看，依旧是乔。乔似乎刚从风雪里出来，头发和肩部还带有未融化的雪花，她绷着脸，手里提着一个男性小精灵。
　　男精灵蓝发蓝眼，皮肤苍白到透明，安静地被乔提进来，扔在洛时旁边的位置。
　　“你也给我好好反省！”乔终于不再平静无波，声音里冒着火气。
　　这一次三个人安静地跪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胖子打了个哈欠，男精灵冷不丁开口。
　　“我是准刻的星。”
　　洛时心想，这小子终于肯开口了，等着胖子先说，自己最后再做自我介绍。
　　哪知道胖子刚说了个“我”字，准刻的星就气势汹汹问：“你们是不是人类？所属世界是什么？”
　　真没礼貌。
　　洛时淡淡说：“是又怎么样？”
　　准刻的星冷哼，说：“果然，我一看你们就知道……人类……哼……”
　　胖子笑着问：“这位朋友对人类很了解吗？”
　　洛时接道：“那还真是我们的荣幸。”
　　准刻的星仿佛没听出来两个人暗自怼人的意思，微微扬起下巴，冷冷说：“当然，尤其是你们的领袖——随机。”
　　“他可是一个十足卑鄙的人物。”准刻的星仿佛亲眼见过对方一样，讲得头头是道，“当初在[死地]副本里，他跟今天吃什么军团的可乐鸡翅明明约定在先，却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对方……”
　　“可乐鸡翅可是人类，他对同类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其他种族。”
　　“随机这个人，不仅卑鄙，还喜欢欺骗别人，总是在给了别人希望之后又让别人坠入深渊。他之前和一个蘑菇人在同一个副本里……蘑菇人都以为他们成为了跨种族的好朋友，随机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虽然洛时没有见过那个随机，但光听准刻的星严肃的控诉就想笑。身为一个玩家，第一要务不就是完成任务通关游戏吗？为什么准刻的星会产生一种身为同一种族就会照顾对方的错觉？还会相信副本里虚假的友谊？
　　洛时都怀疑准刻的星是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之前被一些恶俗的故事给洗脑了。
　　胖子明显也是竭力忍住笑意，他问：“你见过随机吗？”
　　“没有。”准刻的星说，“但我一听这些事情就知道他的性格……他这样的人，居然是你们人类的领袖，真是不可思议……”
　　最后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他这个虚伪的小人！”
　　看他那个严阵以待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胖子是真的快憋不住了，咳呛几声才缓过来。
　　“真稀罕啊……”胖子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但为了准刻的星的面子，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教堂里再次变得安静，只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洛时直视前方，女雕像依然跪在不断流淌的水幕中，因为光线的缘故，不像白天那样圣洁，反而在阴沉的黑暗了多了几丝诡异。
　　“你。”准刻的星突然开口，他转过头来紧盯着洛时，“你叫什么？”
　　谢天谢地，这孩子终于想起来要交换基础信息了。
　　“洛时。”
　　“瘦瘦的胖子，叫我胖子就成。”胖子急匆匆说，生怕准刻的星再次打断他。
　　“洛时……”准刻的星念着这个名字，点点头，“你可要小心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乔很关注你。”
　　洛时：“我的荣幸？”
　　准刻的星冷笑：“小心下一个就是你。纳图就住在我旁边……”
　　话说一半，准刻的星刻意停住了，他抬眼看着洛时，从眼神到表情都挂着“快来问我我大发慈悲就告诉你”的讯息。奈何洛时八风不动，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感兴趣，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准刻的星的表情僵住了，好在胖子及时跑出来解围：“然后呢？你看见了什么？”
　　胖子料想他应该不会轻易说出来，哪知道准刻的星冷哼一声，竟然真的非常诚实地开口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乔进了纳图的房间……”
　　*
　　有一件事洛时没猜错，除开迎新副本，这确实是准刻的星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副本。不过他可不像其他玩家一样两眼一抹黑，他从出生开始就在学习[游戏]相关的东西。
　　准刻的星的族群很久之前也有跟人类相似的学校……
　　但到了准刻的星这一代，一切都变了。他们只会学习一门课程——[游戏]，种族的前辈们将经验倾囊相授，准刻的星甚至可能比一些自诩老玩家的玩家还要了解[游戏]中的一些潜规则。
　　副本里的第一个夜晚向来至关重要，准刻的星没有睡，而是在铁门上画了一个法阵——这一个副本以精灵种的世界为蓝本，对准刻的星相当有利，他试过了，提前准备好的一些道具在这时根本无法使用，但精灵种的法术却可以。
　　这个法阵会成为他的眼睛，窥视外面的动静。
　　前半段时间，外面很安静，昏暗的走廊里只听见时不时响起的“嗒、嗒”的声音，准刻的星知道那是乔在巡视。每当乔快要接近这里的时候，他会立即停止使用法阵。
　　——乔是个很厉害的精灵，准刻的星也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发现法阵。
