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屏幕上看,很多细节再次被放大。
纪知声在桌面的白纸上写了几个字。
小刘抱着资料,压低声音,犹疑嘀咕道:“这人谁啊,副队,靠谱吗?”
席矜抱臂敛眉,“嘘。”
他也想看看纪知声的能耐到底有多大,林局非得要他把人拐过来。
纪知声笔尖轻敲纸页,勾了个箭头,指向西北,片刻后,他推推眼镜,道:“监控里的男人,很可能住在西北那边的工地附近,或者同时也是工地里的工人。”
小刘:“……啥?这就看出来了?”
席矜走过去,看了看纪知声在纸上写的几个字:“手套,豁口,口音,丧偶,……什么意思?”
纪知声身上那股慵懒的气质收敛不少,整个人隐隐露出几分锋芒,他推推眼镜,让人调出刚才的画面,把男人的身形放大。
纪知声:“当时这个人出来的时候,我隐隐察觉出几分违和感,但当时没怎么在意。”
席矜点头:“说说你的分析。”
纪知声又在无意识揪着手腕上的皮筋,理了理思路。
“第一点,这个人说话有口音,人间世是高档酒吧,所以酒吧里的服务员大部分都是长得好看而且普通话标准的年轻人,就算是洒扫人员,招连普通话也说不明白的人的几率很小。”
“他的口音偏重,和市区西北方向的乡镇方言一样。”
“第二点,”纪知声松开皮筋,笔尖指向男人戴着的手套,“这手套口藏在工作服袖子里,但是可以看见橙色的边缘,是工地的常见手套。”
纪知声回想昨晚注意到的细节,顿了下,继续道。
“第三点,他背是弯的,很像庄稼汉常年在田里干活形成的,但三年前西北那边的地就已经开发了。”
“皮肤黝黑,是长时间在烈阳下暴晒的结果,手套破洞,露出的大拇指有豁口,很像机器砸出来的,所以他在市区西北工地的可能性很大。”
席矜招招手,“小刘!”
小刘忙道:“副队,已经叫人赶去西北工地了!”
席矜问道:“纪教授,那这个你写的‘可能丧偶’是什么意思?”
纪知声抿唇,因为没吃饭的缘故,唇色有些寡淡。
片刻后,他缓声道:“这个人手套很旧,说明生活拮据,手套破洞未缝补,很可能他一直独居单身,活的很粗糙。另一种可能是丧偶,或配偶重病,没有子女,或者子女不在身边。”
席矜立即把这些消息发到去西北工地的兄弟手机里。
“去的兄弟注意,范围锁定在西北工地及其周围,联系那边的派出所,重点排查工地的工人,尤其是昨天不在工地的,右手拇指有豁口,丧偶、配偶重病或独居的中年男子。”
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等着西北工地那边的消息。几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飞速行驶在去西北的路上。
席矜给纪知声倒了杯水,推到他手边,道:“纪教授辛苦。”
小刘暗暗朝席矜比了个大拇指,挤眉弄眼。
不知道副队在哪找的这个神人,就算最后找不到嫌犯,这分析也给他们指了一条新路。
纪知声右手的笔一转,眉头仍不见舒缓。
“魏临还没回家是吗?”
席矜:“嗯,那边没消息。”
纪知声放下笔,抬眸看他,“做好准备,魏临很可能也已经死了。”
小刘惊声道:“什么?!”
“怎么说?”席矜沉思片刻,忽道,“工作牌?”
“嗯,”纪知声点头,“这个人穿着的工作服偏小,很明显不是他的,胸前的工作牌被磨的只剩一个‘临’字,有很严重的凌乱摩擦痕迹,是面朝地,挣扎的时候留下的划痕。”
席矜:“工作服是嫌犯抢的魏临的?”
