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眯眼笑呵呵打算介绍自己，嘴巴一张还没蹦出半个字眼就被何铭扬手打断。
　　“不用跟我介绍你们，我都知道你们是谁。”何铭面无表情地说，“刘家一直有人守着，前几天局里突然下达指令，要求派更多警力在附近值守。”
　　“你们这样贸然上去，很快就会被发现。这个案子上面现在高度重视，到时候不是问一两句话就能了事的。”何铭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言外之意却让洛时心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感觉。
　　肖晏如完全没有被他的话吓住，反客为主道：“你一直在跟着我们？”
　　她声音不大，但冷冷盯着人时气势十足，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对方冻住一样。
　　不是。洛时心道，除非他是刘小小之类的‘怪物’，不然这一路上绝对会被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察觉。
　　何铭并没有直接回答肖晏如，他的视线如鹰隼般扫过三人，收回后反问：“还有两个人呢？他们去哪儿了？”
　　“如果你们兵分两路，现在最好叫他们赶快停手！要是被发现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洛时道：“你一直在关注我们。”
　　他的语气很肯定。
　　显而易见，六名玩家都是与刘小小分尸案相关的尸体发现者，何铭很容易就能知道他们的信息。但是从他的话来看，何铭知道焰城不和他们一起行动，答案就很简单了——何铭关注过他们线下的会面。
　　焰城当时观察的视线非常明显，甚至有想让洛时发现的意图，但并不代表何铭就能不被人察觉地关注会面，不说洛时自己，他可不相信肖晏如等人不会在周围设下报警类的装置。
　　果不其然，肖晏如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波澜。
　　何铭倒也没狡辩，大大方方承认了。
　　“我一直有在关注你们六个人——凶手的抛尸地点太诡异，也许会找到一点线索。然后我发现你们不约而同地进了同一家KTV同一间包厢……”说到这里，何铭又问，“还有一个人，你们为什么不叫上他？你们彼此都不认识，聚在一起干什么？”
　　胖子道：“哎哟，不是我们不带上他，是他自己不来啊！而且何警官，你自己都说了抛尸地点诡异，我们这些发现尸体的人更觉得啊！”
　　他做了个发抖的动作：“自从我看见、看见那个以来，我是怎么也睡不好，晚上一闭眼就是……刘小小是我的学生，我、我……”
　　胖子哽咽了几下，最后吐不出半个字。
　　洛时看了都觉得虚情假意，偏偏何铭好似被胖子蹩脚的演技给唬住了，脸色有所缓和。
　　何铭说：“我只是之前观察过你们，今天是偶然看见你们……”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犹豫，不住地打量面前乖乖站好的三人，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实话跟你们说，我怀疑现在的警局上层不对劲……你们不该掺和进去。”何铭的话语模棱两可，叫人摸不住头脑，但这显然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说完之后，他的表情又变得冷硬起来，“所以赶快离开！不管你们是出于兴趣还是出于同情想要调查这件事，都给我停手！”
　　“刘家也不要想进去了！”
　　再三警告后，何铭转身欲走。
　　“等等！”洛时叫住他。
　　何铭眉心的深褶皱起：“还有什么事？”
　　洛时好脾气地笑笑，问道：“何警官，今天是几月几号？”
　　什么鬼？！
　　何铭的脾气看着就不怎么好，被问到这种问题，更是肉眼可见的恼怒，何铭的眼神一瞬间森冷起来。但洛时的眼神是那么诚恳，仿佛问的是什么生死相关的大事，何铭憋了半晌，狰狞着脸道：“今天是八月二十一，自己看手机！”
　　洛时又问：“刘小小的案子案发，是在哪一天？”
　　“……”何铭的眼神变得幽深，“七月三号。”
　　洛时叹息：“已经四十九天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十九天了，网络上的讯息还停留在刚刚案发的时刻。何警官，冒昧问一句，刘小小案现在的进度如何？有锁定犯罪嫌疑人么？或者……你们有找到有关凶手的任何线索吗？”洛时在问着，却仿佛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何铭的脸紧绷，洛时却看见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一字一顿道：“这跟你们没关系。”
