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界门大开,这些天总有稀奇古怪的人搭老朽这趟船,说要回他们的快乐老家去。”
千年前仙魔两界在临界崖决战,魔界溃败,之后魔界大军被镇压回界门内,还有些漏网之鱼留在了外边。
他们有的被仙庭逮住,还有的销声匿迹藏了起来。
眼下界门失守,这些魔头听闻了风声自然马不停蹄赶回魔界。
苏漾心里有数,面上只是含笑不语。
老季接着道:“还有些魔界中人,大约是在里边憋坏了,跑出来一趟东西成筐成筐地买,就说昨天,有个穿红袍的老头儿自称是什么魔界掌祀,带了一群神神秘秘的人,出来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搬着六七箱糕点,还扛了两头猪和羊,差点儿把老朽这船都压沉了。”
苏漾听到这轻轻挑了下眉:“他们可有说,买这些回去是做什么用途?”
“这我倒没问。”
老季想了想:“不过听他们说,魔界今日召开大会,应当是买来宴请宾客的罢。”
“开大会。”
苏漾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道:“那看来,魔界最近是有大事发生了。”
正说着,船只猛地向下一沉。
有水波卷着浪花打来,溅进了船里。
老季擎住桨卖力划了两下,回头道:“自从界门开启,越靠近魔界这浪就越汹涌,仙君可要坐稳了。”
苏漾朝他点了点头:“多谢提醒。”
裴昭被颠簸醒了,揉着眼睛茫然道:“师尊,我们到哪儿了?”
苏漾听他问,抬眼向前方望去。
只见水流喘急,远处有雾缓缓弥漫过来,在迷雾的尽头,隐隐浮现出一座巨大的,暗潮汹涌的界门。
他收回视线,温暖的掌心抚上裴昭额头:“还没到呢,再睡会儿,到了为师叫你。”
听师尊这样说,裴昭也就放了心,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
魔界的界门屹立于临界河上,两岸重峦叠嶂。
通过界门后的第一座山,名曰断魂山。
摆渡船在断魂山下靠岸,岸边两名魔界祭祀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上前道:“站住,搜身检查。”
苏漾才踏上岸,闻言停了脚步,回过身,搭手将裴昭从船中接出来。
早在通过界门时,师徒二人就已换了易容,祭祀自是不认识,但见苏漾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心头莫名火起,上前按住他肩膀:“说你呢,界外来的是吧?衣服脱了,缴械搜过身才能放行……”
话未说完,苏漾袍袖一扬,周身涌起一股无形力场,这股力猛然将他击退,祭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后方的同伴见情况有异,立刻上前扶了他一把。
两个祭祀又惊又怒,正准备动手,却见苏漾从袖中亮出了一枚暗色的虎状玉符。
两人齐齐愣住。
魔界虎符,是旧时魔君麾下三大魔将的身份象征。
地位之崇高自不必说。
苏漾只给他们看过一眼,又收回去,不紧不慢道:“本座虽在界外流落千年,倒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小东西来查我。”
他话中是笑,笑里带着一丝矜傲。
两个祭祀惊疑不定,想起三位魔将中,一位如今坐镇魔界,一位在当年临界崖一役中殒命,确实还有一位,是在那一役后便没了踪迹,无人知是死是活。
那一位的尊名似乎是叫作——
“鬼月将军。”最先想起的祭祀赔笑道“我们不知是您回来了,方才多有怠慢,还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好了。”苏漾摆了摆手“本座没空听你们废话。”
“是,是。”
两祭祀点头哈腰。
虽然见着了虎符,他们也没完全放下疑虑,其中一人斟酌着道:“不是我们不长眼,这千年来您销声匿迹,没有半点消息,魔界中都以为您已经……”
“已经什么,”
苏漾笑了声:“死了?”
祭祀听他笑音轻快,好似心情不错,于是大着胆子道:“是……是啊,您若还活着,为何这千年没有一点儿动静呢?”
苏漾给他表演了一个当场变脸,冷声道:“蠢货。”
“当年我去刺杀折兰君,重伤醒来才发现界门已经关了,是以这些年都在界外……这个答复,你们可满意了?”
