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的也不清楚,说是死了人。”
苏漾心下一沉。
在魔界这种混乱之地,单是死个人不至于惊动魔君,除非是至关重要之人,或是死了很多个。
他临走前在裴昭身上留了保命符,若裴昭遇到危险,必会有所感应,那保命符的效力,也足够撑到他去救。
但至今未有任何感应。
他的法术一般不会出问题,可事关裴昭,苏漾还是放心不下,一拂袖急急出了殿门。
向药在后边问:“主子,你上哪儿去啊?”
“烟竹馆。”
话音落,苏漾拂袖御风飞上了宫墙。
一眨眼,便消失在视野内。
向药看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
他回过神。
完了,主子跑了。
这下主君回来可怎么交待啊。
*
烟竹馆。
小楼前,密密麻麻地围着人。
有风刮过,腐臭的气味被吹开,人们纷纷掩住口鼻。
“好臭,这是死了多少天了。”
“怎么一下死这么多人,真晦气。”
“唉,这以后谁还敢上烟竹馆找乐子啊。”
黑衣随从还在不停从里抬出尸体,气味愈发浓郁。
门后,黑金华袍的男人负手而立,漠然看着这一切。等到最后一具死尸被抬出,他忽然出声:“慢着。”
随从停下。
裴凛用长刀挑开遮掩尸体的白布,眼神一顿。
这具死尸和前面那些都不同,在她颈间,可以看见明显的掐痕,胸腹有一处刀伤,鲜血已经凝固,呈暗红色。
而且这个人他认得,是烟竹馆的老板娘,天鸾。
苏漾说昨夜看见她带走了裴昭,说明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夜里到今天早晨。而之前抬出去的那些,明显已死去至少十日了。
因尸体腐烂,死状也已很模糊,需进一步查验才能明确死因。
裴凛又将白布盖上:“抬出去。”
“是,主君。”
“其他人呢。”
“回主君,都关在柴房里。”
随从领他过去。
柴房门上落了锁,是他们为了防止有人逃跑挂的。推开腐朽木门,里边一群灰扑扑的孩子蜷缩在墙角。
年长的都坐在柴堆上,见着亮光,纷纷抬起了脸。
其中就有十日前送进宫的那几位,他们看清来人,有些惊讶:“主君?”
裴凛沉默片刻,朝他们微微颔首。
随从道:“主君,这里十来岁的孩子很多,我们挨个对着画像比过了,也没看出哪个长得像裴昭殿下。”
裴凛知道苏漾带裴昭来,必定也给他化了易容,这里太暗,一打眼他也认不出哪个像自己弟弟。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冒出了一个人。
苏漾从裴凛肩头探出张脸,往柴房里张望。望见了缩在角落的裴昭,他才松口气,含笑朝裴昭招手:“小阿昭,过来,为师来接你了。”
裴昭原本在墙角缩成一团,听见苏漾唤他,立刻抬起了脸。
裴凛就见一小孩儿吭哧吭哧地跑过来,扑向了他的身边。
“师尊!阿昭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苏漾一边安抚,一边抹去了裴昭脸上的易容“为师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他将裴昭转过去,掀开后领往里一看,昨日留的保命符还在,也没有损坏的迹象。
随从压低声音问:“主君,这是……”
裴凛默默看着这二人,微一抬手:“无妨。”
过了一会儿,裴昭从苏漾怀中抬起眼,怯生生看了看一旁的魔君和随从:“师尊,他们是什么人?”
苏漾一时不知怎么和他介绍,正斟酌,就听裴昭音调上扬:“我知道了,这人不就是之前戴面具那个,师尊你喜欢的人吗?”
苏漾:“……”
裴昭小小声:“他长得好凶哦。”
苏漾不厚道地笑了出声。
随即他想起裴凛脸上的伤是因自己落下的,又不想笑了,捏了捏裴昭的脸:“不许说你哥凶。”
裴昭睁大眼:“我……哥?”
“这个嘛,说来话长,回去为师再和你解释。”苏漾将他牵出来,指了裴凛“来,叫哥。”
裴昭:“……哥?”
裴凛唇角弯起了一点儿,随后又扯平。
他视线落在苏漾手腕:“谁给你解的。”
苏漾:“我自己?”