　　“为什么没有关系？”洛时看一眼胖子，又看一眼肖晏如，“这位老师已经为自己学生的横死失眠近两个月，到现在还无法很好地入睡；而这位虽然只和刘小小在咖啡店有一面的交集，显然也无法忘记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随着他的话，胖子和肖晏如适时作出或悲伤或惋惜的表情。
　　“至于我，我和刘小小甚至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们已经通过网络这个媒介交流很久了。我和刘小小在很多领域都有过交流，有时候是争吵，我们越来越熟悉，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已经将她当成朋友。”
　　“朋友无缘无故被人杀害，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这跟我没关系吗？！”洛时冷凝着脸。
　　“再说，”看着何铭，洛时又缓声道，“何警官，警局现在真的还在调查刘小小的案子吗？”
　　这一句一针见血，何铭僵硬的身体晃了晃。
　　“合作吧，何警官，我们都想抓出凶手。”洛时循循善诱。
　　谁知何铭突然一笑，说：“破不破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想平安无事地工作下去。”
　　洛时看着他：“那你刚才就不会管我们。”
　　两个人默默对视。
　　片刻后，何铭叹了口气，这就像是个信号，接着，他有些疲惫地说：“跟我来吧，资料都在家里。”
　　这一场漫长的交锋终于划上句号。
　　三个人跟上何铭，胖子走到洛时旁边，默不作声地比这手势。
　　“牛逼啊！”
　　何铭住的地方离别墅区不不远，走过几条街就到了，然而短短几条街的距离，生活水平简直天翻地覆——嘈杂拥挤的小菜市，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走上两步干净的鞋面就沾上污泥，发廊、小卖部……很难想象这是中心城会有的景象。
　　何铭住的小区低矮阴暗，只有六楼，阳光全被旁边的大槐树遮住了，走近单元门内，只觉得凉飕飕，完全不像是夏天。
　　何铭住在三楼，楼层不高不低。
　　打开门之前，何铭低声警告：“记住，资料里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泄露出去。”
　　胖子：“何警官，我们你放心，绝对守口如瓶。”
　　何铭的家普普通通，走进门内，洛时一下子就被客厅旁一面巨大的资料柜吸引住了视线。冷灰色的柜子，被几把锁封住，透过上面有些脏污的玻璃，能看见里面成沓的资料。
　　何铭拿钥匙开了最左边的一面，抱出一叠又一叠资料，在茶几上垒出几座纸山。纸有新有旧，雪白的、发黄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发皱——何铭估计已将它们翻阅过千百次。
　　三个人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资料，何铭就拉把椅子坐在他们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十分钟后，他的手机铃响。何铭没管。
　　五分钟后手机又开始响动。洛时的余光瞥见他手指在界面上滑动，犹豫地关掉手机又打开，随后，他起身，走到阳台那里关上玻璃，似乎在打电话。
　　洛时抓住时机，无声地和肖晏如对视一眼，然后仿佛一条鱼般游进了房门半掩的卧室。
　　何铭的卧室也是普普通通的，洛时从左到右，快速地扫过卧室每一个角落，然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书桌上。
　　书桌很干净，只有一个被盖住的相框，几本外皮发黄的古书，一支钢笔。
　　洛时径直走到书桌前，将相框拿起。
　　相框干净，一指抚过没有灰尘，看得出主人的爱惜。被框住的相片上有四个主角。
　　一个中年男性，一个年轻女性，何铭，和刘小小。
　　在一片静谧的湖水前，他们微笑着。
　　“你干什么！”
　　房门“嘭”得一下撞在墙上，何铭几步到洛时面前，动作强硬地夺过相框。
　　“你干什么！”他重复吼道。
　　何铭的脸涨红，牙关紧咬，面庞因愤怒发抖，手指扣住相框的动作却是轻轻的。


第16章 四分五裂10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阳光照射不到的客厅显得阴冷昏沉，何铭点了根烟，没有抽，任由烟尾火光明灭。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沙发上，有点不合适的拘谨，没有捏烟的那只手处于一种神经性的痉挛状态。
　　“刘若斐，王舒。”他念出了他们的名字，低低地。
　　洛时早就怀疑过何铭调查刘小小案的动机，在警局也许早就放弃调查的前提下，何铭的一切行动都显得过于怪异。按照游戏设计的常规思路，这种npc通常会和主线紧密相连，果不其然。
　　如果何铭和刘家人关系很好，一切就说得通了。
　　因为洛时的发现，何铭先是毫不掩饰的愤怒，接着愤怒隐退，整个人仿佛被抽走气力一样，坐倒在沙发上。何铭一改之前紧绷抗拒的态度，在淡淡的烟味中，眼底泛起明显的波澜。
