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皱眉,蓦的弯腰吐出一口血。
“咳咳咳……”
少年习以为常的抬手擦了擦,缓了会,继续往前走。
冷风乍起,吹动少年的红色衣衫,那被扬起的青丝,自发尾开始,一寸寸变成如雪的银白。
发丝被吹到少年的眼前,他一愣,随即撩起来一缕,看了片刻。
寿元将近的赤羽,会出现五衰之相。
可那也是自头发开始慢慢变白,他这种……
活不了几日了吧。
“……原来我快死了。”
少年微微出神。
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脑中越来越昏沉,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咂摸了一下里面传来的难受的感觉。
他发呆了片刻,不知想了什么,嘀咕道:“那也挺好的。”
少年继续往前走,只是这次知道自己去哪儿了。
他脚下一转,朝着靠近鬼蜮裂隙的上古法阵走去。
因为唤灵法阵的缘故,上古法阵厉鬼横行,全部都被那冲天的邪气勾了出来,但偏偏无法靠近,只能鬼影乱窜。
越靠近上古法阵,凶残贪色的厉鬼就越多。
少年无知无觉的往那边走。
他脸上还带着面具,白发衬的肤色如雪,半边脸倾城绝世,身上红衣褴褛,露出细腻白皙的皮肤,血迹斑斑的脚踝只想让人捧着掌心好好的疼爱。
无数厉鬼露出垂涎的目光,明目张胆的跟在他身后:
“是个美人啊……”
“兄弟们沉睡那么久,冷不丁被那突然的唤灵法阵搅醒,都多少时间没开荤了……”
“嘿嘿嘿……老子想弄他……”
“一起……”
少年只觉得周遭越来越冷,他慢慢走到了那上古法阵旁边,蹲下身,伸手抚了上去。
这就是义父喜欢的人献身的地方。
他们长的这么像,一个却可以死的轰轰烈烈,一个却注定死的悄无声息。
忽的,少年身形一僵,被一股力量推到了祭台之上。
少年闷哼一声,怒道:“谁?!”
这回头一看,他瞳孔骤缩,或凝实或虚散的鬼影贪婪的盯着他,眼中的垂涎之色昭然若揭。
“唔!!”
少年想说话,却被一团鬼气堵住了嘴,他凤眸大张,眸中涌起崩溃和绝望,不住的呜咽。
“嘿嘿,兄弟们,老子先来了!”
“不行,加我一个!”
“哎,行行行!”
他们一拥而上。
义父……
快来救救我。
少年起初还疯狂挣扎,后来就不再动弹了。
他呆滞的看着暗沉的天,身上伏着数个凶残的厉鬼。
他眼中闪过冷意。
【拂知:阿软,将他们杀了,你弄些假的痕迹出来。】
【阿软:芜湖,好的主人!】
周遭的环境奇异的波动一瞬,那些鬼影恍惚消失了,但又被阿软重新凝成纯粹的能量体,它一个团子分饰多角,biubiubiu忙到起飞。
那邪气狰狞的上古法阵之上。
红衣少年眼神死寂,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恍若回到了那次三涂山,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来救他。
溪佑笑的开心,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今天日子不错,也该告诉顾眠凉这个好消息了。”
“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报!”门外匆匆进来一个鬼侍,“禀报往上,魔族殷皇求见!”
“哦?”溪佑眼中笑意更深,“让他进来,这下倒好,都齐活了。”
殷岭西跨步进来,千年的沉淀,让他身上的张扬之气消磨殆尽,面庞成熟,气质沉淀,倒是真的有了魔族之皇的气势。
他微微拱手:“鬼王。”
溪佑撑着下巴:“殷皇来此,有何贵干啊?”
殷岭西直截了当开口:“本皇寻一人之魂千年,曾多次叨扰鬼蜮,此次亦是如此,至净骨的镇骨在今日我身上日渐灼烫,如此异动,本皇觉得……”
溪佑:“觉得是拂知剑尊的魂魄回来了?”
殷岭西抿唇,“确实如此,不知鬼王这里可曾收到什么消息?”
溪佑随意点头:“有啊。”
殷岭西一愣,随即心跳骤然加快,身形一闪,直接到溪佑面前:“在哪里?!”
