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一年,我都一个人生活。我没有朋友,除了家教,我很少和人交流,所以我说自己是捡来的,因为就算是宠物,你都会陪伴它,让它觉得自己不是被遗弃的,但是我,从始至终都清楚自己是收.养的,从来没人在乎我的感受。”
“我就像一颗被捡回来的种子,被随手扔在了院子里,也许有人记得,也许没人记得,我不知道,但是我最后确实发了芽,虽然长成了棵歪脖树,但确实活了下来。”
池念屿安静地听着,表情逐渐变得诧异。他一开始有点不信,但是又想到网上关于怪盗的各种同人作品。
如果豪门真的在乎鹿野的话,是不会放任网上的那些言论存在壮大的。
鹿野的声音继续着,如同金玉相撞:“我在18岁生日那天偷了一样东西,之后的整整七年我都在不断地偷窃,并且没有被人抓住。”
“也就是这七年间,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在我的印象里,确实是因为我迫切地想要某样东西,才会冒险去偷它们回来。”
“但这种情况很反常,因为我以前并不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对灵异事件也没什么兴趣——我不会去主动偷那些东西的。”
“我知道,一定是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可我却一直没办法摆脱背后操控我的那些人。他们应该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我无法撼动,他们想要借我的手达到什么目的,否则我一个人,凭什么整整七年都没有落网,不是政.府无能,是我背后的势力太庞大。”
“只可惜,我也不知道那股势力是什么。”
鹿野说完了,很随意地喝了口可乐,平静得像是刚讲完别人的故事。
他也不算说了谎,只能说是隐瞒了部分事实,把自己渲染得更可怜弱小又无助了一点而已。
是池念屿主动要和他交心的,以他的性格,就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还不发挥自己小可怜的优势。
能让这样一个纯善的人发自内心地想要维护,可能是他出生以来,最幸运的事了。
当然,自己也不会伤害他就是了。
只是,不可能那么诚实而已。
鹿野刚被收.养时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独自生活,那所房子里还是有一个管家的,但是他也不算说错,自己确实没见过名义上的养父。
以他的心机,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可能一直束手无策。从察觉异常到现在的五年里,他其实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知道黑暗里藏着一个叫WHALE的组织。
WHALE的科研团队发现,人在恐惧时,大脑杏仁体会分泌S蛋白,这种蛋白质的衍生物可以有效治疗多种绝症。
如果将S蛋白大量投入药物制作,这项医学成就绝对能震惊世界!
然而,这种蛋白的合成条件很苛刻,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一生都受不到几次足以合成S蛋白的惊吓。
而鹿野被盯上的原因,就是不知为何,他不会产生恐惧这种情绪,也就不会合成S蛋白。
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但WHALE的科学家们相信,像他这样不会产生恐惧的人,一旦开始分泌S蛋白,每次的质量就会是普通人的10倍!
所以从十八岁开始,他就被不停扔到各种吓人的地方,事后篡改记忆……如此循环往复。
只可惜,到现在他都没分泌过这种东西。
鹿野上一次偷窃是去年四月中旬,而现在已经快六月了。他的身体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开始衰弱,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接触那个会篡改他记忆的东西。
鹿野并不太在意,如果在这个游戏里自己能够保有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并不介意付出这一代价。
也许到最后,自己会衰弱致死。
那他更要在死之前,查清楚背后的人究竟要干什么,还有《鲸落》究竟是什么。
“鲸落”这个名字,和WHALE一定有关系。
听完鹿野的话,池念屿半天没出声。
刚才听说的一切实在是打破了他以前的认知,他想要不相信,但一切又似乎有迹可循,是合理的。
自己怀疑鹿野身不由己,现在这个猜测被证实了。
那卫荣呢……他的死到底要怎么算,是鹿野在清醒时做的吗?他还有这些记忆吗?