　　直到这一次，乔没有像之前那样慢慢走过去，而是停了下来，停在了准刻的星右手边。


第30章 降临04
　　准刻的星知道那个房间里住着一个名叫纳图的精灵， 今天中午的时候他和别的精灵发生了矛盾。
　　“咔——”
　　门开了。
　　准刻的星悄无声息催动法阵，铁门成为了他的眼睛。准刻的星尽力往右手边看去，捕捉到乔进门前最后一个身影。
　　咚——
　　是利器砍到墙壁上的声音，准刻的星感到墙壁微微晃动。
　　里面发生了打斗？
　　准刻的星很好奇， 可惜铁门的视野没那么深入， 他看不见另一扇门内在发生什么。
　　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 准刻的星忍着不适， 将耳朵贴到墙壁上。他听见了利器割裂某种柔软物体的声音， “噗——”， 是液体从那里面流了出来。
　　准刻的星鼻子翕动，嗅到了隐隐约约， 腥臭难闻的血腥味。
　　乔将被风吹得半合的铁门推开，她的脚步依然“嗒、嗒”富有节奏， 然而在那脚步声内，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那是重物被拖拽的声音。
　　准刻的星借着铁门望去， 只看见乔的背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她的右手里拽着一根浅色的带子，带子被拉长，连接着地面上被缓缓拖动的……尸体。
　　嗒。
　　乔突然停住了。
　　准刻的星迅速停止法阵的运转，几步回到床上，悄无声息地躺了上去。
　　他的心脏因为紧张开始剧烈快速地跳动起来。
　　被发现了？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 他的房门没有被突然推开，直到乔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和那毛骨悚然的拖拽声渐渐变远之后， 准刻的星才从床上坐起。
　　他的手心湿漉漉的， 已然出了冷汗。
　　但现在还不是后怕的时候， 乔拖着纳图的尸体要去哪里？
　　准刻的星来到床边，暴风雪把一切都染成灰白两色，然而穿过厚重、阴沉的天幕，准刻的星依旧能感知到星星的存在。
　　他们一族是被命运眷顾的种族，命星会成为他的双眼，替他看到一切。
　　准刻的星割破了手腕，银色的液体从伤口里涌出。
　　*
　　“总之，我用了点手段，知道乔把纳图的尸体拖到了哪里。”准刻的星高深莫测地说。
　　胖子听着，若有所思，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暗星精灵？”
　　“——！”
　　原本还端着高人姿态的小精灵表情瞬间僵住。
　　“……算你有见识。”准刻的星冷哼。
　　洛时听着又想笑了，他很想问这个小屁孩，你是猪吗天天哼哼？
　　“那个地方在这里的西边！”准刻的星扬高声音，试图把尴尬的气氛盖住，“不远，在暴风雪里徒步，大概要半个星移的时间……换算过来差不多四十分钟。”
　　洛时点头：“谢谢。”
　　胖子：“那你现在被关进来，是乔后面又来找你麻烦了？”
　　准刻的星瞬间皱起眉心，摇摇头说：“她应该没有发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的表情变得郁闷至极，“是我今天晚上想去那里看看的时候被她抓住了。”
　　胖子：“在哪里？”
　　“……门口。”
　　噗。
　　这一刻的寂静，是两个人的憋笑，一个精灵的尴尬难忍。
　　之后再没有交谈。
　　洛时把准刻的星透露出的线索和他昨天晚上的经历结合了一下，大致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乔先是进了纳图房间，杀死纳图，拖着纳图的尸体出来。然后不知道为何察觉到洛时的动向，来到洛时门口警告他，最后才拖着尸体离开。
　　中途准刻的星没有听见乔的脚步声，她有类似瞬移的能力？
　　据准刻的星的描述，最开始应该又一声锐响，可事实是洛时是被那一声尖叫惊醒。
　　乔又为什么只察觉到洛时的动静而没有察觉到离她更近的准刻的星？
　　是因为……乔更关注他？
　　洛时的视线忍不住来到跪拜的雕像上。如果说他和其他两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唱诵圣歌时会出现的异常情况。
　　联合《祭》上看到的内容，他这种表现……快要成熟的祭品？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很不妙。
　　一片安静的黑暗里，水声淅淅沥沥，洛时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雕像的轮廓。
　　洛时突觉脊背处泛起一大片刺痛的感觉，这种痛觉很快顺着他的脊椎来到颈部，沿着尾椎下坠到双腿上。
　　洛时的双眼模糊一瞬，后又慢慢恢复清晰，但是当他再去看雕像的时候——清泉仿佛全然染上了黑暗的颜色，浇洗在雕像上，留下邪恶、腥黑的痕迹。
　　雕像祈祷的姿势逐渐变了味道，她仿佛是双手被什么桎梏住了，难以撼动，只是痛苦地跪在地上。
　　教堂在晃动——几秒之后洛时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剧烈颤动。
　　“大佬——”
　　在失去听觉的前一秒，洛时听到了胖子惊讶的呼喊。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心力管顾外界发生了什么。
　　咚。咚。
　　洛时的心脏仿佛膨胀成一个皮球，不停撞击他铁骨一样的胸膛。他感到寒冷，从鲜活心脏蔓延开的寒冷，冷风从每一处骨缝里飘出，吹打在他血液奔流的管道里。
　　冷与痛交织在一起，然后是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