纪知声淡淡道:“百分八十的可能。”
他的直觉一般比推测更准。
但一般和纪知声合作过的人,都清楚,只要他确定百分之七十以上概率的事情,都是百分之百。
席矜眉头紧皱,在小刘耳畔低语几句,后者面容严肃的三两步走了出去。
“没什么事了吧。”
纪知声手腕红了一片,他起身,把手抄进兜里,隔着兜不着痕迹的捂着胃部,皱眉缓了下,道:“没什么要问的,就送我回家。”
席矜比了个OK的手势,给林局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对面一听他是送提供了线索的纪知声回家,暴躁的语气立即变得舒缓无比,简直像是见了亲儿子,甚至关切的问了好几句,明里暗里都是要他快点把人拐回来的意思。
席矜:“……”
他干脆的挂了电话,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对纪知声道:“走吧。”
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中午了,G市的晚夏不热,风有点凉。
纪知声今天穿的颇为随意,衬衫外套了件简洁的咖啡色马甲,茶色的中长发垂落偏瘦的肩头,被风吹起,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透出慵懒而和煦的色泽。
但其实是很不好接近的。
席矜心想。
他拧开车钥匙,带上纪知声,将车开出来,往天玺苑的方向去。
警局隔着的一条街,就是小吃街,各种小吃目不暇接,车窗没关。
纪知声有些出神。
秦言师弟不让他再碰新案子,他刚才……应该也不算碰,只是帮忙分析了一下。仅仅是必须要走的流程而已。
胃部传来抗议的疼痛叫他回神,车窗外飘进来勾人的香味,纪知声往外一看,目光落在外面一家培根饼店铺上。
他偏头:“席副队,能停下车吗,我去买个饼。”
席矜瞥他一眼,挑眉笑了:“怎么,之前来的时候,纪教授不是说不饿吗?”
他没停车,反而开快了。
那家培根饼店铺很快消失在后面,纪知声微微抿唇,淡淡的收回视线,似乎吃不吃都无所谓。
他揣在兜里的手指蜷了蜷,阖上了眼,没说话,甚至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说想买饼。
席矜把车往前开了一段,踩了刹车停在路边,开了车门,自己下车跑向旁边的一条巷子。没一会,他提着两袋东西快步走了回来,递到纪知声面前,笑道:“喏,快吃吧,纪教授辛苦了。”
纪知声睁开眼,顿了下,抬眸:“这什么?”
席矜道:“培根饼啊,还有现打的豆浆。饼里给你加了两个蛋,绝对好吃。”
纪知声看着他没说话,浅棕色的眼瞳藏在平静的镜片之下。
席矜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解释道:“之前那家放的油太多,你早晨就没吃东西,吃油性大的肯定闹肚子,这家老板我熟,油少,做法健康,快趁热吃。”
他比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放开了不少,叭叭个不停,眉飞色舞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说,连店主家的大媳妇的舅舅家小孩尿了几次床都知道。
纪知声听他说了好一会,才慢慢接过培根饼和豆浆。
饼还是烫人的,顺着指尖,似乎有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热意,晃晃悠悠的溜进体内。
顾着他吃饭,席矜车开的不快。
纪知声抿了口豆浆,片刻后,说了声:“……谢谢。”
车窗没关,这轻飘飘的一声,被外面汽车鸣笛声掩盖,席矜疑惑的看他一眼,顶着外头的鸣笛声,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纪知声:“……”
第87章 蔷薇刺。
纪知声扶了扶眼镜:“没什么。”
于是席矜哦了一声, 车里一时有些安静,过了会,他又不着痕迹的推销:“纪教授, 警局顾问真的很不错的,你看, 待遇好,地位高,平时也就回答个问题什么的,不用加班, 什么破事儿也没有……”
纪知声被他吵的头疼, 刚想说什么,席矜的电话就响了。
席矜按了下耳边的蓝牙耳机, “喂?”
过了会,他眉头拧了起来,“现在过去?”