“若真的找到,本皇承诺,你鬼蜮要什么,我魔族都会尽可能满足。”
溪佑嫌弃极了,将殷岭西揪住他领子的手掰开,“你那魔族本王不稀罕,剑尊的魂魄我确然知道在哪里。”
他站起来:“顾眠凉那家伙,在北岸山,招魂,你猜,招的是谁的魂呢。”
“不可能!”殷岭西断然否认,“招魂的法子,本皇已经全都试过,怎么可能……”
溪佑啧啧摇头:“顾眠凉那家伙,可比你疯的厉害。”
殷岭西眸色沉沉:“和本皇去北岸山!”
顾眠凉在山巅守了很久,他的手已经和棺中的躯壳一个温度。
阵法还未停止,魂魄尚未归来。
他一遍遍叫着阿拂,企图那不知在何方的魂魄快些回来。
殷岭西和溪佑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那棺中人的身影一下子落进殷岭西眼中,他蓦的红了眼,踉跄的冲过去,又堪堪的停在棺边:“师尊……”
顾眠凉身形一顿,周遭杀意顿起,眼尾冷冽如刀:“滚!”
他站起来,护着身后的冰棺,冷冷的盯着殷岭西:“不要逼我动手。”
顾眠凉目光落在溪佑身上,语气发寒:“你带他来的。”
殷岭西就站在原地,“我不走,我等着师尊醒过来。”
“他不是你师尊。”
“……”
殷岭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溪佑看了半天好戏,突兀的笑了出来,语气讥讽:“哎呦,我说,你们两个在这里争什么呢,明明魂魄不再这里,”
“本王明说了吧,剑尊的魂魄已经出现了,只不过,不再这幅躯壳内。”
他看着顾眠凉望过来的眼神,终于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他笑嘻嘻道:“本王来就是说这个事的,你那小雀儿,是剑尊的转世啊……”
空气一时死寂。
顾眠凉大脑空白一瞬,“你说什么?”
“听不清啊?”溪佑摇头道,“在阵法大成的时候,周围都是鬼气,我感应的清清楚楚,那云浮的魂魄,确确实实的进入了这躯壳内。”
“若不是一个灵魂,怎么可能兼容?”
“你想想,他为何与剑尊的模样长得如此相似,为何偏偏与你纠缠在一起,又为何……”
顾眠凉:“够了!”
他心中浮起巨大的荒谬感,“你没有证据。”
溪佑慢条斯理的发的天道誓:“若本王方才所言,有半句假话,即刻消散世间,永不入轮回。”
猩红的天道誓一闪,没入他体内。
片刻后,没有事情发生。
他说的是真的。
没有比这更直接的证明方式了。
顾眠凉手一颤,小雀儿往日的声音登时涌入脑海,叫他恍惚。
“义父,你摸摸我的尾巴……”
“义父,我好不好看?”
“顾眠凉,你真无情。”
“义父,你看看,我是谁?”
“……”
“顾眠凉,我走啦。”
他喉结发紧,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溪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脸色:“你和他的妖契还没解开吧,不去找找他在哪里么?”
殷岭西听的云里雾里,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死死攥住顾眠凉的肩膀,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快!”
顾眠凉骨头被他攥的喀喀响,却没半点反应,机械的抬起自己的手,注入灵气,食指指尖飞速的延伸出一道红色的线。
他掰开殷岭西的手,目光无着无落的,嘴里低喃着什么,身形消失在原地。
“顾眠凉!”
殷岭西瞳孔一缩,却没能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眠凉和那妖异的红线一起消失。
上古法阵。
顾眠凉近乎踉跄的身影出现在这里。
食指的红线在这里就消失了。
此处因为唤灵法阵的缘故,处处游荡着厉鬼邪魂,狞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尤其是那上古法阵的祭台之上,更是鬼影重重,将祭台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东西也瞧不见。
没有云浮的身影。
顾眠凉掌心冰凉,出了层黏腻的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一周。
恰在这时,一两个厉鬼从他身边急急穿过,掠向那祭台的方向,嘴里兴奋的喊着:
“走走走!听说那上面有个毁了容的美人,玩起来很是舒坦!”