看出了池念屿的欲言又止,鹿野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那个特.警朋友对吧,叫卫荣……”
“嗯。”池念屿艰难地点头,他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直接问鹿野有没有杀他吗?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鹿野直视他的眼睛,“你可能觉得我说的是无稽之谈,但池念屿,你要理智地思考,别让感情支配你的思维。”
“……好,你说。”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次特.警包围我的事,那是我唯一一次被发现行踪。”
“但是我确定,我没有杀掉那里的任何一个人……七年来,我都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人。”
“我绝对,没杀卫荣。而且我记得,那支特.警队伍当时没有伤亡。”
“……”
鹿野看着池念屿,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你有没有觉得你在离开福利院之后的记忆,乍听起来确实没有问题,但实际上有很多逻辑漏洞。”
“比如,你凭空冒出来的单亲母亲,还有素未谋面的父亲,你并没有亲子鉴定之类的东西能证明他们是你的父母。”
池念屿下意识地反驳:“可是……”
“你想想,”鹿野轻声打断他,“豪门得知自己有一个私生子,怎么可能不做亲子鉴定确认你是他们的血脉。”
“当然,他们可能是做了但没有告诉你,可像你说的,你母亲和父亲之间那种要钱就给的模式……你觉得正常吗?豪门是在做慈善吗?”
池念屿愣了一下,他确实没这么想过,但现在鹿野一说,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还有你那个朋友,你在叙述中从来没提过他的家人。按照你说的,你们高中就相识,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你怎么会一点都不了解他的生活……”
“但是我知道他的理想……”池念屿很想说点什么反驳,但他不得不承认鹿野说的是正确的。
除了一个理想,他确实不了解卫荣。
“整整十几年,你和同学的关系都一般。那老师呢?你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没道理在生活受到重创的时候,他们都不来关心你。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还有那个卫荣。”
“还有你的性格,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很正直,很善良,甚至有点理想化的人。这样的性格,放在大少爷身上我相信,但是放在一个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受人孤立的人身上,你觉得合适吗?你怎么会形成这种不识人间疾苦的性格?”
池念屿瞳孔巨震,完全说不出来话。这些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鹿野说之前他完全没有注意过。
他本来很笃定自己的经历都是真实的,但现在,他动摇了……
鹿野说他的记忆是被篡改的,那自己会不会也是……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鹿野摇摇头:“放心,你和我不一样。”
池念屿愣愣地看着他,俊美的脸上苍白一片,看起来像是个被人遗弃的狗狗。
“你没有嗜睡,身体也没有觉得不适,”鹿野轻声说,“我们症状不一样的。”
“别担心,你应该只是记错了东西。”
*
【恭喜52组完成副本“青山福利院”。】
【52组用时:73小时,排名:2,奖励“恶魔的羽毛笔”两支。】
【“恶魔的羽毛笔”为可以带入副本中的道具,由恶魔的翼羽制成,非常怕火。】
【玩家云怀烟,本轮游戏获得积分345,总积分765,玩家仇曲生,本轮游戏获得积分345,总积分765。】
【请二位玩家享受为期7天的假期。】
仇曲生和云怀烟回到了他们的寝室,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仇曲生现在很混乱,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副本里的一切确实正常。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第三个任务实在是过于简单,云怀烟的角色几句话就和苏韵相认了——她们其实是失散的姐妹。
这任务完成的100积分来的太过容易,容易到和之前拿到的线索毫无关联……让人感觉,很敷衍。
而且,他们竟然通过指认苏韵各自获得了50积分,这实在太反常了,仇曲生还以为鹿野他们肯定早就拿走了这个分数,没想到竟然没有。
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以鹿野的头脑,没可能错过这个NPC的。
难道……在他的认知里,苏韵不是NPC吗?