“好, 我知道了。”
席矜挂了电话, 偏头抱歉道:“纪教授,我去人间世那边办点事,拐过去可能耽误些你回家的时间。”
纪知声一年也就两三次去A大开讲座, 平日根本没什么事, 他将手中的垃圾收好,放进袋子里,“嗯, 没事。”
库里南很快转了个弯, 朝着人间世酒吧过去。
这里已经拉了警戒线, 陈苏传和几个警局的人吵嚷着什么, 神情颇为激动。
席矜将车停好, 按下安全带,偏头对纪知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纪知声将手里的垃圾递过去,笑了笑:“麻烦席副队帮忙扔了。”
“OK。”
纪知声隔着车窗看过去,见席矜抬手挑开警戒线,三两步走到陈苏传面前说了两句话,后者脸上的焦虑和怒火肉眼可见散了不少。
由于是昨晚后半夜报的警,现场采集信息还没结束,几名法医带着口罩和防护手套进进出出,最后出来的时候,有人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件细心保护好的东西出来,放进了冷冻箱里。
纪知声无意间瞥了一眼,目光却忽的顿住,下一秒,他呼吸一窒,视线死死的盯在那被关好的冷冻箱上。
那里面东西是……
挖出来的心脏。
车内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安静的几乎静谧,那股汹涌的直觉带来足以将人淹没的恐惧。
纪知声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急剧加速的声音,他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向大脑。
后背传来难以抑制的痛,细细密密的针刺感像是数不清的线,将他拉进了无限轮回的深渊,纪知声掌心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胃部隐隐作呕。
“……”
不可能。
纪知声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那个案子已经尘封一年了。
片刻后,他缓了会,掏出手机,指尖轻颤,在搜索栏打下了‘G市人间世酒吧杀人案’。
无数打了码的消息和照片跳了出来,真真假假叫人分辨不清。纪知声已经单独屏蔽网络很久了,强迫自己不去接收网络上的信息,此时稍微一翻,只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
纪知声摁灭手机,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他的脸,银边眼镜衬的他的侧脸有些苍白。
纪知声掩在镜片下的眼睛晦暗不明,他手指慢慢收紧,良久,他打开车门,推开试图将他拦下的警务人员,三两步走到席矜面前,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手指冰的吓人,“……让我看看现场。”
席矜疑道:“怎么了?”
纪知声抓住他的手腕,脸色苍白,眼中压抑着黑沉沉的情绪:“让我看看现场。”
席矜被他冰凉的手吓了一跳,“里面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受害者尸体和其他的都抬走了。”
纪知声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无声收紧,身上的慵懒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有种莫名的冷漠和固执。
“行行行!纪教授想进入也行,”席矜举另一只手示意投降,“但是这就属于参与案子了,你不来警局当顾问说不过去吧。”
他看纪知声不说话,轻咳一声,“打个商量嘛,两周,我带你进去,你来警局当两周的顾问行不行?”
大不了到时候他就扯着这家伙天天加班,努力在两周的时间里把案子结了。
纪知声抿唇,松开席矜的手腕,“……可以。”
“得嘞!纪顾问快请!”,席矜立即眉开眼笑,亲自领着纪知声进了酒吧,还跟旁边的记录人员打了声招呼,“哎,记住啊,这以后是咱警局的顾问了,下次别再拦人了啊。”
纪知声穿上鞋套,和席矜一起进去了。酒吧里冷冷清清,本来是个刚起来的销金窟,猛一遭这回事,怕是直接被撅了命根子,许久都起来不来。
受害者是在男厕被发现的,席矜看了看纪知声的脸色,“纪教授,你……怎么忽然想来看现场了?”
纪知声顿了下:“没什么。”
他还记得那晚在厕所前的时候,他明明没有闻见血腥味,现在也闻不到什么别的味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席矜点头:“是,法医鉴定过了,受害者应是被提前杀死,并且在低温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而她的尸体和被挖出来的东西,是后来被运到厕所来的。”
纪知声:“挖出来的……心脏?”
“不止,”席矜颇为头疼的叹了口气,将厕所隔间的门打开,里面的场景跃入纪知声的眼帘。
席矜:“这是系列案件了,连着三个人,都被挖了心脏,切了舌头。舌头被塞进挖出来的心脏里,凶手会在墙上留下一幅画。”
“喏,你看,这次案件的代号叫蔷薇刺……”
除了地上零星的血迹之外,白色的隔板上用血绘着一幅粗糙的图
一朵绽放的妖异的蔷薇,狰狞的藤蔓缠绕在上面,一根长长的尖刺刺穿了整个花朵。血迹干枯发黑,这粗糙的,寥寥几笔的画像一首凄厉残败的挽歌。
席矜的话,纪知声慢慢听不见了,他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映着这朵蔷薇,耳畔忽的响起巨大的轰鸣声,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叫他忍不住想吐。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一声焦急的叫喊。
“纪教授?纪教授!”
“纪知声?你怎么了?!”
“纪……”
纪知声眼珠转了一下,涣散的眼睛慢慢聚焦,他微微抬头。席矜握着他的肩膀,神色担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纪教授,你刚才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