　　洛时余光瞥见胖子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下，像是弹了个什么东西。实话说，胖子的手和他的身体极其不相配，手指不胖不瘦，恰到好处，白得像上了一层釉的瓷器。不过想到胖子之前弄出来的“老头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胖子弹出的东西仿佛一个开关，何铭摁灭烟头，那张冷硬得跟面具一样的脸浮现出伤痛、愧疚……等种种复杂情绪。
　　“如你们所见，我个性古怪，父母早在小学时就去世，亲戚们和我断绝来往，从小到大我没有朋友，一直一个人。”何铭突然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常理说，一个个性古怪感情封闭的人不可能这么快给初见的陌生人讲这些，不过考虑到副本故事推进的需要，以及胖子恰到好处的推波助澜，也就无可厚非了。他刚刚弹出去的东西，大概类似于迷惑人的情感的道具。
　　看来系统商城里的物品种类很丰富，也很有用。
　　“直到我上大学遇见他们。”说到这，何铭的语气都柔和下来，“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不会因为我个性古怪疏远我，反而会主动帮忙。”
　　“我那个时候很穷，到处借钱和打工才攒起来一学期的学费。他们既不会瞧不起我，也不会过于热情地帮助我，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刘若斐拉着我到处打临工，王舒会装作不经意提醒我学校政策。”随着回忆，何铭痉挛不止的手逐渐放松下来，“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我沉默地保持和他们的交往，大一、大二、大三、大四……我看着小小出生。”
　　突然，何铭顿住了。
　　“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这一句话仿佛从游魂的口里吐出，淡得几乎听不见。洛时却直觉，那一定是某种预告。
　　果然，下一秒何铭猛地抬起他那张藏在阴影中的面庞。
　　“所以我一直查一直查，到底是谁杀了他们！”何铭的情绪仿佛被堤坝拦住的狂肆的水，一次一次冲击堤岸，每一次失败都是为下一次酝酿更多，终于在今天把那面坚硬的墙冲破，汹涌澎湃地摔进世界。
　　何铭的眼睛泛着赤红的血丝，眼眶也通红，他的脸颊鼓胀，脖上的青筋狰狞，仿佛一只彻夜未息的野兽，四处搜寻猎物，只等咬碎它的喉咙，嚼烂它的心脏。
　　“冷静一点，何警官。”洛时问道，“那你查出了什么？”
　　他们将何铭提供的资料从头到尾翻阅过，说实话，大部分都是已经查到的事实，对洛时等人没有多余的价值。
　　何铭的脸又是一阵抽动，他手再一次攥紧，整个人绷成一条弦。
　　他的声音颤抖：“什么都没查到……”
　　承认这样的失败，这样关乎至交好友性命的失败令何铭陷入一种狂乱的境地，他几乎忘记了对面坐着的三人，自顾自陷入了自己的情绪。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他们的血，什么痕迹都没有！他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何铭情绪失控下说出的话，比那成山的资料更加有用。
　　“他把小小的尸体抛在城市的四面八方，我一个一个翻查监控，没有！还是没有！那些尸块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呵呵，他一定很得意吧，我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废物！废物！”
　　何铭恨声，也不知道是仇恨不知名的凶手，还是在仇恨自己的无力。
　　“他们明明那么好，我到处查，没有人会跟他们结仇！两个不会跟任何人结仇的人，为什么要受到这么残酷的对待！”
　　说到这里，何铭几近哽咽，他捂住面庞，哭泣一般的声音从指缝间钻出来。
　　“如果不是网络上的舆论，局里早就找个由头结案了……废物！我就是个废物！”
　　短短几句话，洛时就已经得出不少线索。
　　第一，分尸现场只留有受害者的血迹，没有任何凶手的痕迹。
　　第二，凶手成功避开了这座城市的大部分监控。
　　第三，从刘若斐和王舒的人际关系入手，没有任何有作案动机和时间的人。
　　第四，警察局对这个案子的态度非常暧昧。
　　如果何铭没有夸张或者撒谎，他们的调查可能要换个思路。
　　“我不甘心……”何铭从极度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对他们说，“若斐和阿舒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他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不信我抓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