“谁准你跑出来。”
苏漾垂下狐狸眼:“我想来接裴昭,就出来了。”
“你们俩随我回去。”裴凛转过身,走出半步,又回头对苏漾道“以后没我允准不许离开魔宫。”
苏漾应了声“好”,跟在他身后出去。
烟竹馆的门前堆满了死尸,见到魔君出来,周围议论声低了下去,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供他们通过。
苏漾掏出手帕掩了口鼻,走过时不动声色打量那些尸体。
他手里牵着裴昭,裴昭也捂着鼻子。待过了尸气最重的一段,裴昭忽然出声:“师尊,昨晚带我回来那个姐姐死了。”
苏漾停了脚步。
他低下眼,见裴昭眼眶红红。
“和为师说说,昨晚发生什么了?”
“阿昭不知道。”裴昭有些哽咽“昨晚姐姐带我到这里,说这里是她的家,很安全,还给我吃了好多糕点和糖。后来她说有客人来了要离开一会儿,让我乖乖在房里睡觉。可我心里挂念师尊,睡不着,就推门出去看看……我看到的时候,已经……”
裴昭说不下去了,默默垂下了头。
苏漾蹙起眉。
方才那些尸体都盖着白布,他看不出是谁,但那处尸气极重,绝不是刚死去的人会散发出的腐臭程度。
说明在天鸾之前,这烟竹馆已死了很多人。
苏漾察觉前面裴凛也停了脚步,便向他询问:“这些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裴凛没有回头,淡声道:“在地窖。”
顿了顿,“他们说,地窖里很冷,之前似乎有冰咒加持,这些尸体原本应该是冰封保存的,咒术消失后才开始大面积腐化。”
苏漾:“冰咒消失的时间大概在……?”
“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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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到魔宫,偏殿已洒扫完毕。
向药见苏漾随裴凛回来,松了口气,忙迎上前行礼:“主子,主君。”
苏漾身后跟着裴昭,裴凛指了他道:“带他去沐浴更衣。”
向药看向裴昭。
小孩个头不高,怯生生地,缩在新主子身后,只露出张脸。
不知这是哪位,向药也没多问,只应了声“是”。
他向裴昭伸出手:“小娃娃,来,我带你去沐浴换新衣裳。”
裴昭抬眼望了望苏漾,见师尊点头,才乖乖出去牵住向药,跟着他走了。
苏漾问裴凛:“你现在就要走了,还是……”
他抬手示意殿内,“进去坐坐?”
裴凛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踏进殿内。
里边的侍者见到魔君,立时低头恭敬道:“参见主君。”
裴凛颔首:“都下去吧。”
“是,主君。”
侍者们退到殿外,又听苏漾温声道:“劳烦给我们沏一壶热茶。”
“是,主子。”
裴凛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你倒是如鱼得水。”
他离开前,这些侍者还只是将苏漾当作他随手带回宫里的一个美人,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叫上主子了。
闻言,苏漾轻笑了声:“倒也说不上如鱼得水,他们对我的态度,其实取决于你。”
魔君主殿的夜明珠都让他搬回来了,侍者们见到自然不敢再怠慢。
裴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苏漾:“你怎知我有事要问。”
“不然呢。”
“你邀我进来,难道是为了叙旧?”
“也可以说是叙旧,左右不都是喝茶谈天。”
苏漾说着,收敛了一点笑意:“你方才说,那些尸体原本是被冰封保存的,而冰咒消失的时间大概在昨夜——也就是,天鸾死去的时间。”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这冰咒,原本是天鸾布下的。凶手杀了她之后,冰咒失去法力维系,便失效了。”
“我也这样想。”裴凛道“若不是今日恰好派人去烟竹馆,这事就被遮掩过去了。”
在魔界,死人是常见的事,也没人会去探究这人怎么死的,至多送他一卷草席,扔到乱坟岗去,已算是仁至义尽。
殿门叩响两声,侍者进来送上了一壶热茶,又退出去。苏漾撩起衣袖,边斟茶边道:“只怕那凶手也未能想到,自己杀一个人,竟能引出这么桩大案。”
顿了顿,“不过,或许那凶手与天鸾本是同谋,昨夜便是在杀人灭口,也未可知……咳。”
他险些被茶水呛住。
苏漾一边拿出手帕擦嘴,一边蹙起了好看的眉:“你们魔界的茶水,怎能难喝到这个地步。”
见他怀疑人生的表情,裴凛忍不住笑了声。
随后他敛了笑,道:“魔界本就没有这些东西,魔宫里尚存的茶叶,应当都是千年前从凡界买来的。”
“……”
这茶水苦得苏漾舌尖发涩,他忙把茶杯推到一边去,敬而远之。
裴凛见他如此,唇角又弯起一点儿:“有这么难喝?”