“这……”
两位祭祀面面相觑。
他有虎符傍身,给出的解释也十分可信,况且这位阴晴不定的脾气,看着确实像是魔界的大人物。
他们作为下属,再盘问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其中一个赔笑道:“鬼月将军息怒,我们不是有意触您的逆鳞,只是界门开启后回来的人太多了,魔界鱼龙混杂,总要问个清楚。”
另一个附和:“是啊,前些天还有三个神仙乔装混进来,险些坏了咱们的好事。”
苏漾心知他们说的是仙庭派来的三位上仙,出声问:“竟有神仙混进来了,在哪儿?让我去会一会他们。”
祭祀回道:“将军不必挂心,他们已被掌祀关进地牢了。”
“哦?”
苏漾轻轻挑起了眉:“我千年未回魔界,还记得当年掌祀不过魔婴境界,如今竟已有这样大的本事了?”
“那倒不是。”
两位祭祀互相看看,其中一人道:“回将军,掌祀只是负责看押那三个神仙,出手击败他们的,是主君。”
最后两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苏漾心口。
他心下一沉,脱口问:“裴……主君他,回来了?”
祭祀将他话音里的颤抖理解为激动所致,忙不迭点头道:“回将军,主君回来已有半月了,今日在断魂山召开大会,就是为恭迎主君回归,并将此事昭告魔界中人。”
听完这番话,苏漾已经冷静了许多。
他脸上没显出任何端倪,只道:“原是如此,难怪时隔千年,界门得以重新开启。”
苏漾沉吟片刻,吩咐祭祀:“正好我刚回魔界,也无处可去,不如你给我领个路到大会上去,我好第一时间向主君道贺。”
祭祀忙不迭应了声:“小的这就带您过去,大会上主君若见到您,定会很高兴的。”
苏漾心道:但愿如此。
只希望届时身份败露,裴凛不要一刀砍了他才好。
祭祀又问:“不知您身边这位是……”
苏漾一直将裴昭护在身后,直到这会儿才拉他出来,落落大方地介绍:“我老伴的弟弟。年纪不大,黏人的很,听闻我回魔界,他说什么也要跟来看看。”
祭祀了然:“原是如此。”
道行高深的魔头外表虽看不出年纪,其实已活了很久,唤自己的另一半也都和凡界老头儿老太太一样,称其为“老伴”,此次界门开启,从界外回来的魔头有不少都拖家带口,想想他们流落在外千年之久,成个家倒也不稀奇。
领着二人走了一段,祭祀又扯话茬道:“鬼月将军,那您的老伴呢?没有和您一块儿回来?”
苏漾心道:回来了,你们这次开大会不就是为了迎接他吗。
面上,他略带惋惜地说:“我老伴死了。”
祭祀神色微变:“是小的多嘴了,不该问。”
“无妨。”
苏漾闲闲道:“死了正好再找个新的。”
祭祀:“……”
这一路上,裴昭十分乖巧沉默,此刻见苏漾不再和其他人交谈了,才用传音秘术问道:“师尊,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呀?”
苏漾低头看他一眼,做了个口型:“没什么。”
“阿昭不明白。”
裴昭问:“他们为什么管师尊叫什么……什么鬼月将军?那是什么人?”
苏漾神色未变,只有话音传进了裴昭脑海:“鬼月将军,是魔界的三大魔将之一。”
“千年前临界崖一役后,他偷偷潜入仙界刺杀为师。”
裴昭睁大了眼:“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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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年临界崖一役,苏漾拼着重伤封印了魔君,也猜到魔界有人想趁他重伤要他的命。
于是他提前摆好天罗地网,等着那些不甘心的魔界余孽上门送死。
这一网,就网住了三大魔将之一的鬼月将军。
可怜鬼月将军死得没有半点声音,虎符还落在苏漾手里,倒是方便了他冒名顶替。
“鬼月将军,穿过这山洞,前面就是了。”祭祀恭敬道。
苏漾朝他点了点头,望向山洞尽头:“就到这吧,后面的路我知道怎么走,你可以回去了。”
“这……”祭祀面露迟疑“山洞昏暗,将军确定不需要我带路吗?”