“哈哈哈,你才知道啊,都快一天了,没几个鬼没尝过味道了吧……”
“带劲的很呢,跟个娃娃似的,还会叫义父……”
顾眠凉愣住了,眼珠僵硬一转,视线再次落在那祭台之上,隐约能看见一截红色的流沙锦。
他脑中轰的一声,瞳眸唰的变成璀璨的鎏金之色。
下一秒,周遭百里的鬼影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灰尘在空气中悬浮,恐怖的波动徐徐散开。
顾眠凉神色空白,一步步朝着祭台的方向走去,所过之处,鬼影烟消云散。
祭台上的鬼太多了。
消散的时候,宛如吹去了脏污的台面,露出被遮挡的少年。
少年红衣被撕扯的不剩几块,露出来的胳膊,小腹,腿,都浸染了鬼气。
他脸上的面具不知被谁扔在了祭台下,沾了脏污的尘,就这样睁着眼,呆滞的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瞳孔里映不进半点光影。
身下一滩血,将刺目的白发浸泡成了妖异的红色。
“……”
顾眠凉清雅的面容此时苍白一片,他俯身下来,蜷着的手指攒了攒,才勉强攒出一些力气,半跪着将少年抱起来,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小雀儿?”
他周身的灵力涌进少年残败的身体。
顾眠凉眼眶红了,喉间哽的发疼,他低声道:“云浮……”
一滴眼泪从他下颌无声坠下,啪的砸在少年眉间黯淡的赤羽上。
少年眼睫一颤,仍旧呆呆的,他眼中渐渐映入顾眠凉的脸,看了很久很久,似乎才认出来这是谁。
他看着顾眠凉脸上的泪痕和近乎绝望的神情,眨了眨眼睛,失血的唇微张,声音沙哑,支离破碎:“义父……”
他艰难的伸出手,意图去擦一擦顾眠凉眼角的泪,可伸到一半,他忽的停住了,呆呆傻傻的看着自己斑驳的手臂,身体难堪的瑟缩了一下。
好脏。
少年如是想着。
于是他又将自己的手臂藏起来。
可藏着藏着,露出来的部分就更多。
少年不再动了,宛如没有任何生机的木偶,充斥着空洞和死寂的眼睛缓缓闭上,“义父……”
他说:“别哭。”
第48章 赤君精神状态有些异常。
妖族的身体构造到底和人族有不同之处, 顾眠凉将浑身是血的小雀儿送到妖皇宫的时候,整个妖皇宫彻底惊动。
半数医官被匆匆召回,连夜的诊治。
顾眠凉身上沾的血迹已经干涸, 低着头,怔怔的站在大殿之外,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周围守着妖族护卫,严肃的站成两排。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被人从里面打开,发出沉闷的声音, 妖皇面沉如水的从里面走出来。
他脸上有倦怠之色, 低声对身边的人道:“去族库将延元果拿来。”
语罢,妖皇就看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白发男子, 他身上沉沉压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力感。妖皇看了片刻,叹息一声,走到顾眠凉面前:“顾仙长。”
这一声落, 顾眠凉才恍然回过神似的, 他身形晃了晃,嗓音沙哑,声不成声, 勉强使出一些气音:“妖皇陛下……阿…云浮如何了?”
妖皇想起他妖族最后一任赤君的刚被送来时的模样, 心中揪着疼,“那孩子……”
他看着顾眠凉发红的眼眶,声音难得带了冷意, “托顾仙长的福, 应当过不了几日, 就能与他全族团圆了。”
良久, 顾眠凉才苍白着脸色, 手脚冰凉的勉强道:“妖皇陛下莫要开玩笑,云浮只是……怎么会……”
“是啊,只是断了中间一尾最要命的翎羽,只是给了三百多年的寿元罢了。”
妖皇越说声音越冷,久居上位的气势不怒自威,他越说越心疼,冷笑一声,将云浮千叮咛万嘱咐恳请他不要说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手中权杖砰的一声杵在地面,妖皇说道:“孤虽不知顾仙长身上为何那么多杀念,在帮云浮挡雷劫的时候,竟引来了血雷。”
“你生挡了九道血雷,重伤不治,修为即将崩溃,性命危在旦夕,你以为,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顾眠凉心中压的巨石越来越沉,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后退半步,苍白的摇头,艰涩道:“云浮与我说,是他求了你,要的妖族奇珍……”
纵然活了数千年,身为温和的树族,妖皇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云浮一句傻子:“赤羽族的涅槃之火,的确算是妖族的奇珍。”
顾眠凉呼吸一窒。
“云浮跨过元婴期,有八千载的寿元。若是普通的赤色涅槃之火,顶多三千载的寿元,但他生怕效果不够,生生烧了七千多年的寿元,唤了金色涅槃之火,将你的伤势治好。”