苏漾:“你尝一口?”
裴凛垂下眼,看了看他用过那只茶杯,端起来,抿了一口。
随后,裴凛发表评价:“没觉得。”
他道:“你在仙境养得太娇气,喝久了便会习惯的。”
苏漾心道:可我并不想习惯。
他从果盘里捡起一只橘子剥了,想将舌尖茶水的苦味压下去。吃了一瓣,苏漾又将橘子扔了。
这魔界的橘子,酸透了。
裴凛瞧着有点想发笑,默默将他扔下的橘子捡了去,自己吃。
“说回正事。”苏漾道“来魔界的前一晚,我在藏书阁翻过大量古籍,找到了一种能将你召回的祭阵。”
裴凛挑眉。
“不过这种祭阵早已失传,便是我那儿的藏书,记载也是残缺不全的。只知它确能做到将死去或封印的魔神召回,而代价——”
苏漾沉声道:“是献祭生魂。”
窗外有风掠过,窗扇“嘎吱”响了一声。
裴凛微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我被召回,很可能是有人用了这种献祭生魂的办法?”
苏漾点头:“且这种祭阵所需的生魂数量极大,献祭者也需虔诚信奉魔神,若有半点异心,都无法完成献祭。”
听他说着,裴凛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
苏漾继续道,“烟竹馆发现的那些尸体,就数量来看,还不足以完成祭阵,但他们死去的时间或许能对得上。”
“知道了。”
裴凛垂下眼,“晚点我会去查。”
苏漾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
“让我猜一猜。”他瞧住裴凛,若有所思道“魔君大人,可是在因那些献祭的生魂愤怒?”
裴凛淡淡点头:“你猜的不错。”
那些人虽非他所杀,却是因他而死。而他被封印千年,如今以这种方式归来,并未真正重获自由,只被缚上了更沉重的枷锁。
是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
窗外的风刮得更烈,窗扇“嘎吱”作响。
半晌,苏漾出声道:“你可曾想过,当年你率魔界大军攻上仙界,死的人比这更多。”
裴凛摇了摇头,“这两者并不相同。”
苏漾想,同样是人命,战死和献祭而死,又有何不同呢。
他正斟酌该如何开口,忽听殿外传来声音:“主君在里面吗?”
守在门外的侍者应了声:“是。”
随后,侍者进来通报,裴凛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
待那人进殿,苏漾认出是方才跟在裴凛身边的随从。
随从抱拳行礼,道:“回禀主君,总共二十八具尸体,都已运到冰窟了。”
裴凛微微颔首。
他从桌边起身,没再回头看苏漾,只淡淡地道:“我走了。”
便提步向外走去。
苏漾见他背影冷峻,也知是方才谈到千年前仙魔交战之事,惹得裴凛不悦了。
可这又能有何办法,他二人一仙一魔,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是苏漾觉得裴凛尚还有本心在,才想劝一劝他。
哪知一劝便碰了壁。
见裴凛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苏漾捡起桌上剩的橘子,剥了一瓣进嘴里。
所谓南橘北枳,这魔界的橘子便像是枳,又酸又苦,干巴巴的。他蹙起好看的眉,忍了忍,还是咽了下去。
裴凛本也是仙门弟子,一朝入魔被扔进这种地方,必然吃了不少苦。
到了这种地方,谁会不想出去呢。
裴凛如今归来不久,还未弄清是谁将他召回了这里,所以仙魔间得以维系短暂的安宁。可待他将此事了结,恐怕千年前的纷争又要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