“不必了。”
苏漾道:“你还是快些回去罢,若再有人混进来,届时主君要怪罪到我头上了。”
听他这样说,祭祀也不好再逗留,只道:“那小的这就回了,山路湿滑,还请将军务必小心。”
苏漾应了声,牵起裴昭朝山洞中走去。
来的路上他观察过,这山洞位于断魂山的山脉,穿过去,应当就到了断魂山腹地,想来这群魔头今日就在那儿召开大会。
正向前走,裴昭忽然问:“师尊,我们是要去参加魔界的大会吗?”
苏漾“嗯”了声。
“可是,昨晚您不是说,我们是来魔界救人的?”
他听出裴昭话中的疑问,低下身,刮了刮徒儿的鼻子:“你倒是机灵,都学会质问为师了。”
裴昭:“阿昭只是担心师尊,是您先前说,魔界凶险,那咱们早些把事情办完,不就可以早些离开这里。”
苏漾:“你说得对。”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去参加大会?”
苏漾:“问得好。”
“为师也不知道。”
裴昭:“……”
苏漾自然不是真的不知道。
只是懒得解释。
此行来魔界,除了救人,便是要弄清楚三位上仙为何无故失踪,而眼下原因已十分明了——是魔界的主君裴凛做的。
苏漾心知若无人能牵制住裴凛,届时就不是死几个神仙的问题,整个仙界都面临危机。
听闻魔界今日召开大会迎接裴凛,他自然要混进去打听打听,届时回了仙界才好做对策。
而此中种种,自然是不好同小徒儿阐明的,更何况……裴昭还是裴凛的胞弟。
山洞不长,很快便走到尽头。
苏漾抬手拨开洞口遮掩的藤叶帘,便看见了断魂山谷的腹地。
腹地深处伫立着一座古老祭坛,祭坛高耸入云,下方聚集着黑压压一片魔界中人,填满了整个山谷。
还有些挤不进去的索性站在了路上,师徒二人也捡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驻足观望。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大会刚刚开始,只见祭坛下方,身穿红衣的掌祀伫立在人群前方,拜口高呼道:“恭迎主君——”
话音落,后方黑压压的人潮也跟着波浪般矮了下去,蔚为壮观。
裴昭问:“师尊,他们在拜什么人呀?好大的排场……”
苏漾指了个方向:“你看。”
裴昭顺着他指尖看去。
此时恰好有风自山谷间穿过,山中盛开的寒樱花瓣簌簌飘落,遥遥望去,像漫天飞起了雪。
一道身影自漫天风雪中走来,因离得远,只能看见他身着一袭黑金华袍,雪色长发随意披散着,腰间别了一个长长的刀鞘。
裴昭不自觉皱起眉:“师尊,那个人好生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苏漾垂了垂眼,没有应声。
半晌。
魔君在万众簇拥下登上了宝座。
他这才收回视线,牵起裴昭的小手:“走,随为师去喝两杯。”
此时大会上已经坐满了人,师徒二人挤到一张尚有余裕的圆桌旁,这桌边有个模样凶恶的壮汉正在倒酒,旁侧还坐了一妖艳女子。
苏漾领着徒儿一落座,便问那壮汉道:“这位仁兄,你这坛子里装的是什么酒,隔着十步远便闻见酒香了。”
壮汉倒酒的动作顿了顿,看向他:“封存百年的烟柳醉,听说过没?寻常魔头可都喝不着……欸我说,你是混哪儿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苏漾取出魔界虎符,用对付那两个祭祀的手段如法炮制诓住了对方。
壮汉听闻自己面前这位竟是当年战功赫赫的鬼月将军,立刻提来酒坛给他满上。
苏漾道声“多谢”,端起酒碗小酌一口,惬意地眯了眼。
旁侧那妖艳女子坐过来,将手搭上他肩头:“鬼月将军?”
苏漾应了声:“嗯?”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天鸾啊。”
苏漾:“……”
坏了。
没想到随便挑一桌蹭点酒喝,竟也能遇上这鬼月将军的老相好。
他面不改色,轻声笑道:“怎会不记得,美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天鸾被苏漾这话哄得喜上眉梢,点了点他胸口嗔道:“死鬼。”
苏漾一口酒险些呛住。
天鸾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道:“鬼月将军,千年不见,你可是变了不少啊?”
脸还是那张脸,生得平平无奇,可举手投足间却说不出的好看。嗓音也是,分明是质感清冷的音色,他一开口,腔调却温柔轻盈。
像是寒潭湖面上吹过了一缕春风,搅得人心池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