仇曲生默默地思考,最后得出结论:云怀烟绝对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哥,我饿了,你呢?”云怀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能感觉到仇曲生对刚才的事起疑心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并不想让仇曲生知道自己是出卖了鹿野,才把他们从马戏团弄出来的。
“小云,我没什么胃口,”仇曲生说,“我讨厌别人骗我。”
“所以,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第30章 岚都之眼(〇)
火焰弥漫,房梁坍塌,空气灼伤人的喉咙。
操场上聚集着呆滞的人群。他们围坐在地上,麻木地看着不远处的火光,脸上没有表情,眼眶凹陷,因消瘦而高耸的眉骨在火光的映射下在眼睑投下诡异的阴影。
“哗啦——”又一根房梁倒塌,砸在地上捡起一片火花。
在这末日般的场景中,那个站在福利院大门口的小小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又有一丝凄惨的可笑。
那是一个小男孩。他穿着破旧的衣服,粉雕玉琢的小脸黑一道白一道,脏兮兮的脸上,有一颗泪痣依稀可见。
他怀抱着一个昏迷的男孩。那男孩比他高一点,所以他抱得格外费力,半拖半抱把人弄到了福利院大门口。
昏迷的男孩眉目深邃,双眼紧闭,看得出来,长得不像亚洲人。
他的脖子折断了一般无力地歪着,脑袋耷拉在颈边不省人事,周身干净整洁与肮脏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拇指上带着一个造型古朴华丽的黄铜扳指。
福利院周围笼罩着浓稠的黑雾。它似乎又变得厚重了,里面时不时传出黏腻的摩擦声,让人想到盘结的蛇群,又让人想到血肉落到地上的声音。
门口的黑暗里掠过蓝色的灯笼,就像浓雾中跳动的鬼火。
池念屿听到从浓雾深处传来的沙哑声音,仿佛是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让人头皮发麻。
而那个男孩瞪大的双眼迅速充血,里面有破碎的惊恐。陌生又古奥的字符在脑海中回响,跗骨之疽一般楔入他的大脑。
池念屿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但不知为何,他自然而然地就理解了那些话。
“——小孩,你不怕我吗?”
*
池念屿睁开眼睛时,窗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中间的缝隙照到了地板上。
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眼下有一片明显的青黑。
他叠好被子后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鹿野还在下铺睡着,感觉到床铺的震动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池念屿有点愧疚,“才七点多。”
“没有,自然醒,”鹿野看到了他明显的黑眼圈,语气轻缓,“又做噩梦了?”
池念屿点头。
他已经重复做同一个噩梦四个晚上了,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
鹿野知道那是一段两人之间的过去,应该就是那一场火灾导致福利院消失,两人分开。
但他真的不记得了。
“不要想太多,没事的,”鹿野微笑,起身向厨房走去,“想吃什么?”
“不要那么麻烦,吃麦片就行。”池念屿很不好意思,这几天鹿野真的很照顾他,温柔又耐心,让人不敢相信这么温暖的人竟然是臭名昭著的罪犯。
果然,网上的信息不可信。
鹿野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出麦片,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泡好后又熟练地煎起了鸡蛋。
池念屿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能短暂地忘掉自己正在一场致命游戏里的事实。
也许自己的前十八年过得很苦,但是鹿野比他,更为艰难。
想到这里,他更由衷地觉得鹿野能养成这样的性格,实在是太难得了。
虽然行事不择手段了些,性格自我了些,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可爱的人。
正想着,鹿野已经将煎蛋端了出来,池念屿也走到厨房去端麦片粥。
宿舍里虽然有简易的厨房,但是没有餐桌。两个人便坐在茶几前吃早饭。
巨大的电视上播着《海绵宝宝》,黄色的小方块正说着经典的“我准备好了”。
“池念屿,”吃着吃着,鹿野突然说道,“今晚我不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池念屿愣了一下,毕竟鹿野之前从没夜不归宿过。
心里涌上一丝不安和烦躁,他本能地想说“不行”,但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权利干涉人家的夜生活。
虽然有一点不情不愿,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可以,不用担心。”
鹿野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鹿野在八点半的时候离开了宿舍。
“——啪嗒。”
随着那扇门的关闭,池念屿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孤单寂寞的夜晚,一种被抛弃感在心头淡淡地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